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魔王的行宮人生為什麽如此艱難…………
心源夢境的世界在賽因道出自己心中最隐秘的愛欲之後驟然破碎。
意識在紛亂的場景碎片之中快速浮出了深海,艾麗希雅緩緩睜開了眼睛，望着上方繁複精美的床幔微微出神。
她聽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聲在胸腔中回蕩，臉上的熱度也久久消散不掉。
賽因低沉卻包含深情的聲音似乎還在耳畔,艾麗希雅沒想到會在最後的時刻聽到他的告白。
那孩子對「愛戀」這一層的情感向來是敏感內斂的,會珍藏在心中反複醞釀,卻難有說出口的時刻,哪怕是在性格開朗的勇者賽因時期,他也從未對那時候的艾琳娜坦露過自己的心聲。
但就是這樣才會顯得賽因的說出口的心意格外難能可貴，艾麗希雅捧住自己滾燙的臉頰，是誰說賽因跟過去沒有變化的……這不是打出了完全出乎預料的精彩直球嗎！
被直球精準命中倒地不起的艾麗希雅花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的心跳,掀開在華麗的大床上坐了起來。
一個頗為眼熟的身影靠坐在窗沿上，手中捏着一朵半透明的玫瑰結晶,一口一口慢慢咬着，看到艾麗希雅醒來之後笑眯眯地向她揮了揮手打招呼。
“多謝款待，艾麗希雅。阿托莫斯吃得很飽。”
那人有着及腰的銀白長發，一雙淡紫色的眼睛裏好像泛着霧氣，看上去如夢似幻，正是通過與阿托莫斯融合靈魂而獲得漫長壽命的魔法師格林。
幻夢的魔法師難得沒有挂在自己的法杖上,那根颀長的魔杖漂浮在他的身側,頂端的魔晶石還散發着柔和黯淡的紫色光芒——那是「心源夢境」結束之後還未散盡的餘輝。
艾麗希雅揉了揉額角，從夢境空間之中脫離的意識逐漸恢複了原狀，她後知後覺地想到讓阿托莫斯吃飽的精神力的确來自「心源夢境」。
通常阿托莫斯這種罕見的精神系污染魔物更喜歡憤怒、瘋狂、絕望之類的負面情感，因此會制作幻境愚弄獵物的精神力再加以收割，但費雷斯托地下城裏這只與格林融合的阿托莫斯口味非常獨特，它更喜歡兩個靈魂之間真摯的「戀心」。
以這個标準來看，賽因最後在心源夢境中的表白對格林體內的阿托莫斯來說的确是一頓美味的大餐。
艾麗希雅多格林的道謝不置可否，看了看除了兩人之外顯得格外空蕩蕩的房間。
“……賽因呢？”她的視線環繞了一圈,沒有發現本該守在她身邊進入「心源夢境」的魔王。
“不知道，在你進入沉睡之後不久他就離開了這裏，應該待在不會讓深淵氣息污染你的界限之外吧。”
格林将最後一點玫瑰結晶扔進了嘴裏，嚼出脆脆的聲響，聽上去十分美味誘人。
他看了看房間門的方向，坐在窗沿上悠哉地搖晃着雙腿，“不過他應該比你先一步離開心源夢境，從時間上來說早就醒過來了。”
艾麗希雅心中了然，正想要起身下床，卻突然感覺到手腕被一個輕細的力道給拉了一下。
她垂下目光，看到一根森白的骨刺正卷着自己的手腕，纏纏綿綿地繞了一圈又一圈，察覺到艾麗希雅想要移動之後又慢慢地松開了。
艾麗希雅忍不住失笑，某位深淵魔王自己不敢過來，尾刺倒是十分誠實，卷着她的手根本舍不得松開。
不管賽因是因為不想讓深淵氣息污染他，還是害怕面對剛才告白的回答，他終歸是要過來見見艾麗希雅的。
金發的少女微微彎起唇角，伸手抓住了那根滑走欲逃的長刺，往自己這邊輕輕拉了拉。
“我有事想跟你說，賽因，過來。”
