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車裏靜得吓人, 餘盞并未打聽,他善解人意道:“要不要平複一下再走?”

陳霧搖搖頭。

就在他收好手機,準備啓動車子時, 一個女人踉踉跄跄地從車邊跑過去, 身後跟着幾個西服男士。

女人瘦得皮包骨, 一身私家定制挂在她身上空蕩蕩的,她似乎在路口尋找什麽, 搖搖晃晃的随時都會暈倒。

“是晏家人。”餘盞解開安全帶,“我下去看看。”

陳霧在車裏看到餘盞走向女人,喊了什麽。

女人回頭望。

已到中年, 面容凹陷得厲害。

一雙飽含深情和苦情的眼睛, 搭配油盡燈枯的生命力, 顯出驚心動魄的感覺。

陳霧垂頭看手機上的新信息, 回:【阿熾,我不在外面吃,我回去。】

不多時, 餘盞帶着夏夜的悶熱回到車上:“是晏家老三。”

陳霧眨眼:“那樣的大家族,她怎麽……”

“心病。”餘盞簡潔的言語中盡是同情,他見陳霧安靜地聽着, 就多說了點,“曾經的首城第一名媛, 才氣相貌雙奪冠,愛慕者衆多,可以說是上帝的寵兒, 卻在産子後不久經歷喪偶喪子之痛, 從此瘋瘋癫癫。”

“晏老爺子對她很疼愛,整個晏氏她的股權占比在前十, 算是大董事。”餘盞解袖扣。

陳霧不懂:“既然疼愛,那為什麽還要她來參加滿月宴,觸景生情。”

餘盞沒有想到這一層,他尴尬地撓了撓眉毛:“也許不像普通家庭的父女情那麽深厚純粹,但她在晏家衆多子女中确實是特殊的,這些年她一直住在老宅最雅致清淨的院子裏,不需要為晏家付出什麽就能享受晏氏的資源,今晚出來,不一定是老爺子的強迫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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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霧說:“新聞上報道的有錢人親情淡薄,是刻板印象啊。”

“嗯。”餘盞笑笑,“都是因人而異。”

車開上高架,餘盞接了幾個電話,發現馬甲上沾到了女人的嘔吐物,滲着血絲。他拿出西裝身前口袋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

名門內鬥必定伴随死亡,尤其是人丁興旺的家族,數不清的家産。

晏老爺子的五位太太為他生了十四個子女,如今四肢健全的只剩一半了,大多都是出了意外事故,落下傷病再無興風作浪的可能,嚴重的是大人小孩無一生還。

哪來那麽多意外,不過是親人之間你來我往争奪家産。

輸了,死的是自己,或者自己一家。

贏了,死的就是兄弟姐妹。

大人貪婪,可憐的是出生就被賦予使命的小孩,起點是多數人終生到不了的終點,面臨的危險也多,福禍相依。

晏老三的經歷确實慘,但比她慘得也不是沒有,唯獨她拿到了股權的安撫,引起親人的眼紅妒忌。

好在她沒有子嗣,身體也不行,脫離了紛争。

很多事一向都是雙面的。

餘盞将髒污的帕子扔進車內垃圾簍,對身旁的人說:“今晚辛苦了。”

陳霧注意路況:“以後你的司機再有事,最好還是找個代駕,我沒有開過這麽貴的車,萬一出了情況……”

“你開得很穩。”餘盞毫不吝啬地給出誇贊,“特別好。”

陳霧沒說什麽了。

把餘盞送回大院後,陳霧自己坐地鐵回去了,路上黃遇又打過來電話,他沒有接。

黃遇從發小手中拿回自己的手機:“陳霧不接就說明态度了,你別管你妹了。”

姜涼昭坐在堪比皇宮的洗手間裏,問黃遇帶沒帶煙。

“被沒收了,沒有。”黃遇躺倒在沙發裏,昂貴的襯衫收進皮帶,西褲撐開,年輕多金的纨绔公子樣。

四處都是金燦燦的,說話帶回音,空曠得很。

姜涼昭不平穩的喘息聲十分清晰。

“靠,等着!”黃遇出去找人借了打火機跟煙回來,與姜涼昭一起坐在沙發上抽煙。

黃遇半根煙入肺,覺得今晚這通電話就是定時炸彈。

姜禧腦子有包,指不定哪天跑回國沖到熾哥面前,嚷什麽季明川多疼多慘,她求她哥找陳霧要筆記,陳霧都不給,他心多狠,你別跟這種人在一起了之類的瘋話。

那到時候就是拔蘿蔔帶泥,他跟昭兒作為中間人是跑不了的。

熾哥多在意陳霧,就多煩他那個前任。

黃遇猛然坐起來:“昭兒,你妹讓你找陳霧這事,還是要跟熾哥說聲。”

姜涼昭揉着發脹的太陽穴:“小事。”

“跟陳霧有關的,都是大事。”黃遇說,“你聽遇哥的,遇哥有戀愛經驗。”

他又說,“而且前任這種,就該死得透透的。”

姜涼昭并不能參透至今未曾涉入的愛情區域:“哪怕他們還是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多年的兄弟倆?”

