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費雷斯托地下城抱歉，賽因
艾麗希雅愣怔地望着眼前的長劍,她本該在降臨此界之時就擁有的唯一神器，在花費了五年的艱辛努力之後，才終于在這裏找到了它。
起伏的心緒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見習女神拯救世界的漫漫征途走到現在才終于拉開了這幅過于沉重又漫長的序幕,艾麗希雅輕輕吐了口氣,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仔細一看就會「聖劍卡特隆」的狀态有些奇怪,它的劍刃插在一座像是巨型棺椁的底座之上,周圍都是密密麻麻的封印類咒文，布滿了整個棺椁與劍刃，包括最底下凹凸不平的青石地板。
棺椁通體漆黑,看不出材質，在礦石猩紅的光芒照射下連一絲反射都沒有,像是能将周圍所有物質都吸收進去的黑洞。頂蓋似乎從內部被掀開了，讓卡特隆的底座也受到影響，插在上面的劍刃斜斜歪出去了一截。
不知道那詭異的黑棺椁是否影響了這裏的光線，艾麗希雅甚至覺得「聖劍卡特隆」正在随着劍刃內析出的光點而逐漸呈現出半透明的趨勢，要是繼續維持這個狀态下去，毫無疑問不久的将來這柄「聖劍」就會化為虛影消失。
她轉頭看向了弗拉奧,光耀騎士少年也正注視着純黑棺椁之上的「聖劍卡特隆」,臉上帶着少有的嚴肅神色。
最後他像是輕輕嘆息了一聲，在衆人的注視之下走向了前方。
「聖劍卡特隆」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半透明化更加明顯了，艾麗希雅下意識地緊張起來，卻見弗拉奧從腰間拔出了自己的長劍，從同樣的位置刺入了純黑的棺椁，讓劍刃與「聖劍卡特隆」半透明化的虛影重合。
随後，他伸手握住了劍柄，向上用力,輕而易舉地将這柄劍從冰裂的底座中拔了出來。
在他拔出聖劍的同時，艾麗希雅腦海中的《命運之書》無風自動，書頁瘋狂翻湧，最終停留在了最新的那一頁上，全新的預言迅速浮現了出來。
「勇者拔起了屬于他的聖劍，他即将踏出這場征途的第一步。」
「光與暗，晝與夜，永恒與深淵——這片大陸最終的對抗與結局，或許在這一刻已經注定。」
“終于……”
艾麗希雅看向勇者的目光感慨，她應該要對新生的勇者說些什麽，然而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
降臨到這個世界第五年後，她終于開啓了主線任務，就像《命運之書》的預言一樣，這明明應該是這場征途的第一步，然而艾麗希雅卻莫名升起了一種已經抵達終點的疲憊感。
先前那種仿佛遺忘了什麽重要之事的心慌感再一次漫上心間，艾麗希雅的視線逐漸模糊起來，有某種情緒快要沖破看不見的精神桎梏，卻始終差了那麽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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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着拔出聖劍的勇者走去，意識卻莫名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眼看就要向後栽倒。
“艾麗希雅！”
站在身後的賽因立刻接住了主人，亞種惡魔少年面露擔憂，被那雙異色的眼睛全心全意地注視着，艾麗希雅感覺大腦神經的脹痛緩解了不少，扶着賽因的手站了起來。
“謝謝，賽因。”艾麗希雅向他微微笑了笑，“還好有你在身邊。”
賽因眼中的擔憂更甚，骨刺的長尾不安地卷住了小腿。
