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渴鹿奔泉我的事,你總要管一樣…………

天色不好,煙霭沉沉。

新晉的五品诰命“夫人”心情卻很好。

城牆外的城郭硝煙彌漫,将天空熏黑了半邊,顧以寧在這樣的天光下,肌骨清透的像是山澗一淙泉。

他微微俯身,望住了眼前的小姑娘,許是因為将将歷經了炮火,他的眼底微微泛紅,比往常多了幾分溫度。

“是诰命夫君。”他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臉頰,喑啞的嗓音裏有些依約的笑意,“我不過是正五品的文淵閣大學士,并無虛銜在身,如此多謝你了。”

這樣認真而誠摯的道謝令煙雨歡欣鼓舞,扭捏了一下,立時就将這份感謝大方收下了。

“這算什麽呀,往後我還能給您掙來更多呢!”她心情很好地彎起了眼睛,“說不得哪一日,我能再給您掙來一個超一品的诰命,到時候讓您在一群诰命夫人裏橫着走。”

顧以寧面上的笑意更盛,回身看了看身後城牆外硝煙彌漫的城郭山野,牽住了她的手,慢慢向下行。

“好,我也很想知道橫着走是何等的威風。”他将她小小的手窩在掌心,她的手指卻不老實伸展開來,尋找他手指的間隙,一根一根的嵌了進去。

後頸生起了一些細微的栗。

顧以寧頓了頓,停了腳步看她,“昨夜情勢委實兇險,往後……”

他心裏從昨夜得知此事後,後怕便萦繞在心頭,每每想起來,都會驚出一身冷汗,可此時看她興高采烈的樣子,他又覺得不能将自己這份擔心說出口。

他斟酌着,“……你做的很好,倘或我往後有了什麽難題,你還要為我多拿主意才是。”

煙雨望着他珍而重之的神情,只覺得心裏有一股豪情升起來,她點頭,眼睫毛便随着輕顫了一下。

“您的臉上沾了些泥。”她踮起腳來,輕擡起手,拿衣袖為他拭了拭,放下來時,眼睛裏就帶了些許的忐忑,“政務國事上,我可能拿不出什麽主意來——”

她擰住了眉頭發起愁來,“打仗什麽的,我是完全不懂的,還有調兵遣将、斷案謀略……這些可就太難了!我只能在很小很小的事上拿主意……”

顧以寧眼睛裏的笑意益發深濃了。

“我的事,你總要管一樣……”他又牽住她的手下行,腳步輕緩,“你昨夜涉險,心裏可怕?”

煙雨心裏還在為着拿主意這件事犯愁,冷不丁地聽見小舅舅這般問,愣了一愣。

“怕是自然怕的,可一想到能為您解憂,我就不怕了。”她回憶着昨夜的遭遇,興奮起來,“陛下誇我是天選之人,仔細想來,可不是麽?出了北安門,正好撞上明質初,是他一路将我送到了香茶姨母的醫館裏……”

小姑娘唠唠叨叨地把昨夜的事說了一通,倒沒發覺身邊人蹙起了眉,一直說到了通犀地龍丸,才仰頭說道:“香茶姨母的祖上乃是齊雲山上有名的神醫,據說她的老外婆會龜息大法,活了一百六十歲……待趕明兒風平浪靜了,我就去請香茶姨母帶我上齊雲山,也去學一學龜息大法。”

她奇思妙想夠多的了,顧以寧淡淡地嗯了一聲,煙雨就歪頭問他,“龜靈而有壽,千年生綠毛,萬年蔽天地……您說,這世上有千年萬年壽命的神人麽?”

将将說到了明質初,這會兒卻又提起了千年的綠毛龜,這樣的聯想很讓顧以寧無奈。可她又問的真誠,顧以寧不得不清咳一聲,回身道:“若是知道活千萬年背上就會生綠,估計無人願做神仙。”

煙雨還沒想明白其中的關聯,腳步已然到了梁太主的車馬前。

顧以寧掀簾入內,問了祖母安,便見梁太主嘆了一口氣,低聲道:“金陵城,可守得住?”

顧以寧靜默一時,擡頭道:“守得住。”

這三個字簡簡單單,梁太主又哪裏不知道其中的兇險,她只叫他保重,岔開話兒去,說起煙雨的事來。

“……出宮不難,難的是尋到那一味合香片。幾百個親衛兵發出去了,就煙雨找到了藥,倒是救了陛下的命。”

煙雨低垂着眼眸,心裏十分的高興,顧以寧想到方才那一句诰命夫人,只覺得心頭微甜。

“時也命也。”他感慨了一句。

煙雨便在一旁小聲道:“陛下還封了一個縣君給我,以後冶山上開采的礦産全是我的了——太主娘娘說,冶山那裏自古就出産銅鐵,大有可為。”

一句大有可為說的很是隐晦,左不過就是值錢的意思,顧以寧笑着看向她,“尋個掘金的工匠過去查探查探,說不得能開采出金礦。”

聽到金礦兩個字,煙雨的眼睛就亮了。

這一時吳王的大軍還在金陵城外,梁太主便問起宮中的時局來。

“太子垮臺,程壽增身為太子太師,必定受牽連,目下他人在何處?”

