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魔王的行宮我希望您能親手賦予我死亡……
記憶不知是從什麽時候中斷的。
意識像是沉入了深海裏,四周都是無比黑暗又沉重的水壓，讓靈魂也感到喘不過氣，艾麗希雅幾乎以為自己又一次陷入了沉睡,然而上浮的時刻很快來臨,在還未于冰冷的深海中窒息之前,她看到了浮出海面的光。
艾麗希雅驀地睜開了眼睛,望着頭頂繁複華麗的床幔微微出神。
腰間好像有什麽東西一直在睡夢中卷着自己,在艾麗希雅醒來的瞬間就松開了她，順着足有好幾米的寬大床鋪咕嚕嚕滑了下去。
她慢慢靠着柔軟的枕頭坐起身，暫時沒有精力去關注溜走的那條東西到底是什麽。
腦袋感覺沉沉的,額角隐隐作痛，似乎還沒能從剛才的夢魇中清醒過來,艾麗希雅花了好一會兒才回想起自己身在何處，失去意識之前又經歷了什麽。
她在成為魔王的賽因即将失控之前放走了弗拉奧，随後盡全力試着安撫他，最初的效果還不錯，賽因的情緒的确逐漸平靜了下來，但很快那個發生異狀的人就變成了艾麗希雅自己。
與完整的女神之力發生分離,也意味着她失去了對深淵污染的天然抗性,這在過去對艾麗希雅而言本是如同呼吸一樣自然輕松的事情，她甚至忘記為自己準備足夠的淨化星，而同樣擁有勇者加護天然抗性的弗拉奧也忘記了提醒她。
現在的她只是一個擁有光元素祝福的普通人類，長時間在深淵魔物聚集的地方與魔王親密接觸，必然會被深淵的氣息所污染。
先前都處在高度緊繃的狀态裏，直到身體機能都失去反應，她才意識到了深淵氣息的污染問題。
當時四肢沉重得快要昏死過去，睡醒一覺之後倒是輕松了許多,艾麗希雅若有所思地垂下目光，果然在自己胸前看到了一個精致的絲綢錦囊，內裏放入了一顆比規格「淨化星」更高的光屬性魔晶石，淨化力度更加強大，穩定性也更強。
只要随身佩戴着這顆魔晶石，即使長時間處在深淵魔物聚集的環境裏，艾麗希雅現在的身體也能撐得住住。
她側頭看向了房間門外，那裏有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從她醒來開始一直在看着艾麗希雅這邊，如果不出意外，那應該也是剛才卷着她腰那條東西的主人。
感受到了艾麗希雅探尋的視線，躲藏在陰影中的魔物磨磨蹭蹭地露出了小半個臉，猩紅的眼睛目光巴巴地望着她。
艾麗希雅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老實說賽因現在這個體型，躲在門背後只能算是自我安慰，只要她沒瞎必然會一眼就看到門後角落裏躊躇着不敢上前的深淵魔王。
她向以前那樣朝賽因招了招手，對方下意識地就要過來，踏出兩步又慢慢縮了回去，只剩下長滿骨刺的尾巴不安地晃動着頂端。
艾麗希雅能感覺到這裏不只有一根骨刺的尾巴，深淵魔王的力量像海浪一樣包圍着整個房間，任何可能威脅到她的存在都會像惡魔大公一樣被毫不留情地刺穿魔素核。
即使連靈魂性質都發生了改變，她的賽因也還是賽因，會跟過去一樣全心全意地保護并依賴着她。
“你在那裏吧，賽因？”
艾麗希雅輕聲說道，“為什麽不過來？”
深淵的魔王再一次從門背後移出了小半張臉，猩紅的眼瞳中帶着不知所措的惶恐。
“我會弄壞您的……艾麗希雅大人。”
魔王低垂着頭，不敢去看終于醒來的主人，還好他在行宮的城堡裏找到了可以替換淨化星的魔晶石，眼睜睜看着艾麗希雅大人倒在自己懷裏的經歷，他再也不可能承受第二次了，光是回想一下都會讓賽因恨不得絞死自己。
他的尾刺立刻忠實地執行了本人的想法，狠狠紮入了鱗片之下的皮膚，劇烈的痛楚讓魔王高大的身軀隐隐顫抖，卻分下了他心頭的重擔，讓他還有躲在主人門外守着艾麗希雅醒來的勇氣。
明明知道現在的自己只會給艾麗希雅大人帶來傷害，卻依然忍不住想要留在她身邊，賽因心中愈發對自己的貪婪與卑劣感到愧疚，但身體中本能的渴望根本不給他理智的機會，從确認艾麗希雅大人真的來到了自己身邊的那一刻起，他的眼裏就再也無法看見別的東西。
艾麗希雅又一次嗅到了那潮濕腥甜的氣味，眼看着魔王陛下一言不合就要開始摧殘自己，見習女神有些頭疼，換了個話題繼續說道，“有什麽能吃的東西麽，賽因？我有些餓。”
賽因現在的精神狀态極不穩定，任何一點小細節都有可能讓他陷入極端與混亂之中，但只要艾麗希雅主動表達需求，無論她想要什麽，賽因都會不惜付出一切代價來實現。
這是他與過去最為相似的地方，是他的靈魂在深淵的污染與同化中得以保持「賽因」作為自我意識存在的重要錨點，雖然艾麗希雅并不想要利用這一點來強迫賽因完成什麽，但眼下卻是能讓轉移他的注意力并緩解精神重壓的最便利的方法。