艾麗希雅剛才一臉“賽因長大了，可以成為我的依靠了呢”的欣慰神情，但他的主人不會經常将這些感慨挂在嘴邊，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太像給自己立flag了”，賽因不過是及時扶住了她，同樣的事幾乎每天都在發生，卻讓艾麗希雅露出了這樣的神情……果然還是新生的勇者對她的精神産生了影響嗎？
賽因看向了那個拔起聖劍的綠瞳少年，眼中的羨慕一閃而過。
但是沒關系……艾麗希雅大人親口對他說過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他，只要能留在主人的身邊，不管未來會經歷什麽樣的旅途，他也甘之如饴。
只要能留在艾麗希雅大人的身邊。
拔出聖劍的弗拉奧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化，他比所有人都坦然接受了自己就是勇者的事實，少年帶着聖劍離開了那詭異的純黑棺椁，看向艾麗希雅，“接下來按照計劃，先尋找地下城的核心吧。”
見習女神點了點頭，地下城核心的位置早在她感知聖劍所在之時就一并确認了，就在這一層的中心。艾麗希雅原以為大殿中央封印的會是費雷斯托地下城的核心，沒想到會被一座奇怪的純黑棺椁取代。
地下城的核心就在大殿後方的封閉空間中，衆人進入空間內部後看到了一顆通體瑰紅的美麗結晶，靜靜地懸浮在一片蘊含着魔力的血池之上。
結晶內部流光溢彩，充滿了活躍的生命力，但是底部已經出現了細小的裂痕，不斷有晶瑩的粉末順着裂痕從瑰紅結晶之上剝落，掉入底下的血池中。
難以言喻的腥甜味道充斥着整個空間，艾麗希雅注意到從地宮牆壁溢出的粘稠液體與地下城核心底部的血池十分相似，這裏才是整座古堡那令人作嘔的腥甜味道的來源。
在核心懸浮的血池旁邊，倒着一具龐大的屍骸，頂部依稀能看出深淵惡魔的影子，下半段卻整個被不明原因啃食了個幹淨，魔素核也不翼而飛，只剩下一具空空的骨架在原地。
艾麗希雅微微皺眉，「鑒定之眼」的結果顯示，那具早已死去的屍骸正是核心層的守護者魔物，判定等級高達lv.70的「莫提斯」。
這個等級已經完全屬于深淵惡魔，饒是剛剛拔出聖劍的勇者也需要認真戰鬥，卻不知被誰捷足先登殺死在了這裏。
倒不如說核心層內還活動着一位足以無聲無息殺死本層守護者的存在更加令人擔憂。
艾麗希雅的大腦飛速轉動，結合進入費雷斯托地下城之後的經歷來思考，眼前的景象似乎也就不那麽令人意外了。
地下城內最棘手也是最危險的存在就是擁有智慧意識的「核心」，其會不斷變化地下城內部的陷阱與魔物，将進入其中的獵物變成養分。
這也是艾麗希雅費盡心神制作「啓明星」的原因，然而仔細回想他們進入地下城之後的戰鬥，「啓明星」卻并沒有怎麽派上用場，大部分棘手的能力都來自于本層守護者魔物，地下城核心的幹擾微乎其微，基本上就沒怎麽出現過。
費雷斯托地下城的核心至少擁有數百年的靈智，它的反應不可能比那些新生的地下城更愚鈍，但如果它的核心早已經被別的力量破壞，那一切就都說得過去了。
至于是什麽東西殺死了最後一層的守護者，還連帶讓費雷斯托地下城的核心瀕臨破碎，艾麗希雅也有了大致的猜測。
那個從純黑棺椁中離開的東西。
在知曉預言之後她就思考過很多次「聖劍卡特隆」為什麽會在費雷斯托地下城中，直到剛剛她才得到了答案，她的聖劍在「封印」着什麽，從那遍布整個空間的封印系咒文，以及仿佛能吸收一切物質的純黑棺椁中就能看出來。
被封印的東西是如此可怕，甚至讓「聖劍卡特隆」的力量也搖搖欲墜，更是在脫離封印之後立刻殺死了這一層的守護者，重創地下城的核心。
見習女神心中隐隐浮現出一個荒謬的答案，沒等她說出自己的猜測，賽因突然擋在了她的前方，艾麗希雅只聽到一陣尖銳的破空聲，下一秒巨力從天而降，艾拉在第一時間為衆人賦予了防禦魔法，卻依然抵不過那股力量，所有人都被震得倒飛出去，撞在了堅硬的石壁上。
