第68章 .漚珠槿豔(已修)愛一個人就不要把她……
一個母親,最是聽不得有關于孩子的事,顧南音瞧着她的樣子,心裏登時就起了憐惜之情,只叫退那幾個仆婦,往前走,扶起了那老婦人。
周遭的仆婦雖不識得顧南音,可能來老宅的,又穿着打扮不俗,這便都默默地退在了一邊。
顧南音扶起了老婦人,俯下身子為老婦人拂了拂膝上的塵土,這才溫和地望着她,“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大約是感受到了顧南音的善意,那老婦人拿衣袖擦了擦眼淚,只将一雙老邁的眼睛看向了她,有些茫然的樣子。
“我要找我女兒去……”她喃喃,好一會兒似乎恢複了神智,目光漸漸清明起來,木然地指了指身後的小院兒。
她看着顧南音,顧南音便仔細看了她的樣子。
一頭白了大半的頭發,卻不淩亂,在後頭挽了低低的圓髻,膚色黢黑,兩腮的肉都挂了下來,很是老邁的樣子,但實際上她的五官很秀美,能瞧出來年輕時是個美人。
顧南音攙着她往小院兒裏走,嘴裏說着勸慰她的話,“……這裏的主家将你安置在這兒,必是待你好的,不叫你出去呢,也是怕你找不回來,你家女兒多大了,是往哪兒去了?”
老婦人似乎是漸漸恢複了神智,聽見了顧南音這般問,忽地就噤聲了,只由着她攙着自己往院裏走,好一時才勉強道:“……老婦也是失心瘋了,我那女兒死了快小十年了,我卻還一發癫,就只記得她小匣子時候的樣子,一有不滿意的,就撲通往地上一趴,嚎的驚天動地的……”
顧南音聽着,想着她方才的樣子,倒也是能理解——人老了老了,常常只記着長遠的事,而不記得眼前。
她言語上附和着,“過幾日這裏拾掇好了,我就同我女兒住過來,你若是長久地住在這兒,咱們可以在一處說說話。”
這老婦人瞧着顧南音說話溫和,便點了點頭,倒不是很抵觸的樣子,見前頭是她所居的屋子裏,只一味地進去了,倒也不言語一聲。
顧南音望着她蹒跚的背影,沒有六十也有七十了,一邊想着一邊往西院裏去,旁邊便有個一直跟随的仆婦道:“……是前日石大爺送過來的老夫人,待她很是恭敬的樣子,只說要咱們好好地侍候她,老夫人平時倒還很安穩,只是總想着往外跑。尤其是一日之間,總有小半個時辰發噫症,方才整好叫您給撞見了。”
“石大爺?可是西府六爺手下的長随石中澗?”顧南音問道,見仆婦點頭應是,這便留了個心眼。
說話間,她領着芳婆進了院子,雖常年沒人居住,倒是維護的很好,只要稍稍拾掇一番,便可随時入住。
她在正廳裏坐了坐,同芳婆說起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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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可真是太順利了,任誰都想不到,濛濛竟能同顧以寧有了這樣的機緣。”她想到昨晚同梁太主的談話,愈發覺出來造化的不可思議來。
“聽說昨兒下午,琅琊公主來鬧了這麽一遭,到了晚間,梁太主就同您說了這個事。”芳婆思忖一時,“前些時日還聽說,那北地的呂姑娘還在往金陵來的路上,如何忽然就同咱們家姑娘定下了婚約?”
顧南音聞言擡起了頭,目色有些猶疑:“你是說,匆匆同咱們定下了婚約,說不得是為了推拒琅琊公主?”
她覺得應該不是,思量來去,“呂姑娘到不了,只能拿咱們濛濛當筏子?可倘或是這樣的話,何至于将我叫過去,這麽鄭重其事地談這一宗?”
