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尋柳
鐘雪麟不是朝官,不能上朝,平日裏基本見不到皇帝的面。在鳳仙沒到之前,鐘雪麟與翰林院的老先生們撰辭修書。沒過幾日,便有人來召鐘雪麟進宮與太子見面。
太子趙延亭年方三歲,出生時趙桓羽才剛登基。三歲的孩子,讓他在短時間內黏上自己實在是太容易了。鐘雪麟用一個簡單的戲法就完成了這個任務。
“琉奚,今天不把這個陣解開,就沒有戲法看。”鐘雪麟笑眯眯地把站得晃悠悠的孩子留在石陣內,自己拎着扇子悠悠閑閑地去禦花園閑逛,卻遇見一個穿着朱色官袍的人急匆匆地在裏面東張西望,像是找什麽人。
鐘雪麟記得他就是那個殿試時的笑面男子。笑面男子一看見鐘雪麟便又展開笑顏快步向他走來。
“鐘大人,還記得我麽?”笑面人抹了一把額上的汗。
鐘雪麟乖乖地把扇子奉上,道:“陸禦史陸大人。”
陸皖柯扇着扇子樂呵呵地說:“鐘大人現在是太子少師了,前途不可限量,不日便是天子面前的紅人啊。”
“折殺下官了,下官幸得皇上賞識,必将竭力輔佐皇上。陸大人如此匆忙可是在尋人?”
“哦,鐘大人可否看見皇……”
“鐘愛卿。”皇帝似乎有點愠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二人連忙拜倒,“皇上。”
陸皖柯迫不及待地道:“皇上,微臣有急事禀報。”
皇上擡手示意他稍後再說,接着看向鐘雪麟道:“鐘愛卿,朕的太子為何獨自留在亂石堆中,愛卿能否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
鐘雪麟道:“微臣正在傳授太子殿下奇門遁甲之術。”
皇帝怔了一陣,扶了扶額頭道:“知道了,你下去吧。待會到禦書房來。”
鐘雪麟退了下來,臨走前看見陸皖柯手舞足蹈地在向皇帝禀報什麽,皇帝的表情則是一貫的雲淡風清。
太子已經解開了石陣,正晃着腦袋翹首以待鐘雪麟回來。鐘雪麟揉了揉太子的頭,說:“琉奚越來越上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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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撇撇嘴,“先生,剛才父皇來了,說要是先生再把奚兒一個人扔在奇怪的地方,就要取先生的腦袋。”
鐘雪麟搖搖頭,道:“你父皇是在逗你開心呢。”
小太子的表情有些錯亂。鐘雪麟想了一會,命人搬來一缸水,笑道:“琉奚,今天要上演的戲法叫做‘八月雪’,看好了。”
鐘雪麟把手伸進水缸中,舀起一抔水,向空中潑去,一陣冷流卷過,水滴在空中随氣流飛旋,再飄落時已化為晶瑩的雪。
太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張開短短的雙臂,大笑着在雪中旋轉起來。
“先生!快教我這個!”太子睜着閃亮亮的眼睛抱着鐘雪麟的大腿,雙頰因激動而泛起紅來。
“太子殿下,作甚麽慌慌張張的,有失威儀。”一精壯的武将摸樣男子提着朝服下擺踱步走來。
太子一臉不情願,“魏師傅安好。”
魏……想必便是前段時間平亂有功的輔國大将軍魏青了。
鐘雪麟與魏青相互打量寒暄了一番,魏青有些頹然道:“鐘先生,常理說來,男孩子理應愛武而不喜文,然太子卻似乎更樂意與先生舞文弄墨,不願向末将請教武藝呢。”
鐘雪麟笑道:“太子豈是尋常男孩?但魏将軍所說之事,下官倒有一條小計。”
魏青忙道:“計當何出?”