一只模樣怪異的、類人型的生物就這麽突兀的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中，通體像是被高溫灼燒後的焦黑，手臂颀長無比，直接拖到了地上，每一寸皮膚都像是虬結的膠皮融化後扭曲在一起，心髒的位置是一個空空的大洞，五官混亂的糊成了一片，只剩一雙螢綠的眼睛，瞳孔幾乎拉到整個眼白的大小，看上去格外詭異。
類人型生物伫立在原地，雙臂拖長在身後，像貓頭鷹一樣來回地、規律地、大幅度地轉動着疑似頭顱的部位，四周黏膩的深淵氣息甚至在有意識的悄然退避，艾麗希雅打開了「鑒定之眼」，視線在一陣刺痛般的模糊中看清了上方顯示的信息。
<魔王遺骸>
Lv.拉米奧斯
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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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之書》的判定似乎也在不斷變化，大片的亂碼擠滿了艾麗希雅的視線，但最初那短暫跳過的信息已經足夠她看清眼前這東西到底是什麽。
魔王的遺骸，拉米奧斯。
本該已經在數百年前就被勇者讨伐的魔王拉米奧斯，居然在費雷斯托地下城中留下了遺骸，而艾麗希雅遍尋不得的「聖劍卡特隆」，則是封印魔王遺骸的關鍵物品？
各種亂七八糟的線索在腦內彙聚，隐隐揭示出過往暗藏的真相，艾麗希雅頭疼欲裂，視線再一次模糊起來。
似乎從她見到「聖劍卡特隆」的那一刻起，就有什麽事情向着一發不可收拾的方向狂湧而去了。
魔王的遺骸再一次歪了歪頭，随後猛地向着艾麗希雅俯沖而來，賽因發動「暗影突襲」試圖抵擋，卻直接被魔王遺骸一掌甩飛，狠狠撞在了牆上。
這具古老的遺骸與他迄今為止見過的任何魔物都不同，甚至不能被歸屬為「魔物」，它有限的身軀中蘊含着幾近無限的力量，它即是深淵本身的象征。
一柄泛着柔和聖光的長劍擋住了魔王遺骸的攻擊，弗拉奧勉力抵擋着那東西的進攻，每一擊都重如千鈞，震得勇者腳下的石板寸寸龜裂開來。
“弱點在……胸口的空洞裏，艾麗希雅！”弗拉奧大喊了一聲。
見習女神的目光一凜，神色間再沒有猶豫，直接從空間石裏拿出了「舊日之星」。
先前沒有來由的預感或許是真的，才剛剛踏上征途的勇者與見習女神轉頭就遇上了魔王的遺骸，從起點一步跨到了終點。
艾麗希雅終于意識到被自己遺忘的重要的事到底是什麽，勇者已經拔出了聖劍，正式開啓了拯救世界的征途，那麽魔王呢？作為他命定的宿敵，上界與深淵博弈的投影，同樣早該蘇醒的魔王在哪裏？
光明教會的聖典中稱拉米奧斯為唯一的魔王，當初被勇者賽因殺死在這裏的是他，如今化作遺骸重生的也是他。
……真的是這樣嗎？
磅礴的魔力以艾麗希雅為中心聚集，見習女神的身後驟然張開了神聖的雙翼，一邊是潔白的羽翼，另一邊則是由魔力構建的虛影之翼。
她看向扭曲的魔王遺骸，伸手向前平舉，掌心中瞬間疊出了數十道閃爍着聖光的魔法陣。
高階神跡魔法·大神聖術！
璀璨的光華在魔王遺骸胸口的空洞中爆開，烈焰一般灼燒着遺骸殘留的身軀，那些焦黑的外皮如蠟一般融化滴落，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最終堆積出遠遠超過遺骸整體的龐大體積。
弗拉奧抽出聖劍卡特隆，再次刺入了魔王遺骸胸口的空洞，那具人形的遺骸左右歪了歪頭，焦黑的蠟油在它身後彙聚成河，仿佛要将整個空間淹沒。
蠟油之中似乎睜開了無數的眼睛，就像窺見了天際盡頭那一線動開的深淵，艾拉與賽因都痛苦地抱住了頭，用盡全力也難以抵擋此時在耳畔陣陣回蕩的污穢呓語。
艾麗希雅再次釋放了大神聖術，這一次魔王的遺骸終于安靜下來，弗拉奧抽出了聖劍，甩幹淨上面沾上的焦黑蠟油，一步步朝着艾麗希雅走了過來。
艾麗希雅還處在「舊日之星」的後遺症裏，源自魔力脈絡上的劇痛讓她冷汗淋漓，下意識地擡頭，看向了朝她走來的勇者。