顧以寧想到昨夜的兇險,眉頭緊鎖。

東宮怕是做夢都料不到竟有這樣的變故。他身為儲君,只等着陛下咽氣,便可順理成章地登基,屆時即便東宮護衛被親衛軍死死壓制,也無力回天。

現如今,東宮垮臺,身為太子派系的湖阜黨皆被羁押在文淵閣中,程太師身為湖阜一派的第一人,理所應當地受到了陛下的追究,只是那盛實庭……

顧以寧想到昨夜,他代天子罷黜東宮,一切事宜處理完之後,卻在乾清宮中,見到了痛哭流涕的盛實庭。

此人早将程太師拟定的票旨呈上,看似得到了陛下的信任。

他思緒收回,緩聲道:“陛下如今身子孱弱,只将程壽增羁押在閣,以待後續。”

梁太主聞言便不再言語,只囑咐了孫兒萬莫要保全自己,這才叫他回去。

煙雨便跳下車送他,跟在顧以寧的身後亦步亦趨。

“小舅舅,昨夜我出宮時,遇上了一個人……”她方才聽梁太主說起了政事,便想起了昨夜之事,“我說我是皇後娘娘宮裏的侍女,他還不依不饒地追着問我是誰,那一會兒我害怕極了……”

顧以寧聞言霎時轉過了身,眸色漸深。

“此人可是身型清瘦,蓄了胡須?”

煙雨點了點頭,有些心悸,“他的眼睛好生陰狠,像是要把我生吞了一番。”

這一時情勢正緊,城外依約響起了車輪滾動之聲,穿雲破霧而來。

顧以寧心頭掠過些許擔憂,來不及同她說起一些前塵舊事,只回轉了身,認真地看着她。

“此事說來話長,你等我回來。目下先随着祖母回去,萬莫随意走動。”

煙雨乖巧地點了點頭,見小舅舅眼睛裏有些許擔憂之色,這便仰頭,對上他的眼眸。

“您別擔心,昨夜只有我陪在太主娘娘的身邊,還不是一切平安嗎?”

昨夜辦成的那件大事,使煙雨多了許多的自信,這一時反而寬慰起顧以寧來。

她踮起腳,湊上來顧以寧的耳朵,拿手在一旁遮着,小聲道:“您方才不是說,我總要管您一樣麽?”她的聲音漸小,像纖羽拂過,“往後您曉起上朝時,我為您系玉帶。我就管這個,成不成?”

煙霭沉沉的天光下,年輕的閣臣耳尖微紅,他看着小姑娘腳跟落地,眼睛彎彎的望着他。

他嗯了一聲,眼尾那一處染着笑,溫柔如星光揮灑。

“成。”

煙雨雀躍起來,牽住了他的衣袖,晃了一晃,“您要快些回來,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同您說……”

她的聲音和軟,有如雲一般輕輕掠過他的心尖,顧以寧扶住她的肩膀,将她轉了個面,送上了馬車。

煙雨心裏砰砰亂跳着,上了馬車,一路同太主娘娘閑話不提,進了斜月山房之後,便見香茶姨母也在,娘親正吩咐着芳婆的兒子窦筐往雍睦裏跑一趟。

“去,瞧瞧那一位老夫人可有吃喝,倘或那裏怠慢她,索性接到咱這裏來。”

顧南音将将吩咐完窦筐,見女兒完好無缺地進了門,一把撲了上去,摟住了道:“我的乖,你可算回來了!”

她攬着煙雨進卧房,一路直管唠叨,“窦筐往午朝門前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今兒早晨才傳回來消息!天使進了府,竟封了你一個縣君!”

她高興地不知該如何是好,見女兒點頭,又指着屠香茶道,“你姨母也說了你昨夜讨藥的事,我就知道你這是做了了不得的大事。”

煙雨興沖沖地坐在了娘親的腿上,摟住了她的脖頸,好一陣兒撒嬌,一時就被娘親趕了下來,“如今我可是五品縣君的娘親,身嬌肉貴的,你可別坐我大腿了。”

香茶在一旁笑,顧南音就同她逗悶子,“你可別笑,誰能有我造化大?女兒竟封了縣君,往後我也要作威作福了。”

屠香茶遞給她一盞茶,又擰了她一把,“瞧你這幅志得意滿的樣子,不知道的啊,還以為你當了多大的官兒!”

顧南音好看的眉眼愈發得意起來,“可不是,從前我上貢院街買糖炒栗子,那城門樓子下的老道士就說我有大造化,福氣大着呢,現下可不是應驗了?”

能讓娘親這般高興,煙雨只覺得心裏無比的高興,又同香茶姨母、娘親細細地說了昨夜的事,一直說到了天擦黑,便聽着外頭敲鑼打鼓,人聲鼎沸的,西山麓外頭,就有小童喊着的聲音掠過去,響徹雲霄。

“齊王爺領着大軍打回來啦!”

平頭百姓們不知道什麽齊王爺吳王爺的,只知道吳王是反叛軍,圍了金陵兩日兩夜,十三個城門被打的千瘡百孔的,現下反叛軍被打跑了,那就皆大歡喜。

于是芳婆又被安排着往聚寶們瞧熱鬧去,到了二更的時候才回來,面上的神情卻古裏古怪的

于是斜月山房的女人們都圍了過來,芳婆就蹙着眉頭,向着自家姑奶奶說着話。

“奴婢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她想不明白,有點兒困惑的樣子,“那位齊王爺浩浩蕩蕩地進了城,後頭的護衛隊舉了一面可威風的大旗,上頭卻吊着一個荷包,奴婢遠遠兒瞧過去,那荷包的顏色紋樣款式,怎麽同奴婢給您做的那一個,一模一樣呢?”

芳婆沒注意自家姑奶奶的臉色,只一心琢磨着。

“上頭還墜了個布做的小元寶……姑奶奶,您把您那只荷包拿出來比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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