此時此刻躲在城堡角落裏的深淵魔王清晰地感知到那根留在艾麗希雅大人身邊的尾刺傳回了怎樣的聲音，他再一次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巨大漆黑的爪子抱着膝蓋，身後大量的尾刺都在無措地飛舞，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主人的要求。
在從那個莫名出現卻無比甜蜜的夢境中醒來之後，賽因還沒來得及回味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就感覺到城堡中出現了陌生的氣息。
他記得這個特殊的氣息，是非常少有的人類與污染魔物融合的靈魂，是一直與勇者一起行動的那個帶有阿托莫斯特征的魔法師。
阿托莫斯的能力出現在魔王的行宮裏，那麽剛才突如其來又格外真實的夢境到底從何而來就不用多說了，賽因逐漸意識到那或許不是單純的夢境，而是真實發生的場景。
他抱住了向着自己走來的艾麗希雅大人，甚至還膽大包天地對她……告白了。
一想到自己夢中的場景，賽因頓時感覺到渾身都燃起了高溫，胸口的魔素核更是燙得快要炸裂了。
艾麗希雅大人聽到了嗎……？如果聽到了，她會做出怎樣的回應，會繼續留在自己身邊，還是徹底對他失望，從此往後真正将他視為深淵魔王來對待？
賽因越想越是緊張，身後的尾刺簌簌而動，眼看着就要卷住他自己，鋒利的邊緣再次刺入鱗片之下的皮膚。
但那些尾刺在一陣躁動的游走之後，又都默默地退回了原處。
賽因能夠體會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他的思維不再鈍化，深淵的污染依舊如跗骨之蛆存在着，但他的靈魂卻有了更深層次的渴望，足以讓他抵禦任何源于外界的侵蝕。
他在夢境中說出了自己原本打算隐埋進墓冢之中的秘密，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即使已經堕落為魔王，賽因依然深愛着那位女神大人，哪怕還有任何一絲些微的可能性，他也不想走上必須被最重要的人殺死的道路。
他再也不會走向自我毀滅的終途，尤其是在那樣擁抱過艾麗希雅大人之後。
就算是這副令人作嘔的、帶着劇毒與利刃的魔軀，也還能夠擁抱那位大人。
僅僅是夢境中的擁抱已經如此美好，如果能夠在現實中……如果能夠真正的見到艾麗希雅大人……
賽因擡起頭來，猩紅的眼睛裏燃起了象征生機的光點，再不複之前失去焦距的空茫模樣。
他身後的尾刺驀地張開來，随後又一根一根歸順地回到了沿着尾椎往下的最粗長的主刺之後，形成了一根強壯而有力的獨尾。
深淵的魔王站起身，向着主人所在的房間走去。
……
…
弗拉奧現在的心情有些微妙。
艾麗希雅的計劃算得上是大獲成功，格林引發了賽因潛意識中的「心源夢境」，在艾麗希雅的引導之下，這位深淵魔王已經找回了自己靈魂中最重要的部分，不再跟之前一樣像個幽怨的棄婦自顧自将艾麗希雅囚禁在魔王的行宮裏。
如今的深淵魔王是可以理性交流的對象，所以在這個計劃中作為外援存在的弗拉奧也解除了待命，在艾麗希雅的聯絡下出現在了這個四人組成的交流會裏。
弗拉奧還不清楚艾麗希雅跟賽因到底在「心源夢境」中經歷了什麽，但身為魔王的賽因顯然還對他抱有那種莫名其妙的敵意，雖然比起之前已經減輕了許多，不會看到他整個人就快要崩潰暴走，但魔王陛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與身後那些浮動着蓄勢待發的尾刺顯然都稱不上友好。
像是在安撫賽因的情緒，艾麗希雅暗地裏向他伸出了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那些躁動不安的尾刺，這對賽因而言十分受用，一根尾刺親密地卷住了少女柔軟白皙的手心，其他的尾刺也就慢慢平靜了下來。
