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面聖

八年後,皇帝駕崩,儲君繼位,改國號為平武。

平武大帝名曰趙桓羽,繼位之時年十七,登基前極具經國韬略,多受先皇稱賞,不知為何繼位後卻耽迷酒色,不理朝政。趙桓羽登基後四年間,霍氏家族權勢劇烈膨脹,三省六部官員謀其職而不知其事,地方官員私藏錢款,普天下民不聊生。

白龍偷偷溜進了天池,鑽進玉女的玉蓮池中酣睡,卻只睡了十多天。它這一覺是被托塔天王李靖吵醒的。

李靖一臉幸災樂禍,“龍仙座,你也有今日。”

李靖親自來接,定是事情急迫。白龍也不敢再睡回籠覺,捋一捋龍須就跟着托塔天王奔赴天庭。

玉帝懶懶地靠坐着,默默地看了白龍許久。入天庭須得化為人形,穿戴整潔,這是天庭不成文的規矩。白龍在階下彎腰彎得都快直不起來了,才聽見玉帝淡淡地說到:“龍啊,你可知今日本座召你來所為何事?”

白龍估摸着這個氣氛肯定不是什麽好事,便痛心疾首地道:“小仙玩忽職守,求帝座賜罪。”

玉帝鼻子哼了一下,道:“你即已知道玩忽職守,為何仍不思悔改?”

冤枉,天大的冤枉。白龍心中高呼,本仙在職這麽多年,從來也不知本職是什麽。

“龍兒,你可知本座為了為凡間創一個一統之盛世,花了多少時間?”

白龍低頭:“罪仙不知。”

“一千八百年。你可知要将其分裂需要多長時間?”

白龍頭更低了,“罪仙不知。”

“就你睡一會覺的功夫!本座千辛萬苦創立起這統一的趙氏江山,世間姑且可安寧數百年,如今怎會到如此地步?如此,本座要你這守護神何用?”

守護神?這還是第一次聽說……

自己唯一一次與凡世的君王打交道是在天下第一次一統之時,玉帝欣喜至極,特命九條銀蛟龍前往凡間出現在帝王的繼位儀式上,既是為新的王朝樹立雄風,也是慶祝凡間迎來第一次長期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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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世人把當日出現的神獸比為皇室的象征,認為龍會給皇室帶來祥兆。

“請帝座降罪。”白龍弱弱地說道。

玉帝直了直身子,抱過一旁的靈虎幼崽在懷中撫摸,“給你三年時間,把趙氏王朝扶正了。否則,便給太上老君當爐灰吧。”

“這……”

白龍正在思索怎麽敷衍過去,命格老人捧着命格簿樂呵呵地走上前道:“帝座,一切安排妥當。”

玉帝微微露出一點笑意,從朱丹上摳下一點朱砂,伸手一彈,朱砂打在白龍的胸口,白龍只覺得左胸一片熾熱,腳下一空,便從天庭直直地墜向凡間。

身下的陸面被砸出了個凹陷,白龍晃了晃腦袋,舉目四望。

“你……還活着麽?”一雙眼睛出現在頭頂。

白龍晃了晃頭,視線清楚起來。除了面前這張笑吟吟的臉,周圍還有好幾張好奇的面孔。

面前的笑臉拿出點名板翻了兩頁,笑眯眯地說:“你是鐘雪麟?”

白龍剛想說不是,一股力按着他的頭狠狠地點了兩下。

“嗯,鐘雪麟,筆試甲等第二名,成績不錯。方才一跤,沒跌壞頭吧?呆會面見聖上別出醜才好。”他笑着伸出手把鐘雪麟扶起,又瞄了一眼似乎凹下去的地面。

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子穿着紫色官袍緩步走來,對笑臉男人說了句什麽,笑臉男人正了正顏色,對鐘雪麟等一幹人道:“宣衆貢生進殿。”

鐘雪麟排在第二個,等傳喚官宣時便低着頭哈着腰緩步走進文德殿中。殿中一片肅靜。

鐘雪麟稍微靠得前了一些,想要看一看這個将要跟随三年的人的面容。

天下的主人乍一看還像一個孩子,皮膚是陶瓷一般蒼白的顏色,但眼裏透出的那種肅寥,不應該屬于一個孩子。這麽脆弱的人,竟要站在這麽高的位置,多麽不可思議,鐘雪麟想。

穿着棗紅色服的公公尖着嗓子報:“鐘雪麟,字淮昌,郢縣人氏,筆試甲等第二名。”

座上的皇帝只是輕輕地颔首,一會兒後才緩緩地道:“淮昌意欲何處入職?”

