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迷失
遣散了旁人,皇帝坐在房內,喚來鐘雪麟。
“淮昌,今夜把趙晉帶到朕這兒來。”
鐘雪麟諾諾,又道:“皇上,定王并未真正謀反,如此對他是否有些太過了?”
皇帝道:“淮昌也認為朕很無情麽?”
鐘雪麟低頭沒有回答。
皇帝道:“淮昌,若朕輸了,會有人對朕仁慈麽?”
鐘雪麟一驚,擡起頭對上皇帝無波瀾的眼。
皇帝又道:“成大業必有犧牲,哪一個王朝不是建立在成堆的屍體上的?潘都監的犧牲是必要的,朕只願把犧牲減到最少。江山只有一個,若是丢了江山,一死已是便宜了朕。他們怎麽會讓朕好過?”
鐘雪麟深深嘆一口氣,伸出手把眼前的人擁在懷裏,緊緊地抱着。
明明在一個應該無憂無慮的年齡,明明是如此脆弱如陶瓷的人,卻不得不擔負起如此多的責任。江山之重,多少人的生命之重,都由皇帝一人扛着。
“臣知道,臣會在皇上身邊,無論發生什麽,臣都陪着皇上。”
哺時過後,海棠與唐寧兩人把趙晉打扮成下人模樣混進了定王府,皇上正在房中候着。
趙晉左眼戴着一只沾了血的眼罩,多日擔驚受怕,原本豐潤的面頰都凹了下去,顯得面色頹然。見了皇上,趙晉一時緊張得手足無措,眼睛緊緊地盯着地上。
皇帝命衆人在門外候着,沒有吩咐不準入內。房內只剩下皇帝與趙晉二人。
皇帝皺皺眉,道:“晉兒,擡起頭。”
趙晉聞言順從地擡起頭,看着皇帝的臉,露出一絲苦笑:“鑒安哥哥,我都認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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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上前去,手指撫上趙晉空了的左眼。
趙晉吃痛往回一縮,接着又瑟瑟地定在原地。
“別怕。還疼麽?待會給你找王府的醫師看看。”皇帝皺着眉,道。
趙晉輕輕一笑,道:“還有一點疼,不礙事。”
皇帝道:“坐到朕身邊來。”趙晉猶豫了一陣,坐在皇帝身邊。
皇帝問道:“你恨朕麽?”
趙晉低頭不語。
皇帝繼續道:“晉兒,你可知道,你父王此舉,是想要朕的命?”
趙晉擡頭急急地問:“皇上,父王真的要謀反?”
皇帝道:“先不論定王舉兵斬殺朕的重将。定王近兩年招兵買馬,僅襄平便養兵十萬,還有與霍宰相的通信為證。晉兒,還有什麽可懷疑的麽?”
趙晉清秀的臉變得慘白,眼中水汽聚起來。
“不準哭,丢了趙氏的臉。”皇帝厲聲說。
趙晉狠狠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平靜如水。
“皇上,何時行刑?”
皇帝道:“晉兒,朕願意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趙晉不敢置信地一滞,皇帝接着道:“人道定王世子自幼便頗具将才,各家兵法熟讀于心,調兵遣将頗有一番見解。傳聞近年襄平軍勢力漸漲,都要歸功于定王世子。如今趙信入獄,襄平軍都統之位尚且空缺。”
趙晉眼中放出光彩,聲音有些顫抖,“皇上,晉定不辱使命!”
皇上笑起來,伸出手貼上趙晉的臉,精致的臉漸漸貼近,最終在鼻尖相碰的地方停下了。“朕相信你。”
趙晉被皇帝眼中的深邃勾住了視線,盯着看了許久,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失了儀态,忙低下頭。
“但定王謀反已成事實,當誅九族,無一例外,定王世子趙晉此人從此便是死了。晉兒,此刻以後,你便是趙桓夕,賜字一個晉字,是朕失落在外的胞弟。”
趙晉忙跪下扣了頭,道:“罪臣謝主隆恩!”
