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兩個女生從電梯裏出來,看見有個人靠牆坐在拐角的地上,垂着頭一動不動,其中一個女生趕緊跑過去,問他怎麽了,需不需要幫忙,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有。”陳霧的臉上不見血色,“我只是早上起早了。”
“低血糖嗎?”那女生二話不說就拿出随身攜帶的巧克力遞過去,“這我有經驗,緩一緩,一會兒就要了。”
“不是,我沒……“陳霧解釋的話說到一半,還是感激地接過了巧克力,泛白的唇輕彎出一個弧度, “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女生回到同伴身邊,發現她在偷拍,吃驚地打她手臂,“你拍人家幹什麽?”
同伴捂住嘴發出尖叫:“這手!你看這手!”
“他人呢,我去加他好友。”撒腿就去追,然後灰溜溜的回來了。
女生說:“有女朋友了?”她安慰同伴,“正常的啦,長得帥,氣質又很特別,肯定早就被人搶……”
“不是,”同伴熱淚盈眶,“他說他是gay。”
女生驚詫道:“看不……”
“就這麽直接說出來了,太酷了吧!”同伴又開始尖叫,她抱着照片舔屏,嘴裏不停念叨,“我的夢中情手。”
女生一臉“你也太誇張了”的表情。
同伴哇啦哇啦地叫着:“你們外行覺得好看的手要白,手指細細的長長的,皮緊光滑還均勻,還不能有疤,其實有時候不完美也是一種美,像他的手,只有我們內行才知道有多絕,多欲,每個關節,每片指甲,每個甲床,每條紋路,就連瑕疵都是藝術加工……這有點像雲啊,你看像不像,飄着兩朵雲……”
女生受不了:“還去不去看書?”
“看什麽書,我下午的時間都是它的了。”同伴摸照片上的手,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能牽這只手的人,上輩子一定拯救了整個銀河系。”
那女生的同伴把照片發給了自己喜歡的手控博主,不出意料的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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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十個小時後,話題出現在了西德高的小範圍群體裏面。
晏為熾出去抽煙回來,往座位上走的時候随意瞥到一人手機,那放大的照片在他視線裏停留的那一瞬間,他就認出是陳霧的手。
小拇指超過了無名指的第三節 ,又直又長,無名指跟中指接近指甲的地方都有個疤,比周圍皮膚還要白。那是燙傷。
他弄的。
小時候兩人玩火堆,他拿着燒火棍到處揮動,柴火渣掉在了陳霧手上。
陳霧不知道哭不知道喊,人傻了。
晏為熾的回憶戛然而止,他的面色有些怪異,平時他沒有特地去留意陳霧的手,以為早就忘了,
沒想到竟然記得這麽清楚。
晏為熾轉頭往外走。
和人在走廊談情說愛的黃遇見到他,疑惑地喊道:“熾哥,你不是才抽完嗎,又要抽啊?”
晏為熾沒理。
“熾哥這煙瘾有點大啊,誰能管管他啊操。”黃遇愁得妹子都不香了,他追過去,“诶,熾哥,你抽我的試試……”
“別煩我。”
晏為熾倚在窗邊點開微信聊天框,又懶得打字了,臨時改成電話。
那照片上只有手的特寫,沒有透露別的信息,很大可能是偷拍。
沒什麽好問的。
于是,這通電話被攔腰截斷。
晏為熾清理了會手機上的信息,一擡眼就皺眉:“你怎麽還在這?”
黃遇一副受傷的表情:“我這麽大個人,熾哥你……”
“玩歸玩鬧歸鬧,別做出格的。”晏為熾的目光越過他,掃向後面被他撩亂了心滿臉情動的女孩子。
黃遇笑得陽光:“借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敢。”他見晏為熾要下樓,忙問,“熾哥,去操作間啊?”
“不去,找地兒睡覺。”晏為熾倦散的身影消失在了樓梯口。
陳霧下班的時候,趙潛帶他去吃烤肉,他坐在桌邊看她布置,想幫忙又不知道該怎麽做的無措從裏到外彌漫了出來。
桌上另外幾個學生看到這一幕,不約而同地得出一個結論。
這是一個沒吃過烤肉的鄉巴佬。
不怪他們有這想法。
陳霧這一身老土的衣服他們以前都沒見過,現在硬是看順眼了。
雖然還是土得掉渣,土到他們都不知道從哪開始吐槽。
關鍵是,陳霧不覺得自己是個異類,要不然就去買衣服了。
畢竟就算他工資不高,地攤貨總能買得起吧。
那地攤貨只是質量差,款式可是緊跟潮流的。他是真的不在意穿着外表這些,土得自由自在。
店裏空調打得高,他都沒脫衣服,大家挺好奇他的毛衣能土成什麽樣。
有人問陳霧的鞋子是在哪裏買的,多少錢一雙。
陳霧語出驚人:“我自己做的。”
那人懵了,想象不出這是什麽操作:“為什麽要自己做?”