黃遇确定:“哪怕是兄弟。”

“我打個比方,好比一對關系很鐵的青梅竹馬,某天談了,某天分了,那就什麽都不是了。”黃遇免費授課,“懂嗎,昭兒。”

姜涼昭閉起眼眸吐煙:“那你說吧,替我向熾哥道歉。”

黃遇:“……”不是,你妹惹出來的禍,和我有個毛關系。

“昭兒,真要我來啊,我……”黃遇一扭頭,後半句沒了聲音。

姜涼昭已經靠在沙發背上睡去,腦袋後仰着,脖頸被嚴整的襯衫領扣束着,幾縷發絲脫離發蠟固定的背頭垂下來,齒間的煙還燃着,眉宇間是深刻的疲态。

“累成這樣,還不如在春桂的時候。”黃遇把發小嘴邊的煙拔走,自己咬住抽完,“果然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古人說的是對的。”

他脫掉西裝外套丢發小身上,撸着襯衫袖口去洗把臉,撥打了熾哥的電話。

“你再說一遍。”晏為熾口吻平淡。

黃遇脖子發涼:“這個這個,熾哥,季明川沒有直接和陳霧聯系上,姜禧也沒,是昭兒傳的話。”

晏為熾在廚房盛飯,他的心情壞到谷底,手裏的飯鏟被他大力扔到臺子上:“季明川是個什麽玩意兒,你們一個個的跟他扯上關系?”

黃遇感覺自己比窦娥還冤。

誰鳥那個季明川啊,不就是姜禧那小公主。

“陳霧清明回了趟老家,燒了被季明川砸壞的東西,其中就有那什麽筆記。”晏為熾冷笑。

黃遇傻眼。

這不是自作孽嗎,季明川他丫的有病吧!

晏為熾的喉頭急速攢動,嗓音又啞又悶:“他對不起陳霧,以後他再像六月那樣自作聰明的在我面前亂蹦,我不會只是打破他的頭,斷他一條腿那麽簡單。”

黃遇沉默,陳霧和季明川的第二層關系,他還是那次在醫院旁聽到的,空缺的部分他大概能填一點皮毛。

大山裏,一家兩個孩子,一個是親生的,一個不是。老的還癱瘓了,得要個人照顧。

于是親生的追夢,收養的背起整個家。

這和千篇一律的社會底層家庭不同的是,兄弟倆還是一對同性戀人。不對,是疑似。

年紀小的還不确定是不是雙性戀。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外人怎麽都不可能扯清楚那裏面的細節。

這話黃遇不能說,他斟酌着:“我想象我爸媽老了癱了,大小便都在床上,我要每天給他們擦洗,這我做不到,我必須找護工替我,就算我家破産了,我也要賣腎找護工,陳霧挺牛逼的。”

“我不想陳霧再跟季明川有牽扯。”晏為熾說,“別給我在這裏面扮演任何角色。”

黃遇立馬表态:“以後不了。”

下一秒就正正經經地保證道:“我也會多提點昭兒,讓他也別攪合進去了,他妹妹有自己的路要走。他肯定知道哪輕哪重的,熾哥放心。”

電話被挂。黃遇扯扯汗濕的襯衫喘幾口氣,這關過了。

黃遇低估了姜禧的戀愛腦升級速度。

或者說是季明川的隐疾對他日常生活的影響力。

姜禧人在國外,打電話求她哥沒達成目标,幹脆雇傭打手把陳霧綁進車裏,威脅他交出筆記。

打手撥給雇主,讓她和目标通話。

姜禧在大段大段地描述男朋友多痛苦,國外的專家根本看不了之後,撒潑地喊:“燒了也能複原,明川說你過目不忘,你有這本領,只有他知道。”

為什麽陳霧的事,只有明川一個人了解,這樣的現實讓姜禧很不開心又沒辦法。

過去是改變不了的。

陳霧的脖子上架着把匕首,說話還是慢慢的:“他是啞巴嗎,什麽都讓你說。”

姜禧袒護:“是我不準你們再有聯系的。”