聽到艾麗希雅的話後，賽因果然停下了自怨自艾與刺入身體裏的尾刺，從躲在門後的位置稍稍移出來了一點。
他身後森白的骨節發出嗑嚓的輕響，幾條張開了骨刺的尾巴拼做一個穩定的托盤，上面放着容易入口的湯羹類食物與精致的餐具，小心翼翼地遞到了主人的跟前。
艾麗希雅起身接過了餐盤，賽因的尾巴眷戀地繞在她的身側，在她試圖輕輕撫摸那些骨刺一下的時候又驚惶地縮了回去。
餐盤裏的湯還帶着熱度，也不知道賽因是用什麽辦法保溫的，艾麗希雅已經快兩天一夜沒有進食，的确餓得厲害，她喝了一小口熱湯，鮮香的味道立刻在口中彌散開來，是曾經她非常熟悉的味道。
“這道湯是賽因做的嗎？”她擡頭看向了又躲回門背後但依然無所遁形的深淵魔王。
用新鮮采摘的蘑菇與熏烤後的肉幹為主材料，加入香料與奶酪炖煮的濃湯，在過去那場尋找勇者的旅途中，她曾無數次在露宿野外的夜晚喝到賽因煮的這碗熱湯。
“是的……城裏的亞種惡魔送來了新鮮的蘑菇……行宮裏的廚師不太擅長制作人類的料理……”
賽因小聲回答，剛才端起餐盤的尾刺已經縮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直接連着脊椎的最粗壯的那一條還緊緊蜷在身後。
艾麗希雅慢慢喝着美味的熱湯，惡魔大公瓦裏斯的意外消亡似乎讓行宮裏混亂了好一陣，在失去意識之前她依稀記得破損的房間與走廊中一陣人仰馬翻的動靜，但現在外面十分安靜，似乎除了賽因的尾刺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生物存在。
她很好奇現在外面的局勢，但這顯然不是一個安全的話題，一旦她表達出對其他人的任何關注，都有可能刺激到深淵魔王脆弱的神經。
艾麗希雅甚至也難以向他詢問自己的情況，比如她昏睡了多久之類的，這會讓賽因再一次陷入差點污染她的愧疚之中，做出像剛才那樣自殘的行為。
雖然在深淵魔王強悍的再生能力之下，那些傷口都會很快愈合，但留下的痛楚卻是無法抹消的，艾麗希雅不希望他一直處在依靠痛苦來穩定精神的病态裏。
她一點點喝完了賽因做的湯，像過去一樣表達了自己的喜愛，這似乎讓深淵魔王緊縮的紅瞳稍微松乏了一些，艾麗希雅放下餐盤站起身，徑直走向前拉開了房間門。
幻想自己躲得很好的魔王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了主人的目光中，頓時緊張到渾身僵硬，如果這副醜陋不堪的身軀被艾麗希雅大人看到，他——
“我們來聊聊天吧，賽因。”金發的少女微笑道，她就站在門外，沒有進一步刺激賽因的反應，神情中也并未看到任何異樣的波動，賽因無法拒絕主人的任何提議，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身後絞緊的尾巴也慢慢放松了下來。
“你有想對我說的話嗎？從費雷斯托地下城的分別後已經過去了上百年的時間……雖然對我而言沒有這麽久，但我還是有很多話想告訴賽因。”
艾麗希雅回到了房間裏，在那張華麗大床的邊緣坐下，蒼藍的眼睛看着賽因，繼續說道，“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先聽聽賽因想對我說什麽。”
“艾麗希雅大人，我……”
賽因緩緩向前走了兩步，終于進入了艾麗希雅的房間。
深淵魔王的體型高大，他彎腰垂首在主人的跟前跪坐下來，才勉強保持了一個方便交談的高度落差。
“我希望您能……”
賽因的聲音頓了頓，擡頭看向了等待了上百年時光才終于見到的主人，那雙猩紅的眼瞳中帶着虔誠的期盼與幾分沒能很好掩藏的戀慕，是維持着名為「賽因」這個靈魂中最本源的力量。
他在主人的注視中下定了決心，低聲開口，“……我希望您能親手賦予我死亡。”
“不是勇者，也不是別的什麽人，我只能由艾麗希雅大人親手毀滅，來結束這場由錯誤的祈願開始的輪回……這是對「賽因」而言最好的懲罰與終結。”
深淵的魔王輕聲說道，将漆黑的利爪放在了胸口的位置，望向對方的眼神幾乎是溫柔而欣喜的。只要艾麗希雅輕輕點點頭，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撕裂這裏，掏出魔素核獻給自己最重要的主人。
“想要再次見到您的期盼已經實現，我不會再向其他神靈祈求禱告。”
“這是我現在唯一的願望，艾麗希雅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