鐘雪麟思索了片刻,深深地低下頭道:“臣希望留在陛下身邊。”

只聽見公公抽了一口氣,這種回答太放肆。

皇帝半晌沒有反應,鐘雪麟輕輕擡起頭,卻不小心與那深深的沒有波瀾的黑色瞳孔對上。

皇帝似乎輕笑了一聲,接着又用沒有溫度的聲音說道:“準了。把他安排到翰林院,兼太子少師。”

公公沒有宣旨,反倒為難地看着皇帝,“皇上,這……”

皇帝淡淡地道:“宣旨吧。”

鐘雪麟領了旨出來,心裏還有些怯怯然。沒想到自己出其不意的做法竟剛好投了皇帝所好,太子少師這個官職說大不大,但和太子關系緊密,說明皇帝是希望自己站在太子這一邊的。這是否說明皇帝信任自己呢?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僅憑一句話就信任一個人。

當今聖上趙桓羽膝下僅育有一子,乃是皇帝寵妃文妃所産,皇子誕生當日,皇帝便立皇子為儲君,卻遲遲不封文妃為後。

是夜,鐘雪麟回到住所,毫不意外地發現一位白須老翁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木幾旁擺弄着幾上擺飾的一盆蓮花。

“命格老人,如此月黑風高的晚上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鐘雪麟關上窗,點上熏香爐。

命格幹笑了兩聲,道:“仙座,今日之事确實是老夫魯莽了。凡世皇朝之事本屬桃源八仙之值,然八仙如今瑣事纏身,身處西方極樂境無法脫身,只得有勞仙座了。”

鐘雪麟沉默了一晌,思道:原來八仙起了內讧被玉帝趕到極樂境去反省的事情是真的,那自己這個不職之罪簡直是子虛烏有,這苦差事分明是玉帝強安在自己頭上的。

想通了這一點,鐘雪麟陰測測地笑了一下,道:“命格老人,為帝座分憂是小仙的本份,只是以小仙一人之力,恐怕難以力挽狂瀾,若再有一人相助……”

命格“呵呵呵”地笑了幾聲,顫巍巍地把蓮花從花盆裏移開,盆中漣漪由急漸緩,水面上緩緩浮起一個潦草的“準”字,只一瞬便又隐沒在水紋中。

鐘雪麟又道:“小仙懇請鳳仙相助。”

水面波瀾激蕩了一會,命格雪花一般的眉毛擰了起來。最終一個淺淺的“準”字又浮現在水面。

命格松了一口氣道:“帝座難得慷慨,仙座得鳳仙,定是如得東風。”

鐘雪麟暗笑了一陣,恭恭敬敬地向花盆和命格各抱了個禮,道:“命格老人,請恕小仙不能遠送。”

命格一只腳已踏出窗外,回頭又道:“龍仙座,還有一事,玉帝口谕:絕對不能暴露身份,否則……咳,老夫記不清了,下次來時再說,總之千萬不可暴露身份。切記切記。”

送走命格老人沒一會,小厮又在門外報說:“大人,有人來找。”

鐘雪麟把蓮花仔細地放入盆中,正了正衣衫,才道:“請他進來。”

穿玄色長褂、帶着巧士冠的老者走了進來,鐘雪麟趕緊迎上去,道:“不知是遠公公前來,淮昌失禮了。”鐘雪麟一眼就認出來者是殿試當日站在皇帝身邊的內侍,既是皇帝身邊的人,那想必是來傳皇帝的旨意了。

遠公公卻沒有好臉色,想到殿試時這個男人無禮的回答,遠公公的語氣不由得更淡了些,道,“鐘大人,您別急,宮裏那位說了,這次雜家來不是宣您入宮的,是請您去陪皇上賞荷品酒的。今夜亥初(廿一點),請您從明德門入宮,會有人帶您進去的。”

亥時賞荷?這種時間召見臣子是什麽意思?

鐘雪麟當然什麽也沒問,恭敬地鞠了一躬把遠公公送走,便着手準備面聖之事。

皇上偏偏把時間挑在深夜,又有那麽多桃色秘聞,鐘雪麟沒法不往歪處想,捧着銅鏡上上下下看了一會,最後叫來小厮上街買了幾件厚重樸素的衣服,把自己裏三層外三層穿得結結實實的,才有了安全感。

臨行時鐘雪麟又猶豫了一陣,匆忙又跑到街上買來一只玉杯,裝在懷裏,才急急地往宮裏趕去。

趕到明德門時果然看見有個小公公提着燈籠等在門口,見到鐘雪麟便引着他經偏徑往皇宮內院走。一路上守衛很少,一直走到一池荷塘處,小公公停了步子,對鐘雪麟道:“大人,皇上在裏面等您。”接着便退到了一邊。