陳霧疑惑地說:“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麽啊,姜小姐。”

姜禧難堪得臉漲紅:“是,兩清了是我說的,各走各的也是我說的,你要笑就笑吧,你救救明川,出國前給你的支票,我可以再給你一百張。”

“藥我是都記得。”陳霧說。

姜禧激動得剛要抛出更多的條件,就聽見陳霧又說,“我抄給你們了,他把所有的藥都吃了還沒好,你們是不是就要認為是我造假?而不是他的身體出現抗體,藥效減弱了。”

電話裏沒了聲音。

陳霧說:“你看,不管我怎麽做,都是我錯,那我為什麽要做。”

姜小姐完全被陳霧掐住了思路,她根本沒想過,一個小保安被刀架脖子竟然也能這麽從容。

“他不會死的,你不信到明年看看,他還是那樣,已經被藥熏染了幾年,複發了頂多就是受點罪,命不會丢。”陳霧說,“多觀察多思考吧姜小姐。”

打手面露兇光,陳霧吸了一口氣:“把我放了,我要趕回去吃晚飯。”

姜禧兩次都沒得逞,她心氣都折了,站在被母親精心布置的別墅裏讨價還價:“放了你可以,你別告訴熾哥哥,我讓人綁了你。”

車外有異動,打手預感到什麽,慌忙叫前面的同伴開車。

也就在那一瞬,車玻璃被一股暴力砸碎。

陳霧說,“他找到我了。”

姜禧腦子裏第一個閃過的是,為什麽能這麽快找到。

第二個念頭是,完了。

今晚姜家沒有全員到場,只來了個繼承人。

小孩子講什麽兄弟義氣,在寶貴的成長期跑去小地方混了三年回來,還是年輕稚嫩。

但姜家的勢頭比黃趙餘三家要好,很明顯有望擺脫四足鼎立的局面,跟晏家拉近距離。

所以老謀深算的權貴們對他這個小輩的關注度挺高。

姜涼昭在洗手間短暫地休息了一會回到宴會廳,繼續混跡在名利場裏。

一通電話打亂了他的節奏。他顧不上跟黃遇打招呼就徑自退場回家,皮鞋沒脫直接跑去父親的茶室:“小禧把陳霧綁了。”

姜董聽見了,品茶的動作沒有停。

這似乎是一個信號。

姜涼昭的眼皮跳了跳,他的面色變了又變:“父親,我……”

姜董打斷:“事情已經發生了,就不要再去分析自己作為兄長的失職,作為發小的拎不清,想想怎麽善後。”

姜涼昭深呼吸:“人被找到了,沒有受傷。”

“那你慌什麽。”姜董醒茶,“開學前的所有應酬你都別去了,老師給你找好了,在家好好上課。”

姜涼昭轉身下樓,他下了幾個臺階,就那麽以貴公子的打扮坐到臺階上面,國外的人打電話過來哭,他有氣無力:“妹妹,我跟熾哥十年的友誼,現在因為你鬧的,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見他了。”

姜禧內疚地嗚咽:“哥,對不起,我沖動了。你別擔心,我是我,你是你,他不會跟你生分的。”

姜涼昭嘆息。

“可是哥,”姜禧說,“你不要以為我在國外就什麽都不知道,我有自己的信息來源,今晚那麽大陣仗都不讓他去,說明已經給他定性了,之前還懷疑他能翻身的那些人,現在都吃了定心丸……”

姜涼昭心頭冷冰冰的:“六月那次說錯話還沒讓你長記性,你別回來了,就在國外吧,少給家裏添麻煩。”

晏為熾沒在意手機上的幾個來電,他把陳霧帶回家,一路臉都是鐵青的。

陳霧洗了澡換上柔軟的T恤短褲,露着很白的胳膊腿,他站在鏡子前面梳頭發,毛巾擦了擦就快幹了。

晏為熾拿着陳霧的手機:“我在這上面裝了定位。”

“怪不得你能找到我。”陳霧驚訝。

“在春桂煩過一次了,回首城才一個多月就又他媽煩我。”晏為熾的面部肌肉緊繃泛冷,“手機還是不夠保險。”

陳霧梳着頭發看他:“可以了,我也不是什麽大人物,一般不會有事的。”

晏為熾撥下腕部的佛珠:“這個給你。”

陳霧怔住了。

垂在褲邊的手被抓住,陳舊的佛珠套到了他的手上,被兩指推進去,貼着他的手腕。

少年眉間的“川”字消失,他說:“佛珠代表我,熟悉我的人裏面,聰明的知道是什麽意思,不敢輕易動你,不聰明的以為值不了幾個錢,不會想到珠子裏面有更隐秘也更先進的系統。”

