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口感酥酥脆脆的,嚼幾下會漫出一絲鮮味,沒有一點土腥氣。
雖然出乎意料的好吃,晏為熾卻擺出一副難以下咽的表情。
死要面子。
這就導致陳霧以為炸白條不合他的口味,自己一個人全吃了。
晏為熾做了一晚上噩夢。
夢裏的白條甩着尾巴,嘴裏發出陳霧的聲音,委屈哀怨地喊,“哥哥……嗚嗚……哥哥……嗚嗚……哥哥……”
醒來一陣惡寒,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而罪魁禍首在打鼾。
月光打在開了一條小縫用來通風的窗戶上,只有一小片尤為朦胧的光暈擠進來,什麽也照不亮。
不知不覺被生活氣息覆蓋的屋子陷在黑暗中。
小木床上的被子好好的裹在陳霧身上,他睡相老實,晏為熾看了一會,拿着煙盒跟打火機去了外面。
三更半夜,一個夜釣的瞧見忽明忽暗的星火以為是同道中人,他把自行車騎近點,張口想借根煙。
下一刻就跟見了厲鬼似的,拽着車龍頭就跑。
自行車踩得快要冒煙。
像是晚上一秒就會惹上無妄之災,不是車報廢就是人報廢。
陳霧起早把一些蔫吧吧的鳑鲏炸了帶去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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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中午吃飯的時候,他把打熱的飯盒一開,香味就跑了出來。
同事們問是哪家店買的,他說是自己炸的。
“乖乖。”老劉用手捏住一條鳑鲏的尾巴,把它拎起來丢嘴裏,嘎嘣嘎嘣幾下,豎起大拇指,“你這手藝可以開店了。”
另外兩個同事也是對他贊不絕口。
陳霧擦着鏡片,謙虛地笑了笑。
老劉嚼着小魚嘬嘬,就小陳帶飯,認真生活不含糊。
不像他們幾個老爺們,随便在學校食堂吃點打發肚子。
诶,魚是真的香。
“小陳吶,我再吃點兒啊。”老劉厚着臉皮湊過來。
陳霧全撥給他了。
老劉把自己的燒餅分他兩個,吃飽喝足後閑适的剔牙,冷不丁道:“跟校長閨女交朋友了啊。”
陳霧噴飯:“叔你知道了?”
“我在一個學生微信群裏。”老劉順順自己的兩撇胡子,“打進內部,掌握第一手資料。”
陳霧一臉“還能這樣”的震驚表情。
“想不到這點上吧。”老劉惬意的翹着腿抖動,“不是我不帶你進去,是你心思簡單,也不會騙人,不适合卧底工作。”
陳霧沒說話。
“不是說你蠢的意思。”老劉腿不抖了,嚴肅起來。
陳霧:“……我也沒那麽以為。”
“那就好那就好。”老劉繼續抖腿,“其實我在群裏頭當卧底是虎你的,我主要是為了預防跟社會脫軌,咱得與時俱進,不能被飛速發展的時代丢下。像你自己就是個年輕人,不用擔心這個。”
陳霧說:“叔懂的網絡用語比我都多,心态是個小年輕。”
“是嗎?”老劉老臉一紅,“說回校長她閨女,朋友多了路好走。”他捧着茶杯,拿杯蓋在茶水上掠過,“人生長着呢,大坑小坑處處都是坑,說不定哪個哪天就能撈你一把。”
陳霧把剛才噴出來的飯粒一一撚起來,扔掉。
“嗯。”
雪快化了就開始上凍結冰,水庫的冰層基本都很薄,面積也不大,多數熱門釣位都不受影響,卻有人非要搬石頭在冰上砸出個窟窿甩魚竿,直播冰河求生。
鏡頭一轉,男人把挂着四個鈎子的魚竿拿上來,手忙腳亂地從旁邊的桶裏抓魚,掐着魚嘴硬往鈎子上套。
全套上了魚,他一擡頭,跟陳霧打了個照面。
“朋友,我混口飯吃。”男人擡擡滑下來的大墨鏡。
陳霧戴着口罩跟雷鋒帽,捂得嚴嚴實實,僅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也在帽沿的陰影裏。他的視線從血淋淋的魚鰓移到打結的魚線上面:“四個鈎子都吃了,會不會有點假?”
男人恍然,他感激地做了個抱拳動作,蹲下來簡單粗暴地卸魚。
“我是第一次做……幹這個業務,不熟練,朋友,你能不能幫忙指導指導……诶朋友!加個微信啊?!”
陳霧沒停留,石子路上的冰疙瘩被他踩得咯吱響,他老遠就發現看水庫的大爺逮着一個偷釣的收費,談得不太好的樣子。
對方一副随時都會動手的架勢。
陳霧還沒靠近,大爺就把人擺平了,他見狀便掉頭。
“小陳!”