鐘雪麟道:“太子生性多奇,不喜枯燥之物。下官聽說南苑桃花将盡,落花遍地無人清掃,魏将軍不妨與太子在此處練武,或有意外收獲。”
魏青沉吟片刻,忽而郎朗笑道:“鐘先生此計甚好,吾等武夫蠻子可是萬萬想不到的了。”
說罷,牽起太子的手道:“鐘先生,末将這就告辭了。”
鐘雪麟回了個禮,卻見魏青遲疑了片刻,轉過頭又道:“鐘先生,霍宰相或将開始動作了。先生須當有所準備。告辭。”
鐘雪麟看着魏青攜着太子大步流星地走了,估摸着時間,便朝禦書房走去。
遠公公擋在門口,小聲地道:“鐘大人,這就是您的不對了,這禦書房是說來便來的地方嗎?”臣子來禦書房,即便是常參官也要看準時候通報,何況鐘雪麟連朝官也不是。
鐘雪麟幹笑道:“遠公公,是皇上叫下官來的。”
遠公公不情願地去通報了,一會兒小碎步地出來,宣鐘雪麟進去。
禦書房內卻不止皇帝一人,陸皖柯正站在案前給皇帝磨硯,看見鐘雪麟來了擡起頭笑了一下,放下墨條,兩人互行了個禮。鐘雪麟又說了句“叩見皇上”,皇帝才緩緩擡起頭來。
“鐘愛卿,遼金向朕宣戰了。”皇帝雲淡風清地說,好像事不關己一般。
“……是。”鐘雪麟一怔,來得如此快,難怪玉帝也着急了,命格簿上肯定是記載了的。
“契丹犯我定州,擄我百姓五百,在城門前就地屠殺。五百人,人人屍首分家,頭顱被馬匹踐踏。”皇帝平靜地說着,陸皖柯皺起眉頭。
皇帝轉過頭來,問道:“鐘愛卿認為,朕該怎麽做。”
“繼平亂以來,我朝士兵軍心渙散,糧庫虛空,無法與遼金持久抗戰,可用者唯魏将軍所領的輔國軍,以及定王所領的襄平軍而已。”
“乾之以為?”
陸皖柯拱手道:“若追擊則鞭長莫及,唯有以靜制動。”
皇帝淡淡地笑起來。
“乾之先下去吧,朕有話對鐘愛卿說。”
陸皖柯行禮退下。皇帝撈起書案上一幅墨跡未幹的字來,問道:“淮昌,你的試卷朕是看了的,寫得很好,字也隽秀。這幅字你認為如何?”
鐘雪麟心裏一怵,自己哪有寫過什麽試卷,生怕皇帝問起漏了餡,忙看起字來,道:“這‘逸雨涵夢’中的雨字鸾回鳳舞,這‘夢’字臻微入妙,只是這‘逸’字不知為何卻透着些恣肆奔怒之感……”
皇帝鼻子裏哼了一聲,收了字畫,讓鐘雪麟取來宣紙又揮筆作了一幅,這回四個字都是怒氣騰騰的感覺。皇帝舉着字看了一會,表情有些不快,看了鐘雪麟一眼道:“淮昌若是不嫌棄,便拿去吧。”
皇帝親賜哪敢嫌棄,鐘雪麟趕緊跪下謝恩,接了字畫捧在胸前,感覺皇帝的怒意正從字畫中源源流出。
皇帝扔了毛筆,靠坐在椅中,眼中愠怒未褪,顯得更像一個少年了,只是不知是在想着遼金之事,還是為字畫生氣。
鐘雪麟想到自己還年輕的時候,那是上百年以前的事了,那時九個兄弟姐妹都還在,年少輕狂,即便是玉帝也敢頂撞三分,生氣的時候惹動天雷地火,快樂的時候牽來春暖柔雨。
他有點可憐起眼前凡界的主人來。
“皇上……”鐘雪麟伸出手,觸在皇帝泛白的臉上,“臉上沾到墨水了。”
少年皇帝吃了一驚,竟忘了揮手打掉臣子的手。
只一瞬,鐘雪麟又恢複了恭敬的臣子的模樣。皇帝臉色未定,半晌,才用力一拍木案,沉聲道了句“放肆!”接着便拂袖而去。
鐘雪麟小心翼翼地捧着字畫回到宅邸,手指尖處似乎還殘留着一點溫軟之感。
自從禦書房犯上之後,鐘雪麟每日除了在翰林修書便是蹲在宅中等聖旨治他失儀之罪,結果等了好幾日,聖旨未到,卻等來了陸禦史。
陸皖柯笑眯眯地端着茶碗,輕輕抿了一口,說道:“鐘大人,這幾日沒有進宮,太子殿下十分想念。魏将軍讓本官給鐘大人帶話,說落花雖謝而不失其美,在其中舞劍乃是一大快事,劍舞而花随,如沐花雨,太子殿下也很歡喜,一定要請鐘大人前去觀賞。”
“一定一定。”
陸皖柯又道:“之前定州之事,皇上下旨給受害人家中發了撫恤金,如此便結了。”
鐘雪麟問道:“是皇上的旨意?”