陳霧呆呆地站着,梳子還在他頭發裏。

“在這。”晏為熾轉了下佛珠,捏住其中一個。

陳霧忙說:“不能給我,你自己戴。”

“我不需要了。”晏為熾的神态恢複了往常的松散,早該把這東西給陳霧了,早套早踏實,他輕描淡寫,“我小學階段還是小豆芽,經常被綁架,家裏找了替身替我去上學,我在家學……”

晏為熾的情緒又厭沉下去,他拿走陳霧的梳子,粗魯地給陳霧梳幾下:“不說這個了,吃晚飯去。”

陳霧急急摘下佛珠:“阿熾,我真的不能要。”

晏為熾用膝蓋撥開他的腿,逼近他:“這又不是戒指,你推什麽。”

陳霧靠倒在臺子邊沿,背後是整面牆的鏡子,他雙手撐住臺子,頭發柔順地垂下來貼着光潔脖頸。

晏為熾看得上火:“戴回去。”

陳霧:“可是……”

“再可是,”晏為熾膝蓋撤開,把他拉起來,給他調了調有點歪的豹紋眼鏡,“咬你。”

陳霧一下瞪大眼睛:“你,你,你說什麽?”

“說了你剛才聽到的東西。”晏為熾出了浴室。

啪——

淋浴頭裏砸下來一滴小水珠,打破了陷入寂靜的氛圍。

陳霧垂頭看手上的佛珠,摸了摸,觸感飽滿微涼。

外面傳來不耐煩的聲音,“飯菜都要我一個人端?”

陳霧趕緊應聲:“我來了。”

吃飯的時候,佛珠在陳霧手上戴着。他捧着晏為熾給他盛好的米飯,看了看桌上的一大鍋酸菜魚:“你做的啊。”

“買的。”晏為熾嘴上這麽說,表情卻是傲嬌中透着期待。

陳霧嘗了點酸菜:“好吃。”

“酸菜是現成的,味道都腌好了。”晏為熾冷哼。

陳霧忙吃魚:“這個更好吃。”

晏為熾這才滿意。

“其實筆記我能默出來。”陳霧吃着香軟的白米飯,聲音模糊不清,“但是默了也沒用,不是那些藥,是……”

晏為熾臉一臭:“別跟我說這個。”

陳霧咽下嘴裏的米飯,小心翼翼:“那你也不想知道我看書,看一眼就能記下來嗎?”

晏為熾:“……”

他冷幽幽地笑出聲:“沒上過學,一元二次方程都解不了?”

陳霧垂下眼睛:“沒上過多少學是真的。”

臉被掐住,陳霧被迫擡起頭,晏為熾眯眼:“還有沒有哪裏騙了我?”

陳霧“唔唔”了幾聲。

“那就當你沒有。”晏為熾給他夾魚肉,“都沒刺,吃吧。”

晏家老宅,深沉莊重的傳統中式書房亮着幾盞燈火,剛結束一場談話。

晏岚風離開時看了眼朋友圈,說:“父親,小弟會做酸菜魚了。”

屏風後沒有聲響。

晏岚風朝着門口走了一段路,餘光無意間掃向博古架腳捕捉到什麽,她的眉梢動了一下,走過去将那東西撿起來。

那是一本畢業證,西德職業技術學校。

晏岚風拍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塵,将畢業證放到木案上面。

屏風後傳出蒼老的聲音:“你投進‘西利計劃’的那筆款項出了問題不去處理,在這關注一個職高生。”

晏岚風的後背一涼,頭皮發麻,她一畢業就進晏氏,二十年了,腳早就伸到了外面。

“西利計劃”是今年最重要的項目,頭部的企業全都盯上了,她沒有通過晏氏參與,而是用上了自己在國外的其中一家公司。

現在事實卻告訴她,這些年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從晏氏往外搬客戶資源自立門戶,實際是個笑話。

不僅自己所謂的事業宏圖毫無遮擋,就連此次的款項出錯都沒絲毫察覺。

二十年的工作經驗,在晏家的老掌舵人面前都不夠看。

她人到中年,夫妻感情和諧,兒女雙全也都已經撫養成人,卻在一瞬間被打碎了自信。

晏岚風走出書房,全身被寒意侵占,這是父親對她生出小心思的一次警醒。

不管長了多少歲,在外有多光鮮,擔了多大的職稱,都逃不出他的掌控。

還活着的,所有人,所有事。

八月熱得人心慌,陳霧在大院除草捉蟲,草帽遮不住熱風熱氣,他的皮膚曬一曬會發紅,再曬下去就又白了,不需要防曬。

但他還是噴了晏為熾給他買的噴霧,去哪幹活就帶到哪。

陳霧給左手邊一長條的植物松了土,就拿着鎬去陰涼地休息。

餘伯神出鬼沒:“下午三四點鐘再做事。”

