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西德有個學生們內定的節目,每學期結束那天,他們都會鬧個大的。

老劉已經把和學生們鬥智鬥勇視為基本操作,往年寒暑假前兩周,他就開始在幾個群裏蹲守。

這學期竟然一點兒動靜都沒發現。

只要不是智力有問題的人,都知道這很反常,卻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寒假前一晚排到老劉值班,他在電話裏叮囑陳霧明天盡量早點過來,離校前都不要把電棍拿下來。

陳霧已經脫掉衣服上床躺着了,他苦笑:“叔,你這樣弄得我很緊張,要睡不着了。”

“繃着點也好。”老劉每年的上下兩學期最後二十小時,後悔來西德的念頭都會以每分鐘十萬次的頻率直沖心髒。

嘴上說不管別管,還教導小輩如何如何在這所混亂的職高明哲保身,可他操的心是一份沒少。

抽煙喝酒是小事,看片曠課打架是日常,男女因為所謂的真愛真情發瘋甚至出血都見怪不怪,打保安的,在學校後面那片樹林放火的也不是稀罕事,怕的是吸毒飄了的。

這群小兔崽子什麽都幹得出來。

家長放棄,老師放棄,自己也放棄自己,怎麽刺激怎麽來,只享受當下。

當然也不是所有職高都這樣子,大城市的職高管理上可能會好些,反正西德是爛透了。

堕落之地。

還能找到未來,并且在這片泥沼裏堅守住不迷失的,翻遍整個學校都不知道能不能有十人。

老劉想起今年上學期的暴動,他喝下去的一口水都覺得喇嗓子:“小陳,明天換班後我就不回去了,照常上班,白天你跟我一起。”

“好的,叔,你值班吧。”陳霧把手機放枕邊,他披着被子爬起來坐了會,下床去喂鳑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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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買魚食,就把晚上沒吃完的饅頭揪下來一小塊,掰碎了灑進去。

陳霧蹲在魚缸前,看水裏游動的鳑鲏,眼裏是一片彩色。他把剩下的冷饅頭吃掉,回床上發信息。

陳霧:【晏同學,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差不多一分鐘後,晏為熾回:【不确定。】

陳霧擦身靠在牆上,攏着被子用手機看劇,過了會,他又信息。

陳霧:【九點半了,你還在吃嗎?】

這次過了好幾分鐘才有回信。

晏為熾:【嗯。】

陳霧繼續看劇,快到結尾的時候,他再次拿起手機,在聊天框裏敲了一行字。

陳霧:【很晚了,晏同學,你和你朋友們是不是要玩通宵?】

半個多小時後,手機響起提示音。

晏為熾:【不睡覺發什麽信息,沒完了?陳霧,你是沒斷奶?】

陳霧:【……我就算沒斷,找你也沒用啊,你又沒有。】

晏為熾看到陳霧發來的文字,唇角一陣抽搐,還認真起來了?他正要按掉手機,就見到對方正在輸入中。

陳霧:【我想等你回來,有事情和你說。】

晏為熾把手機塞沖鋒衣口袋裏,躺在花壇邊的臺階上聽歌。

不遠處,黃遇站在路燈下抽煙:“熾哥怎麽隔一會就看手機,給誰發信息呢?吃飯的時候發,來廣場喝酒還發。”

姜涼昭扣開易拉罐拉環:“不清楚。”

“你妹?”黃遇腦回路清奇。

姜涼昭手一抖,啤酒都要灑出來:“你喝的是酒,不是降智湯。”

黃遇:“……”

“一股子查崗的味道,我去問問熾哥。”他興沖沖的去了,夾着尾巴回到了姜涼昭身邊,“熾哥讓我滾。”

姜涼昭幸災樂禍:“自找沒趣。“

黃遇:“你不好奇?”

姜涼昭挑眉:“我好奇天上有沒有神明,能上去看看?”

“不是每件讓自己困惑的事,都一定要弄明白。”他身高腿長,文雅地笑。

黃遇還停在姜涼昭上一句話裏面,他的表情十分擰巴:“昭兒,你還想過神明啊,沒想到你這麽有童真,心裏還是個小寶寶。”

姜涼昭被一口啤酒嗆到,有損形象地噴了出來。

黃遇迅速拍下來發朋友圈。

剛下晚自習的姜禧看到了,氣急敗壞地打給她哥:“又不帶我玩!定位發我,我現在就過去!”