“更不會為咱們把所有的事兒都考量到……”顧南音也有些不确定了,眉頭緊緊地蹙起來,“且往後瞧吧,顧以寧那樣光風霁月之人,若是自己不情願的事,他一定不會同意的。”
芳婆點了點頭。
這親事定不下時着急,定下來了也上火,也許只有到姑娘平平安安八十歲的時候,姑奶奶才能真正放下心來吧。
顧南音嘆了一口氣,只覺得發愁的事還有很多。
“手頭上的現銀大約有個兩千兩,金陵的肆鋪買了一間,廣陵的農田算起來有個六畝,金銀首飾存了兩盒子,這能湊個兩擡,鬥櫥衣櫃這些家具湊個六擡……”
盤算來盤算去,手頭就很拮據。
不得不說,自己家的姑娘的确是天底下頂頂好的姑娘,可當真嫁娶了,旁人也不會瞧女兒這個人,而是将眼睛盯住家世背景,瞧那一擡一擡的嫁妝了。
顧南音就覺得很對不起濛濛,拮據了十年,卻也只攢下這麽點家底,倒讓她羞慚起來。
芳婆就安慰自家姑奶奶道,“這些現銀,還是咱們娘幾個每日裏做針線活兒攢下來的——再不濟,往廣濟堂香茶姑娘那裏周轉一下,往後抵了銀錢還給她。”
“只能這樣了。”顧南音嘆了一口氣,香茶同她是十數年的摯交,也知道她為着女兒攢嫁妝耗盡了心神,必是會出手相助的。
顧南音在雍睦裏的顧家老宅裏拾掇不提,這一頭煙雨曉起了,坐在鏡前,由着青缇為她梳妝。
昨兒瞧了一眼抱上來的賬簿,就将煙雨看的咋舌。
如今是七月,這本賬簿便是上半年的出息,翻開來去看,農莊、田地、肆鋪、甚至還有镖局的生意,分門別類地十頁一張記着,煙雨雖是個術數上有天賦的,仍看的是頭暈眼花,只略翻了翻便擱下了。
昨兒小舅舅說,要她來他的書房理賬,再加上昨夜娘親同她說的那些,煙雨一大早便起來了,心比人先走了一步,往山下西府飛去了。
于是一切收拾停當,上午在家裏将哉生魄的訂單捋了一遍,便到了午間,用了午餐小睡了一時,便往山下去了。
經過煙外月的時候,就見着東府幾位姑娘正從裏頭出來,見是煙雨,顧玳顧珑便同她見了個禮,寒暄了幾句。
顧珑就問她的去處,煙雨笑着說,“去西府找顧瑁玩兒。”
顧珑同煙雨相熟一些,湊過來同她說話:“你同瑁姐姐要好,你去打聽打聽,昨兒寧叔父的事。”
煙雨的心在腔子裏竄動了一下,遲疑地問了一句什麽事。
顧珑便訝異地看着她,“整個顧家都傳開了,寧叔父為了推拒琅琊公主,編了個意中人出來,人人都想知道這意中人是誰。”
甜蜜漫上心頭,煙雨只淺淺地笑了笑,顧玳在一旁道,“我怎麽瞧着,是寧叔父為了保護呂家姑娘,才硬生生編出來的意中人?”
煙雨的心咯噔一聲跳,望住了顧玳。
顧玳見兩個人都認真在聽,這邊來了興趣,喚她們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細細分析起來。
“昨兒公主一開始就興師問罪的,問是不是呂家姑娘,看那個架勢,大有□□母一說是,她就去尋呂家姑娘的麻煩去的意思,你們沒看到,□□母一開始怎麽都不承認是她來着”
顧珑若有所思地說了一聲是,“是了,愛一個人就不能為她樹敵啊?方才西門那裏傳來的消息可聽着了?呂家姑娘今晚就到金陵——倘或不同人家結親,非親非故的,千裏迢迢地來咱們家做什麽?”
煙雨的心一瞬沉入了谷底,又聽顧玳繼續分析,“我想着呀,也許是寧叔父為了保護呂家姑娘,這才編造了一個意中人出來,等琅琊公主這股子勁頭過去,明年後年的,就把呂家姑娘娶進門——反正三年五年的,寧叔父都等過來了,也不差這一兩年。”
顧珑點着頭贊同,“倘或真是這樣,寧叔父可真是深情一人啊。”她拉拉煙雨,“你一時再去問問顧瑁,瞧瞧是不是這樣?問到了,記得差人來叫咱們。”
自打上一回太主娘娘領着煙雨從東府走了一遭,東府的姑娘們原本瞧不上煙雨的,現下都試着同她結交起來,如今同她這般說一說府裏的傳聞,也算是同她結交的手段。
煙雨極力忍耐住心裏的失落和傷心,匆匆地同顧玳和顧珑道了別,再往西府小舅舅的書房裏去,只有那個叫種菱的侍女在院中掃灑,見煙雨來了,福了福身道了一聲表姑娘安,“公子寅時二刻便往宮裏去了,許是政務繁忙,這會兒還沒回來。”
煙雨就很失落,擡頭看了看鴉雀快要還巢的暮色,往小舅舅的書房裏坐了一時。
等來等去,外頭的天都快黑了,小舅舅還是沒回來,煙雨心裏生起了惴惴不安,泰半是因了顧玳和顧珑的話。
往那桌案上一看,倒有個寫着“丙寅年順安五年南直隸宣州府”的卷宗,煙雨瞧見字就頭疼,将賬簿放在了小舅舅的桌上,悶悶不樂地往外去了。
将将行至東西交界的地方,卻見那西府的大門大開,有兩輛朱漆紅木的馬車停在外頭,門房迎上前去,恭敬地喚了一聲姑太太、呂姑娘。
但見一位姿容秀美的女子,并一位儀态萬方的貴婦人一道兒進來,由仆婦圍簇着,往西府的方向款款而行。
煙雨遠遠地瞧着,心裏猜測着那位姑娘的身份。
她的心裏霎時就掀起了波瀾,青缇挽上了姑娘的手,催着她走。
于是煙雨心有千結地收回了視線,卻在餘光裏,見着了一位身形颀秀的清嘉男子正揚步而進,門房躬身向他問安,指了呂姑娘而去的身影,似乎在向顧以寧回禀着什麽。
小舅舅為什麽随在呂姑娘的後頭回來?莫不是去接她們了?
想到這兒,煙雨就覺得渾身發涼,艱難地往門前再看一眼,卻正見到小舅舅往這裏望過來。
撞上那兩道靜深而溫和的視線,煙雨心裏別扭着,霎時就挪開了,腳下邁了開來,提着裙子往東府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