“布做的我穿着舒服,幹活做事很輕便也貼腳,還不會悶,別的鞋我用不到,買了也是攢灰。”陳霧的解釋沒人聽,都在笑哈哈地說他“牛逼”。
大家還要問他的棉服跟毛衣,被趙潛阻止了, “要吃就吃,不吃滾蛋,哪來的這麽多問題!”
“肉差不多了。”丁徽瑔适時地緩解氛圍,他觀察細膩,陳霧只往服務員端過來的石鍋拌飯上看了眼,就被他捕捉到了。
“我給你點一份吧。”他說。
陳霧拒絕了,丁徽瑔依舊給他點了,叫他不要客氣。
“不夠吃還可以再要,免費的。”丁徽瑔笑了下,他五官單看普通,湊在一起也只能說得上秀氣。屬于氣質強過長相的類型。
比起西德職高,他更适合一中。
“好的,謝謝丁同學。”陳霧腼腆地對丁徽瑔點了點頭,他喝了口汽水,在桌底下的手偷偷給晏為熾發信息。
陳霧:【晏同學,我在外頭和趙同學他們在‘張紀’吃烤肉,晚飯你自己弄點吃的啊。】
晏為熾沒回。
半個多小時後,他直接出現在了店裏。
陳霧手上拿着眼鏡,紙巾按在花掉的鏡片上面,他呆頭呆腦地順着騷動望過來,一臉好像有點熟悉不确定再看看的表情。
“熾哥好!”
響亮的叫聲在他耳邊出現,他猛地站起來,那一下帶得桌子都震動了,不過沒人注意到這個動靜,他們都去跟晏為熾那了。
陳霧還在猶豫要不要也過去,趙潛就已經回來了,他快速擦了擦眼鏡戴上。
“怎麽不去打招呼,上次一起打過球的,你忘了?不應該啊,他可是我們學校的老大。”趙潛看陳霧反應遲鈍,驚訝道,“我沒告訴過你?”
陳霧搖頭。
“那別的保安也沒和你說?”趙潛問。
陳霧還是搖頭。
“估計都以為你早就知道了。”趙潛剝了個大蝦,蘸點料一口吃掉。
陳霧擺弄眼前的碗碟:“老大是投票投出來的嗎?”
趙潛:“……”
“你當是競選班幹部呢,”趙潛撈了一筷子辛拉面吹吹,好笑道,“當然是用拳頭選出來的,他報道那天引起很大的轟動,原來的老大想拿他震震新生,結果被他撂下了位子,換他坐了。”
陳霧夾了片薄又香的烤肉用生菜卷着,往嘴裏一塞,滋出的油混着菜葉的清爽在齒間散開,他慢慢地咀嚼:“都服嗎?”
“怎麽可能。”趙潛沒細說,“反正後來都服了。”
她掃碼加點了兩份烤肉,“熾哥在這兒打工,我叫他別來我們桌,免得大家吃不了東西,他氣場強,也不是誰都像我一樣在他面前想幹嘛想幹嘛。”
陳霧看到晏為熾領客人進店,制服領口一抹白,扣子扣到領,領子邊緣整齊,袖口貼着腕骨,合身得像是為他量身定制。
身形優越,體态好,穿什麽都是錦上添花。
晏為熾側過頭的那一刻,陳霧“嗖”地收回視線:“他不像那種……學校裏的……”
“我懂你的意思,他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沒有暴力傾向,也不是反社會人格,平時就是個普通人,整天無精打采的,都被兼職榨幹了,今年都沒見他對誰動過手,活動也沒參加過。”趙潛在好幾個場合碰到過晏為熾打工,幹什麽都有模有樣,不佩服都不行,她有感而發,“真不知道春桂的臨時工,有幾個是他沒做過的。”
其他人都回桌上了。
陳霧沒有再和趙潛說下去,他吃掉嘴裏的烤青椒就把筷子放好,起身說:“我去下洗手間。”
“一道兒吧。”趙潛掐丁徽瑔脖子,“老丁,趕緊把我給你剝的幾只蝦吃掉!”