大爺邊向他招手,邊朝他這邊跑,身子骨比不少年輕人都要健朗,說話都不帶喘的,“有個事想讓你幫忙。”
陳霧拿掉口罩:“您說。”
“你能不能叫那個和你同屋的小夥大半夜別出來活動。”大爺說,“這眼看就快要過年了,誰也不希望出什麽意外。”
陳霧慢慢把口罩疊起來放進兜裏:“他半夜去哪了,做什麽了?”
大爺幹枯的手一指:“就在那坐着。”
陳霧看過去。
平房的斜對面,出了門走個十多步就能到的地方。
“雖然一路都有燈,但是離水近的地方都沒什麽光,突然看到個人,能吓掉半條命。”
大爺把夾在耳朵上的煙拿下來,捏捏扁掉的地方,稀疏的牙嘬住煙,他問過小陳是不是那男孩子的親戚,小陳說是以前認識,來借住些天,通過他這段時間的觀察,感覺兩人關系一般。
要不是沒別的辦法,大爺不會找小陳當中間人。
“鬼天氣夜裏也冷得很,不如在屋裏待着,別出來晃了。”大爺點着煙,“我就想叫你跟他說說這個事。”
陳霧聽完,為難道:“爺爺您看啊,他是在家門口,不是去別人家,也沒做別的事,只是坐在水邊,沒有打擾到誰。我們多多少少都有夜裏睡不着的時候,想出來走走,他也不例外。年紀小也有煩心事。”
“再說了,有夜釣的吓到過我,那我能說不準他們夜釣嗎?”
他嘆氣,“不能吧爺爺,不在理。”
大爺“啪嗒”抽了幾口煙:“你說的也對,我晚上多跑跑。”
陳霧把大爺胸前的煙灰印拍掉:“辛苦爺爺了。”
大爺擺手:“你忙你的。”
等陳霧進屋了,大爺躲在窗邊,一只眼湊在開着的窗戶縫上,偷偷摸摸地往裏看。
上學的沒回來。
書桌只放了個水杯,吊床上亂七八糟的丢着幾本漫畫書,沒見到一本跟學習有關的。
樹枝戳到腳把大爺吓得夠嗆,他做賊心虛的匆匆離開。
那小夥剛來這裏的時候差點鬧出人命。也是幾個不安分的,不好好上學盡學壞的,想趁人睡着進屋偷東西,還偷那摩托。
他們以為這裏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好下手,結果踢到鐵板了。
看過現場的都寧願繞路也不往這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晚上寧願碰到鬼,也不想撞上他。
只有剛來水庫釣魚的什麽也不知道,還想上門讨口水喝,借個廁所上上。
快畢業了吧,畢業了該搬走了吧……
陳霧要買個魚缸回來養剩下的鳑鲏,晏為熾嘴上說養那玩意兒幹什麽,頂多活兩天,卻跟着去了。
魚缸也要來二手市場買,晏為熾一路都在吐槽,陳霧給他買了杯熱乎乎的奶茶,他邊喝邊在陳霧選魚缸時,發表鄙夷的意見。
明明陳霧問都沒問他。
魚缸買完了,陳霧說要回去,晏為熾抱着胳膊站在路邊:“就這樣?”
“謝謝晏同學陪我買魚缸。”陳霧拉着小推車看他一眼,福至心靈,“我請你吃飯。”
“我差你這頓?”晏為熾低頭把潤涼的佛珠往袖子裏推推,撩眼皮警告,“再跟上次一樣要打包剩菜,你自己跟……”
“我去上個廁所,魚缸你幫我拿着!”陳霧快速将小推車送到晏為熾手邊,順着公共廁所的方向标沖。
不多時,陳霧上好廁所回來,用力揮動手裏的宣傳單:“晏同學,附近有家新開的……”
“熾哥!”
街上突然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攔截了陳霧後面的話。
是黃遇。他邊上還跟着幾個名牌挂身的男女。
晏為熾只是朝黃遇的方向偏了下頭,等他再回去看陳霧,就只抓到對方狼狽逃跑的身影。
比小耗子還快。
身體力行的表達出一點,真的不想,甚至抗拒走進他的圈子。
晏為熾嗤之以鼻的劃開手機,看微信。
陳霧:晏同學,我先回去了!
陳霧:魚缸還要麻煩你保管一下!【抱拳】【抱拳】【抱拳】
晏為熾:扔了。
地下娛樂城,吃飽喝足的一群人在唱k。
黃遇窩在沙發裏找晏為熾說話,一中校花喂他吃水果,別別扭扭的樣子,他不喜歡玩強迫那套,揮手讓她走。
校花立刻就離開了。
“啧,是有多看不上我?”黃遇喊了個人,指使道,“這兒不安全,你送她回去。”
他剝了個蜜橘,沾一手汁水,“熾哥,今年寒假還是老樣子?”