荷塘一側駐着一座別致的塘上水榭,水榭裏燈火通明,隐隐有絲竹聲。

鐘雪麟故意把步子踏得很重,裏面樂聲果然小了。

“臣鐘淮昌叩見皇上。”

“鐘愛卿請起。”皇帝的聲音比殿試時有了一些溫度,他偏過頭吩咐道:“給鐘愛卿賜座。”

鐘雪麟謝過後默默地坐下,發現皇帝黑漆漆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遂輕輕笑了一下。他似乎看見皇帝深不見底的眼眸裏有什麽東西閃動了一下。

“愛卿可喜樂聲?”

鐘雪麟道:“臣以為荷乃靜色,須得靜賞。”

皇帝笑起來,揮手讓樂女撤下。

“你也下去。”皇帝說。鐘雪麟這才看見皇帝身邊軟軟地靠着一個白皙嬌嫩的女子,趕緊低下頭來。

聲色之人退去後,水榭內冷清了許多,光線也暗了下來。皇帝似乎一下子虛弱了許多。

“愛卿家住郢縣?雙親可好?”

鐘雪麟腦中隐隐浮出幾個影子,順口便答道:“是,家父經營茶葉,近年來算是風生水起了。”

皇帝端起酒樽卻不飲,道:“愛卿為何不願從父業經商呢?”

鐘雪麟頓了頓,擡起臉直直地對上皇帝的眼:“皇上,朝中霍相一手遮天,近日來聲勢愈發壯大,如此下去,恐怕世人只知有霍而不知皇上。此外,不論內患,仍有外敵。北方遼金契丹兵力強盛,對我朝虎視眈眈,如聯手北漢,則江山存亡只在片刻。此時乃我朝生死存亡之關鍵,微臣……臣淮昌來京,只為為皇上盡牛馬之力,不願使江山落入異姓之手。”

鐘雪麟心中怯怯然,自己如此積極表忠心,如果皇帝真如傳說中一般昏庸,自己恐怕再無翻牌機會了。

皇帝的眸子冷了下來,嘴上挂了一絲冷笑,“愛卿的意思乃是說,朕是亡國之君了?”

鐘雪麟一字一句道:“早在先皇在位之時,霍家已是功高自恃,霍相更是位居人極,霍氏勢力滲入朝廷非一日之功,恐怕已是多年之患,先皇況且難奈霍氏,何況陛下?陛下繼位之時,入手的乃是一個爛攤子,即使努力經營,功虧一篑也是在所難免。”鐘雪麟頓了頓,“臣以為,霍相之患不急于一時,外患未除,他不敢輕舉妄動。遼金之事,卻是迫在眉睫。”

皇帝哼了一聲,手指拂過嘴唇,最終笑道:“愛卿既為京官,是否把雙親接到身邊居住?”

鐘雪麟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皇帝這意思,是要讓自己的家人當人質,以保證自己不會背叛。這麽說來,皇帝暫時相信了自己。

鐘雪麟道:“雙親年事已高,只怕難以适應京城的環境。但微臣有一個妹妹,名曰鐘越鳳,年十六,家父一直希望她來京城見見世面,找個如意郎君什麽的……”

皇帝點點頭,“愛卿這就準備吧。”

說完這句話,皇帝好像累了一樣,斜斜地靠在座榻上,側着腦袋看向黑漆漆的荷塘。

鐘雪麟端着酒樽,偷偷看了皇帝好幾眼,心裏暗嘆道,皇上還是這樣一個少年啊,不能與心愛的人花前月下,卻要和千人一面的臣子用盡心機相互刺探。

鐘雪麟道:“陛下,夏日炎炎,溫酒不得盡興,須當是冰酒才最是清爽。”從懷裏摸出着急買來的玉杯,施法術于掌掌,玉杯上升起白色的霧氣,着手處冰涼如同冰制。

“此乃微臣從異域得來的奇玉所制成的酒杯,常年如冰一般冷凍,酒水入杯片刻即如冰鎮一般,那個……希望陛下笑納。”鐘雪麟笑容有點僵,突然意識到臣子送禮物給皇帝是件多麽詭異的事,只是看見皇帝有點脆弱的側臉,單純想安慰一下罷了。

皇帝怔怔地看了杯子一會,捧在手裏沉默了一陣,輕輕地笑了,道:“朕很喜歡。”

次日,聖旨便到了鐘雪麟的住處,賜予鐘雪麟一套宅邸,并派三十乘車馬前往郢縣接鐘越鳳,即刻出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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