在場的都見怪不怪了,知道兩人都不是對方的理想型,卻還是要玩,“唉喲,潛姐搞特殊啊,我們也要。”
“要屁。”趙潛兇完就走,留丁徽瑔陪大家說笑。
趙潛還是一如既往的紮着高馬尾,發絲抹得扒在頭上,一根碎發都沒飛出來,她的羽絨服丢在椅子上,現在就穿着件棒球服,扣子全解了,走路帶風,氣勢大刀闊斧,像是要去幹架。
“哥啊,我跟沒跟你說過,我和熾哥一個班。都是學印刷的。”
陳霧眼睛睜得大大的,很意外:“印刷?”
“聽起來不錯吧,”趙潛摟哥們似的摟着他,“畢業了包分配,直接進廠,包吃包住簡直不要太爽。”
陳霧:“……你爸不是校長嗎,不讓你往上讀?”
“誰鳥他。”
散場的時候,陳霧跟趙潛他們說要在附近轉轉,讓他們先走。
等他們離開後,他在路邊找個椅子坐下來,靠着椅背閉上眼睛,等他昏昏入睡的時候,給他發信息要他等的晏為熾才下班。
晏為熾踢踢他:“蔫什麽呢,烤肉沒吃飽?”
陳霧跟個遲暮老人似的,慢慢吞吞地揣着袖筒站起來:“是那個拌飯。”
晏為熾掀他的雷鋒帽毛邊:“怎麽,我看你一大碗都吃完了。”
陳霧欲言又止。
晏為熾面部漆黑:“不喜歡吃還要點?”
陳霧說:“丁同學給我點的。”
“不會拒絕?”晏為熾去拿摩托車。
“我說了的,”陳霧嘆氣,“都點了,我不好意思不吃完。太油了。”
晏為熾轉身:“只要是自己不想吃的,就算別人喂到你嘴裏,你也可以吐掉。”
陳霧抿嘴:“對我來說有點難。”
“那就學。”晏為熾說。
陳霧跟在少年後面:“晏同學,我聽說了一些你的事。”
“不想聽。”晏為熾不耐。
陳霧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話題:“你吃了嗎?”
“吃了,”晏為熾停在摩托車旁。
陳霧把袖筒裏的手拿出來,放在嘴邊哈了口白氣:“烤肉店跟超市收銀,哪個拿到手的錢多啊?”
“都不多。”晏為熾丢給他一個頭盔。
陳霧恍惚道:“晏同學你,你要載我啊?”他反應過來,受寵若驚中裹着開心期待,“我還沒坐過摩托車呢,是走機動車道的吧,那要騎慢點,反正我們也不急着回家,安全第一,下雪了都,路上更不好走。”
晏為熾毫不掩飾的嫌煩:“我後悔了,頭盔給我,你自己打車回去。”
陳霧臉上的笑容沒了:“好吧……”
失落的尾音未落,他就把頭盔放在了晏為熾的摩托車後座,轉身朝着另一個方向走。
不懇求不留戀,甚至都不帶遲疑。
哪怕是晏為熾讓他等到現在的,他也沒有埋怨一句。
晏為熾一口血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來,憋得他氣都不順了,他踹了腳摩托,面目冷煞地騎上摩托車走了。
天上有零星雪花飄落,行人或匆忙或清閑,總有可去的地方。
野貓四處張望後就地趴了下來,陳霧蹲在它旁邊。
也不知道誰更像是無家可歸。
前方突有低沉而嚣張的引擎聲。
離陳霧越來越近。
一股強風擦着地面,裹挾駭人的淩冽呼嘯而來。
沒有停。
他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
輕松又刺耳的急剎。
摩托離他的棉鞋只有一兩寸距離。
他秋衣潮濕,心髒狂跳不止。
少年前傾身體坐在改裝過的摩托車上,頭盔遮住輪廓,看不清神情。
貓早在感受到危險時跑沒了影。
陳霧還蹲在原地,半天都沒有動彈一下,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摩托車前輪,像是吓傻了。
“媽得。”
晏為熾極其煩躁地罵了聲,他拿掉頭盔,抓了抓亂糟糟的金發,下來撈起手腳發軟的陳霧:“這麽廢。”
陳霧後知後覺地喃喃:“又要載我了嗎?”
他拽拽微涼的雷鋒帽,吸着凍紅的鼻子:“晏同學,要不我還是自己回去吧,我怕你二次反悔,半路把我丢在路邊,那我……”
“閉嘴。”晏為熾跨上摩托,手指向後座,“快點。”
陳霧笨拙地戴好頭盔坐上去,雙手抓住他冰冷混着煙味的運動外套,嘴裏說了什麽,見他沒有聽到,就去解頭盔扣。
晏為熾回頭吼:“又怎麽了?”
“我是想跟你說,”陳霧小心翼翼地咽唾沫,“你可不可以騎慢一點,我有點怕。”
晏為熾:“……”
要他媽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