這微妙的黏糊勁讓弗拉奧的心情十分複雜。
類似的場景總感覺他過去曾經也經歷過一次，早在他還是深淵魔王拉米奧斯的時候，也遇到了這樣的勇者與光明聖女，就是那種一個人受傷另一個人恨不能替代對方的黏糊勁，讓當時孤身一人被群毆的深淵魔王莫名牙疼。
仔細一想，在他還是魔王的時候被迫看光明女神與勇者黏糊，在他成為勇者之後又被迫看魔王與光明女神黏糊，場景好像從未變化，身份與立場根本不會改變什麽，受傷的人永遠只有他。
想到這裏，弗拉奧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人生為什麽如此艱難……
“你在嘆什麽氣呢，弗拉奧？”艾麗希雅看向莫名有些萎靡不振的勇者，挑了挑眉，“你已經看過我的手書了吧？賽因現在的精神狀态足以應對靈魂的剝離，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戰鬥。”
“我知道。”弗拉奧撓了撓後腦勺，神情變得嚴肅了一些，進入說正事的态度之中。
他看向了高大的深淵魔王，“無論如何，我們都需要達成「勇者殺死了魔王」這個既定事實，才有可能同時騙過上界與深淵的探查，根據艾麗希雅的計劃，我将從神靈的遺骸中重新獲得「聖劍卡特隆」，用它來粉碎你的魔素核。”
“在這之後才是可以操作的空間，神靈的遺骸封印了魔王的遺骸，反之也受到制約，我會提前使用煉金術對「聖劍卡特隆」進行一些特殊處理，确保它不會再回到我這裏。”
艾麗希雅接過弗拉奧的話繼續說道，“等到上界與深淵的力量在勇者殺死魔王的那一刻形成封印的平衡，再利用這股力量的沖擊讓賽因的靈魂與魔王的遺骸完成脫離，牽引離開，就像我與弗拉奧之前的情況一樣。”
“牽引的「坐标」或者說是「錨點」同樣由我來完成，利用我的靈魂與神靈遺骸之間的聯系，理論上可以搭建出同樣對應的召引魔法，讓賽因的靈魂來到與我同樣的位置。”
賽因卷住艾麗希雅手心的尾刺默默加重了一些力道，他明白主人這麽說的意思，整個計劃實行的前提是他必須接受弗拉奧口中那個「既定事實」，甚至最好能放棄抵抗，任由勇者的聖劍刺入心髒，粉碎魔王的魔素核。
一旦失敗，他就會像過去的魔王拉米奧斯一樣被聖劍封印，意識在漫長的時間裏流散，直到上界與深淵的投影在這個世界再次達成新的平衡，再随着深淵一起蘇醒，接受來自新一輪勇者的讨伐，永生永世都被困在這個輪回的牢籠裏。
但如果成功，他就會像艾麗希雅大人一樣變回存在于這個世界的靈魂，像無數普通人一樣生活在已經完成封印穩定存續的世界裏，自由地去探索未知的旅途，去經歷想要的人生。
放在天平之上的籌碼旗鼓相當，但賽因心中早已有了偏向的答案。
深淵的魔王看向了勇者，猩紅的眼瞳沉靜而漠然，卷着艾麗希雅手心的尾刺一點也沒有松開，“……我相信你，因為我相信艾麗希雅大人。”
“這樣一來，唯獨還剩下「地點」的問題了吧？”
趴在法杖上的格林慢悠悠地飄了過來，看了看三位本該勢同水火，此時卻坐下來開起了交流會的人，“「勇者用聖劍殺死魔王」的地方，最好深淵的氣息足夠濃烈，再帶上一點傳奇的故事性，賽因的靈魂才有穩定脫離的可能性。”
“關于地點已經決定好了。”艾麗希雅看向了弗拉奧，“在上任魔王亡故，遺骸初次誕生之處——沒有比這裏更合适的地方了。”
栗發的勇者無奈地聳了聳肩，在毫不客氣地戳他痛點這方面，艾麗希雅真是不管輪回了多少次都一如既往。
他順着見習女神的話說了下去，“……去費雷斯托地下城的遺址，核心層與深淵通道接壤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