“嗯。”晏為熾靠着沙發背,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手上的打火機。
“又是沒意思的一年。”黃遇瞟角落裏的推車,熾哥說上面綁的箱子裏是魚缸。
熾哥要養魚。
當時他還以為自己聽力出問題了。
一個天天都是困倦樣,毫無生活熱情的花草鳥魚殺手,養魚?!
還用那土推車。
黃遇上網搜哪種魚堅強點,等會昭兒來了,他們商量商量,多買些給熾哥,不然都不夠死的。
包間裏突地爆出一聲嘲笑。
“卧槽,魯冰花?哪個二逼點的?”
“我。”黃遇慢悠悠道。
那人是個心态強的,當場自然又迅速地笑着抽了自己幾下,恭維道:“黃少您請。”
黃遇右臂向左揚起,在半空劃了個圈橫在身前,微微欠身:“獻醜了。”
他坐在高腳椅上,拿把吉他擺好poss,撥兩下弦。
“夜夜想起媽媽的話……”
沒有一個字在調子上。
聽現場的瞬間失去表情管理。
“黃少這是……想家了?”
“可以理解。”
“聽得我都要哭了。你們不感動嗎?”
“感動。”
在哭了在哭了。
晏為熾的手機上來了電話,他出去接,包間隔音效果差,走廊被幾個歌神歌後的嗓音轟炸,吵得他頭疼。
“聽不清。”他的不耐從電話這頭傳到了陳霧那邊。
陳霧很大聲地重複了一遍:“晏同學,你還在西廣場附近嗎?
“幹嘛?”晏為熾往樓道方向走。
陳霧小心翼翼:“那你現在有時間嗎?能不能來西廣場後面……”
“你不是回去了嗎?”晏為熾眉頭一跳。
“是啊,對,本來是這樣的,”陳霧結巴道,“可是後來就,魚缸被你扔了,我想再買一個。”
晏為熾:“……”
陳霧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出實情:“我太倒黴了,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不小心碰碎了一個外國人淘的碗,他說的英文我聽不懂,你可不可以來幫幫我。”
晏為熾不冷不熱道:“你聽不懂,我就聽得懂?”
陳霧欲哭無淚:“那怎麽辦,我想問多少錢,好賠給他。”
“翻譯軟件,”晏為熾在樓道口撞見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他黑着臉掉頭,“你說中文,自動翻譯。”
“哪個軟件啊,叫什麽名字啊,在哪裏下?需要會員嗎?”
晏為熾聽着陳霧的四連問,心髒受到了不小的暴擊:“我現在相信你沒讀過什麽書了。”
電話裏安靜了,連呼吸聲都輕得像羽毛,撓在晏為熾的耳膜上。
“操。”
晏為熾低罵:“真是服了。”
他冷聲冷氣地吼:“在那等着!”
黃遇沉浸式唱完三首歌回來沒找着熾哥,他把橫躺在包間的衆人叫起來,從他們口中得知熾哥走了,臉色瞬間就不好看了。
“去哪了?”
“我們也不敢問啊。”
“那你們不知道喊我?”黃遇瞪了他們一眼,“沒一個有用的,我手機呢,廢物點心一二三四五,找下我手機,都他媽快點兒,我要打電話!”
手機被人從沙發縫裏撈出來,遞到他手上,他撥通號碼: “熾哥,這就走了?周末诶,不玩兒?”
“哪天不是玩。” 晏為熾說着,視線裏的粉紅色的大聖誕樹旁,陳霧跟個外國人站在一起,他在不停地用手比劃,從頭到腳都在诠釋什麽叫慌張無助。
“也是。那熾哥你,”黃遇“咦”了聲,“不對,我好像忘了一個事,熾哥你到哪了,我去……”
電話被挂了。
“熾哥搞什麽,”他撓撓頭,繼續玩去了。
另一邊,晏為熾攔下要拽陳霧的那只手,對快哭了的他說:“別給我矯情,憋回去。”
陳霧吸了吸氣,垂頭看到推車不禁傻眼:“你不是說……”
晏為熾:“閉嘴。”
“所以你是騙我……”陳霧鏡片後的眼睛瞪大,“你騙我,我真的以為……”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他後面的聲音被悶在了幹燥又硬糙的掌心裏。
晏為熾:“看着。”
“唔,唔唔。”陳霧直直看向外國人。
“我讓你看我。”晏為熾攏在陳霧嘴上的手下移,摳住他的下巴,指尖掐着他的臉,将他扳向自己。
陳霧迷迷糊糊地望着他。
晏為熾撥開外國人手上的袋子掃了眼,從口袋裏拿出一百:“OK?”
外國人叽裏咕嚕。
晏為熾又給一百:“OK?”
外國人還是叽裏咕嚕。
晏為熾再加一百:“OK?”
外國人:“OK。”
“Good。”晏為熾,“Bye。”
他拿開手,睨向呆滞狀的陳霧:“學會了?”
陳霧:“……學會了。”
受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