“很髒,別來。”姜涼昭掃了眼廣場,瓜子皮,果皮,易拉罐,煙頭等各種垃圾到處都是,稍微隐秘點的地方依稀能看見不少衛生紙團。

喝多了的少年們東倒西歪,有些已經找P去了。

成長環境加上這個年紀的本性,以及生理上的誘引,促使他們着迷于身體上的貪歡。

在西德,黃遇每次只談一個女友都顯得不入流,更別說一直單着的晏為熾和姜涼昭。

要不是他們實力夠硬,肯定會被嘲low。

姜涼昭想到他們初到春桂的情形,揉了揉眉心。

當年他們才出車站,就遇到搶劫的。

幾個和他們一樣的未成年,大白天的毫無顧忌,硬搶,還想碰他小妹,周圍沒人管,治安太差了。那時候他就知道,文明低調謙遜這套行不通,需要換一種方法才能加入這個小地方。

夜裏十一點多的時候,陳霧在夢魇中不斷下墜。

老劉在學校裏巡邏,前面漆黑的地方隐隐有腳步聲往他這邊過來,他就地坐下來歇會兒,順便逮逮看是哪個大晚上的不在宿舍睡覺,上外頭溜達。

是兩個男孩子,他們拉着手約會,膩膩歪歪的聊天。

“我肚子上還有點青。“

“又來,你說親親就好,我這些天每天早中晚親幾十遍,都快給你把那塊皮親破了。”

“還不是被你踹的。”

“能怪我嗎,一開始我沒什麽力道踹你,可是熾哥不滿意,我能怎麽辦,長痛不如短痛,我只能往狠了來。再說了,你不也用力踹了我。”

“我是怕萬一我們一直不通過,就要一直繼續,惹熾哥生氣,他要親自動手。”

“不會,他很明顯是必須要所有人兩兩一對,護踹肚子。”

“那次我們在校門口都沒打完,熾哥就讓我們速度散了,這已經夠莫名其妙了,沒過幾天他還要把我們收拾一頓,他以前不是都不管的嗎,哎……”

熾哥沒給理由,他就是煩,那個字直接寫在了他的臉上。

當時熾哥還叫他們這學期別再搞事,精力用不完就去把學校裏面養的幾頭牛羊喂喂。

禁止在學校交火。

內部自懲這事是封了口的,誰都沒往外說。

一是要臉,二是不準。

熾哥不管事後大家會不會有意見 ,倒是其他幾個怕他們憋出毛病明天爆發,今天讓他們打了一天的球。

肌肉酸得要命,明天下午能爬起來就算是牛逼的了,還有個屁精力搞事情。

要不是這個戀愛他們非得談,也不會強撐着出來。

“想不通熾哥為什麽變了,不讓我們在學校幹架,還取消了明天的活動。”

“什麽都玩過了,沒意思了,現在換人設了。”

“你怎麽這麽說熾哥,他還需要人設?”

“急眼了?你為他跟你男人急眼,也是,早就想送屁股了吧,那你怕是要遺憾終身了,基達是掃不到他的。”

“放你媽屁!你惡人先告狀!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偷看過他。“

“我那叫本能……“

幾步外突有咳嗽聲響起。

兩個男孩瞬間停止揭老底的争吵。

“誰他媽裝神弄鬼?”

“啪,啪”

一個人影拍着褲子站起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坐那的,随着他到亮點的地方,一身制服就露了出來。

個高點,脖子上紋了個大蝙蝠的男孩爆粗口:“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身邊那個搖頭,反應過來什麽,他立即松開被牽着的手。

雖然西德男女關系亂,但男男依然是小衆的,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也不是人人都希望公開。

“你個慫逼。”男孩将他摟過來,對着他吧唧就是一口。

響亮聲裏帶着明晃晃的挑釁。

他高擡下巴,瞪着保安,很狂的樣子。

老劉不關注什麽同不同的,他頗為慈祥地笑着說:“兩位同學別在外面待長了,容易着涼,早點回宿舍睡吧,晚安。”

完了就背起雙手,哼着小曲兒走了。

兩個男孩:“……”

“我們剛才說的話,他是不是聽到了?”

“不知道!你要死啊,當着保安的面親我幹嘛?要是傳出去了,我上廁所會被拍菊花!你永遠只顧着自己,從來都不考慮我的感受。”

“拍就拍呗,我每天給你那朵花澆水施肥,長得那麽漂亮,又不是見不得人。”

“……”

“看看,都這時候了,你還以為我在開玩笑,散了吧我累了。”

“你說什麽?”

“分手!分手分手分手!”

“你有種。”

然後就真的分了,紋身男孩一氣之下在手機上約了個人開房去了。

在沒有定性充滿無限可能的青春期,心動伴随沖動構成一場不彩排的電影,說NG就NG,換故事主角。

陳霧被一通電話拖離夢魇,滿頭冷汗地深呼了幾口氣,他拍拍床裏面的兔子夜燈腦袋。

燈亮起藍光。

陳霧接電話,那頭是老劉輕快的聲音:“小陳,你明天可以晚點來了。”

“啊?”陳霧擦汗的動作停了下來。

“不會有亂子了,都會安安分分的。” 老劉抛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喜訊。

陳霧下床去上廁所:“是收到學校發的通知了嗎?校長他們這個點愁得還沒睡啊。”

“愁個毛,那老禿子……”老劉咳了幾聲,“跟他沒關系。”

接着就說了不久前獲得的情報。

陳霧不可思議地喃喃:“就,就真的聽啊,那些學生看起來無法無天的,他們會聽話?”