“是宰相的意思,皇上準奏了。”
鐘雪麟沉默下來,用茶杯蓋撥着杯中茶葉。陸皖柯笑起來,拍拍鐘雪麟的肩,道:“放心,吾皇自有定數。聽說令妹不日抵京,家中有女眷可就沒那麽自由了,今日與下官出門娛樂一番可好?”
鐘雪麟也笑,“聽陸大人安排。”
城南柳巷。
鐘雪麟展扇掩住口鼻,有些陰郁地問道:“陸大人,作為朝廷命官來此等煙花柳巷尋花問柳,被聖上知道了可如何是好?而且,陸大人可是有家室的吧。”更甚者,此處胭脂味太濃,讓自己的龍鼻難以忍受。
陸皖柯無奈地笑道:“本官也是無可奈何。”
鐘雪麟随着陸皖柯來到一間雅室,幾位着綠衫的盈盈少女為二人上了酒便退下了,一位身着華豔的女子從內室婷婷走出。
“見過陸大人,久仰鐘大人大名,筆試第二名,殿試第一名的新科狀元。”女子向鐘雪麟莞爾一笑,眸含秋水,“小女子名為海棠。”
鐘雪麟看着陸皖柯怪笑道:“不愧是好紅顏,絕妙佳人。”
陸皖柯幹巴巴地笑了一聲,道:“鐘大人別取笑本官了,今日帶大人來,是上頭那位的意思。”說着,陸皖柯從懷裏掏出一面玉佩,玉是好玉,上面卻什麽也沒刻,還是一塊璞玉。
海棠見了玉,立馬斂了顏色,俯下身子拜在地上。
陸皖柯道:“見此玉,如皇上親臨。鐘大人,出示此物可使柳原四使聽命于你。”陸皖柯頓了頓,道:“海棠,孫尚書三公子的事調查得如何了?”
海棠恭恭敬敬地從裙下摸出一張信箋遞出,陸皖柯接過信和玉佩放在了一起。
“是哪裏來的消息?”陸皖柯問道。
海棠道:“是孫三公子的貼身丫鬟,前些天被孫三少奶奶賣到了春緣樓。”
陸皖柯笑道:“很好。”
陸皖柯看向鐘雪麟,神情有些落寞,說道:“柳原四使原都是陛下培養的死士,以前都是本官在管理,以後,便交付于你了。”
鐘雪麟詫異道:“這是皇上的意思?為何……?”
陸皖柯輕輕地用指腹摩擦着玉佩圓潤的表面,莞爾道:“接下來,朝廷乃至世态都必會面臨動蕩,此後的世事變化除了皇上,誰也無法猜測。既然天子意欲如此,身為臣子怎能持這一己之私?”
鐘雪麟默默地接下玉佩和信箋,放進懷裏。
海棠的眼睛紅了,斟酒的時候撒出來了一些。
到鐘雪麟府前的時候陸皖柯拍拍鐘雪麟的肩膀,笑道:“柳原四使本都是下官的家眷,是本官兒時的好友。聖上待本官有恩,若非本官,他們本都可以過上自由的生活。你要好好待他們。”
鐘雪麟皺起眉,拉住轉身便走的陸皖柯,道:“陸大人,下官可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陸皖柯笑得有些落寞,“君心難測,君意難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