弗拉奧似乎笑了起來，嘴角帶着彎彎的弧度，眼睛裏卻沒有一絲溫度，那雙總是明亮宛如生機勃勃森林般的翠綠眼瞳，此時帶上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澀，倒是與他身後魔王遺骸唯一剩下那雙的螢綠眼瞳有幾分相似。
“我很喜歡小麥面包的香味，艾麗希雅。”他手握着聖劍，一邊走，一邊說起了好像全無關聯的、莫名其妙的話。
“我喜歡豐收時懷賽特層層疊疊的麥浪，喜歡在田邊喝酒的農人，喜歡修道院裏最親近我的小野貓，喜歡四季變化中的王庭、喜歡每一頓餐點吃進嘴裏的味道，喜歡看到周圍人的笑臉，喜歡陽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覺。”
“我也喜歡不敢對我告白的艾拉，總是睡不醒卻很厲害的格林，實習期間非常關照我的安格斯閣下，還有你。”
“作為神秘冒險者登場的你，艾麗希雅。”
弗拉奧擡起手，平舉手中的聖劍，目光一直落在尚未恢複的女神身上。
賽因本能地感到了不安，忍着劇痛在深淵無休無止的呓語中擡起頭，拼命想要向主人的方向移動一點，卻無能為力。
“所以，我只想作為弗拉奧存在。”勇者再一次微笑起來，那雙翠綠的眼睛裏終于有了笑意，“這麽看來我喜歡的東西好像都是值得被光芒照耀的存在，這大約也是我會成為勇者的緣由吧。”
聖劍卡特隆無聲地穿透了光明女神的胸膛。
艾麗希雅緩緩睜大了眼睛，目睹着新生的勇者帶着微笑，親手将聖劍刺入了自己體內。
這一刻有許多被刻意遺忘、被更高層存在遮蔽的記憶緩緩浮現，艾麗希雅感覺到體內甚至出現了另一個自己，在瘋狂掙紮着想要打斷源于靈魂深處的殘忍桎梏。
有許多線索被連在了一起，逐漸描繪出構成現狀之前的因緣後果。
與此同時，她所熟悉的、久違的魔力也随着卡特隆的劍刃傳遞了過來，艾麗希雅伸手握住了卡特隆的劍柄，弗拉奧也順勢松開了手，看着被刺穿的女神搖搖晃晃地後退了兩步，抵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啊。
她失去的另一□□翼，完整的女神之力，源于上界力量的投影，就是「聖劍卡特隆」啊……
“魔王的遺骸是深淵的象征，不可能被真正意義上的「消滅」，我想現在的你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麽了，艾麗希雅。”
弗拉奧垂下目光，近乎憐憫地看着承受着雙重劇痛、身體正靠着牆不斷下滑的光明女神。
“從始至終，能夠「封印」深淵的人都只有你，光明女神大人。”
艾麗希雅張了張口，卻難以發出聲音，她的體力只剩下奔湧的魔力，幾乎要将血肉都燒幹，成為永恒的無上的光芒的祭品。
一雙巨大而聖潔的白色羽翼出現在她的背後，磅礴的光芒甚至短暫驅散了地下城核心層內的陰暗空氣，艾麗希雅靠着牆重重地喘息着，随着神格蘇醒的本能讓她知道接下來自己應該做什麽。
“艾麗希雅……大人……”
有微弱的呼聲傳來，光明女神側過頭，看到了正努力向她爬過來的亞種惡魔，然而現在的他連想要靠近的動作都無法實現，永恒無上的光芒足以焚燒深淵的象征，被污染的亞種惡魔僅僅是擁有想要觸碰的意圖也會被灼傷。
艾麗希雅努力勾起了一個微笑，輕輕對他說了什麽。
抱歉，賽因。
碩大的羽翼驀地張開，落下紛紛揚揚的白色羽毛，卻絲毫沒有賽因記憶中的溫和柔軟。
他看到璀璨的光芒一點點吞噬了他最重要的人，一瞬間所有的聲音與畫面都消失得幹幹淨淨，在一片虛無的漆黑之中，他聽到心底的惡魔在高聲尖笑，而這一次再也沒有能夠阻止他墜入深淵的力量。
澄澈的光芒化為磅礴的海洋，淹沒了地宮、蔓延出古堡，最後擴散到漆黑的大地與遍布紅色星雲的夜空，直至将天際盡頭那一線深淵徹底覆蓋。
停滞已久的命運齒輪在這一刻發出了嗑嚓的輕響，重新開始了轉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