“聽啊。混混頭子的話比爹媽和老師都管用。”老劉在保安室翹着腿悠悠哉哉,“那回不就是,一個個的都打熱乎了,照樣說收手就收手。”

“在他們心裏,實力決定地位,地位決定話語權,拳頭越硬,一呼百應。”他咂咂嘴,“小小年紀不學無術,尤其是高一的小娃們,比高三的更能折騰,一屆不如一屆。”

陳霧進衛生間,很突兀地問道:“叔,你在西德上了多久的班了?”

老劉愕然:“兩年多。”

陳霧驚訝出聲:“我經常聽你抱怨,看來你是真的不喜歡西德,那你怎麽幹了這麽久還沒走?”

“……”老劉含糊,“明年就走了。”

“等我走了以後,你也走吧,這次虛驚一場,下次就沒這麽好運了,西德你待不來的,不是一個磁場。你要是喜歡當保安,就去一中看看缺不缺崗位,那兒才适合你。”老劉說,“有時間我帶你進去逛逛什麽叫學習的地方,随便哪個學生拎出來,都是光彩照身。”

陳霧輕笑:“成績只是一個人讀書方面的考核标準,不包括別的。”

“你說的也是。”老劉在這點上是認可的,“品質更重要。”他打哈欠,“那這樣,我去通知老陳他們。”

陳霧上完廁所回到小床上,他平躺着,被窩裏的兩只手微攏,指尖蹭過手心裏的掐痕。

太深了,現在都還沒消退。

陳霧緩慢地吸一口氣,再緩慢地吐出去,他拍滅夜燈,重新入睡。

淩晨四點出頭,晏為熾趴在吊床上睡着,耳邊有人輕輕地喊,“晏同學。”

晏為熾驀地睜眼。

操,他現在怎麽睡得這麽死?旁邊多了個大活人都沒察覺。

他瞪着昏暗光線裏的人:“你不睡覺,來我床前叫魂?”

陳霧披着快拖到地的被子站在床頭:“晏同學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啊,我一點都不知道。”他的聲音清亮,“我想問你事情。”

晏為熾:“……”

他才回來沒多久,這會兒正困的時候,直接翻個身無視。

“晏同學……”

晏為熾不想理睬,手卻伸過去,大力拽住陳霧,将他扯到自己枕頭邊,沉而粗的呼吸落在他臉上。

“說吧,就這麽說,我要聽聽看是什麽事,讓你連覺都不睡,非要在這時候吵我。”

陳霧狼狽地撐着不停搖動的吊床才沒摔晏為熾身上,他嘴唇翕動道:“聽說那晚在校門口打架的學生,後來還互毆了一次,是他們老大叫的。”

“趙同學說你就是他們的……你讓他們踹肚子……為什麽要那麽做……”

晏為熾有一秒的愣怔,轉瞬即逝:“就這事?等到天亮說會犯法?”

陳霧咕哝:“我睡不着了。”

“那就不管我死活?”晏為熾脫口而出,幾瞬後面部黑成鍋底。

火可以發,話可以不用這麽說,有點矯情。

晏為熾被自己惡心到了,沒了困意,他推開陳霧:“你給我發信息說有事,也是這個吧?這件事對你來說有這麽重要?”

陳霧點頭。

晏為熾不鹹不淡地問:“為什麽重要?”

陳霧好久都沒發出聲音。

視線受阻,其他感官就會變得敏感。

晏為熾能聽到到陳霧吞咽的頻率,心跳的聲音,他在認真專注地思考這個問題,都沒意識到自己趴上來了。

沒等陳霧想出來答案,晏為熾就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對着他,問下一個問題,胸膛震動語調平平:“怎麽知道的?”

陳霧打了個激靈,他飛快地從晏為熾身上離開,很明顯的眼神飄忽,心裏藏不住事的單純樣:“你要先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麽啊。”

晏為熾關掉手電筒,手機被他準确無誤地扔到了書桌上面:“一定要為什麽?”

陳霧讷讷:“那總得有個想法。”

“無聊,找個事玩玩。”晏為熾恹聲道。

陳霧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他走了沒幾步就返回來,憂心忡忡道:“可是你這樣,他們會不會背地裏聯合起來反抗,報複你,打你啊?”

晏為熾的神色一言難盡:“你清醒點。”

“我也覺得自己有點迷糊,”陳霧雙手搓臉,“那我去洗把臉清醒一下。”

晏為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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