“晉兒,平亂之後,朕會恩準你前往天牢探望罪臣趙信。”
趙晉胸中又是一酸,忙伏下頭又謝了一次恩。
皇帝靠在榻上,喚來海棠把趙晉帶了下去。又命人叫來了安子遙。
安子遙一臉黯淡面了聖,出來時卻是一臉釋然。
鐘雪麟候在房外,見到安子遙便笑道:“看來安大人與皇上相談甚歡。”
安子遙一笑,道:“皇上英明,下官敬服。”
次日,皇帝一行人乘着馬車啓程歸京。
皇帝與鐘雪麟共乘一車,曹準騎着馬在車邊時時候命。皇帝一路上靠着車窗往外望,不知在想些什麽。
鐘雪麟道:“秋日将至,北方的景已漸謝了。”
皇帝“嗯”了一聲,盯着窗外又沒了動靜。
經過一片低窪蘆葦地,一行大雁正在休憩,馬車經過,驚得一池大雁清嘯撲翅往天際掠去。
皇帝眼中亮了起來。
鐘雪麟輕笑,心想:皇帝雖是這江山的主人,卻未真正擁有過一分一毫,連一個山野小童也不如。忍不住開口便道:“皇上,一切塵埃落定後……”話剛出口就後悔了,鐘雪麟知道有時候給一個身處絕望的人希望,是一件殘酷的事。
“如何?”皇帝問。
鐘雪麟笑起來,牽起皇帝的手輕輕吻了一下,道:“沒什麽,是臣走神了。”
皇帝沒多留意,又偏過頭看景去了。
鐘雪麟看着皇帝時而童稚的側臉,心想:等一切塵埃落定後,我要帶着你看遍天下美景,西域的壯麗,遼北的廣闊,淮東的秀麗,嶺南的淳樸……因為這都是你的河山,所以我會誓死為你守護。
車行到第五日,在山路上下起了瓢潑大雨,山路濕滑,行車慢了下來。
曹準在車窗外詢問道:“皇上,前路泥濘,是否先尋個避雨之處?”
皇帝撩起車窗,看見侍衛們都直挺挺地站在雨中等他發落,皺了皺眉對曹準道:“昱敬,你速去找個避雨之地,其他人原地休整。”
曹準答了聲“遵旨”,一拉馬缰往山中馳去。
雨越下越大,侍衛身上的軟甲吸了水變得異常沉重,騎者都下了馬步行,讓侍衛們紛紛脫了铠甲,搭在馬背上。
突然一個侍衛發出一聲慘叫,撲通一聲倒在水窪中。鐘雪麟忙跳下車查看,卻見倒下的侍衛背上深深地埋入一枚手刀,已是不活的了。
鐘雪麟一驚,心想在此處萬萬不能暴露了皇上的身份,遂大喊道:“保護大人!”
侍衛迅速持起戟,在皇帝的馬車旁圍了兩圈。
鐘雪麟想道,對方使暗器,呆在原處最是危險。随即躍入車中,翻出一件侍衛的服裝讓皇帝換上。
皇帝眼中有些迷惘,漆黑的眼睛惶然地看着鐘雪麟,手指解衣帶的動作遲緩了許多。
鐘雪麟對他笑笑,在皇帝嘴角重重地落下一吻,手覆上皇帝的手指,熟練地幫皇帝解起衣帶來。
皇帝吸了一口氣,鎮定了不少,看着鐘雪麟的動作,笑道:“淮昌解衣功夫熟稔,定是常常練習了。”
鐘雪麟笑起來,看着皇帝的眼,道:“皇上,跟緊我,我會保護你的。”
皇帝腦中似乎空了,他很想說“你自身尚且難保,如何保護朕?”但他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皇帝不知為何,只覺得眼前的男人也許真的能夠依靠。
鐘雪麟自己也換上了侍衛服,眼中滿是堅定。他牽着皇帝的手,大喊一聲:“全體聽命,一直向南跑,不得有誤!”
皇帝只覺腰間一緊,雙腳已踩在地上。鐘雪麟捏了捏皇帝的手心,把皇帝護在身後,喊道:“跑!”兩人夾在一衆侍衛中向南邊山體跑去。
皇帝隐約看見身邊的侍衛有的倒下了,有的拖着受傷的身體還在跑着。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左手仍被牢牢地握着。皇帝腳步一慢下來,前方的男人便會回過頭一臉擔心地看他一眼。
最終身邊的侍衛都跑散了,林中只剩二人的喘息聲。
鐘雪麟定下神來聽了一陣,最終籲了一口氣道:“似乎追到那邊去了,我們趁此機會快找個可落腳的地方躲一躲。”
皇帝捂着肚子,臉色煞白,道:“淮昌,朕再也……跑不動了。”
鐘雪麟捋了捋皇帝鬓角的亂發,微笑着道了句“恕臣無禮。”接着彎下腰把皇帝打橫抱起。
皇帝貼在鐘雪麟胸膛上,輕聲說了一句:“放肆。”
往山林深處又行了一段時間,鐘雪麟指着被壓斷的灌木道:“皇上,此處似乎有野獸出沒。”
皇帝身子一僵,鐘雪麟笑道:“別怕。這說明獸穴就在附近,天色已晚,我們或可借獸穴一用。”
果然,沒多久就在一株參天榕樹根處發現了可容納數人的樹洞。
“是狐貍的洞。放心,它們今夜不會回來。”鐘雪麟鑽進洞中巡視了一番探出頭來道。
皇帝被鐘雪麟扶進洞中,倦得沒多問一句,便靠在樹根上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七七知道這種劇情很狗血~但是還是想寫~宮廷什麽的,逼宮什麽的太沉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