“好的。”陳霧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水,拿下頭上的草帽擋在臉上遮住光線,他眼一閉,窩在牆根下睡着了。

等陳霧睜開眼,又不老實上班的餘總蹲在他面前,很突兀地說, “去年冬天我去過春桂。”

陳霧抓着草帽扇扇風,不明所以。

“那周我要去附近城市出差,我父親的學生托我給她在春桂的家人帶點東西,于是我就跑了一趟。”餘盞說。

陳霧還是懵的。

“我送完東西在周圍走了走,看見了一個水庫。”餘盞像個毛頭小子一樣緊張,“很多人在釣魚,我一時起了興致就開車去市裏買了漁具。”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釣魚,我不會,我興奮地在冰面上砸了個洞,我學現在年輕人那樣直播,代入進去很有意思……有個人路過,跟我說四個鈎子都有魚,看着會不會有點假……”

陳霧依舊是那副模樣。

餘盞的內心被一股巨大的挫敗無奈占據,說到這了還是沒印象,說明真的沒有放在心上。

他長嘆一聲笑着搖了搖頭,最近忍得他開會都分神。

說出來了,這事就能放下了。

“啊……”陳霧恍惚着發出聲音,“你就是那個鈎子都不會挂的大墨鏡嗎。”

餘盞的臉上展開微笑:“是我。”

“那你是不會釣,魚鰓都破了。”陳霧嘀咕了聲就站起來,拍打拍打屁股後面的灰,去給剩下的植物松土了。

餘盞摸着鼻子笑笑。

真可愛。

可惜……

餘盞覺得自己不對勁,暫時還是少回家比較好,他給助理打電話:“我這段時間需不需要出差?”

“您都推掉了。”助理彙報。

餘盞說:“重新排行程,我下個月就要出差。”

助理:“……”

陳霧土沒松完就被指派騎上小三輪,運幾盆花去他面試的基地。到了地兒,他把花搬下來,有人出來接。

“小陳!”

熟悉又震驚的聲音讓陳霧一愣,劉叔兩只手都是土的向他跑來,滿眼的驚喜,“你怎麽來首城了?”

“我跟朋友一起過來的。”陳霧說,“你呢。”

劉叔笑呵呵的:“我閨女在這啊。”

他想起來什麽,快速道,“你在這等我,我把花搬進去就出來。”

一場重逢化成了一桌酒菜。

首城接地氣的小飯館可不好找,關鍵價美味道還好。

劉叔把酒杯清空,砸吧砸吧嘴皮子:“我就說有緣千裏來相會吧。”

他見對面的青年眼神直愣愣的,跟平常不一樣,試探道,“小陳,你是不是喝多了。”

“沒有。”陳霧臉紅撲撲的,眼睛也是紅的,人坐在椅子上沒動。

“才兩小口,怎麽就醉了?”劉叔腦殼疼。

陳霧很乖地坐着。

劉叔把賬結了回來,給他把不知道什麽時候拽到手臂上勒着皮肉的佛珠撥下來點,确定戴好以後,嚴肅道:“你自己喝的啊,可不是叔勸的,叔是一句都沒勸。”

陳霧點頭:“自己喝的。”

“對,就是這樣,我們小陳清醒着呢。”劉叔做法似的繞着桌子轉了好幾圈,一咬牙拿出手機,在聯系人那裏從前往後翻,找到一個儲存了很久,一直沒用過的號碼打了過去。

晏為熾滿身是汗的趕到飯館,他走過嘈雜與喧鬧,将坐得直挺的人撈起來:“有人逼你喝酒,讓你喝成這樣的?”

“我自己。”陳霧點着頭,很認真的樣子,“我自己喝的。”

晏為熾聞到他嘴裏的渾濁酒氣,怒火沖到臉上:“你沒事喝什麽酒,別他媽跟我說是學人借酒消愁。”

四周都是濃郁的煙火氣,陳霧看着他,輕蹙眉心。

“真讓我說對了?”晏為熾盛怒之下笑了起來,後槽牙磨得要咬人,“果然是為了那狗東西……”

鼻梁一疼。

“操。”他痛哼。

陳霧的腦袋磕了上來,不動了,有點燙的呼吸落在他領口。

“你別總是說髒話,我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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