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迫反

宴會之上,羅裙水袖,樽酒竹樂。定王微笑着,儒雅地向二人敬酒。

酒過三巡,定王問道:“本王聽聞遼東戰事艱難,皇上可有何應對之策?”

安子遙正正顏色,放下酒杯道:“自遼以南,地勢漸低,我軍只可固守而不可強攻。契丹騎師骁勇,京師雖善步擊,然于高原之上,非騎兵則不行。”

定王端着酒樽,點點頭,“安大人所言極是。”

安子遙知道是時候攤牌了,深吸一口氣,便繼續道:“皇上素聞襄平軍善騎者衆,命下官特來向定王爺借兵。”

定王冷冷一笑,“要多少?”

“騎兵一萬、步兵七萬、戰車三千。”

定王冷哼一聲,将酒樽重重往宴桌上一摔,道:“皇上太瞧得起本王了,襄平軍乃地方廂軍,如何能有如此規模。”

安子遙擲地有聲道:“襄平軍在馬伊屯、達子營、七嶺營、倪家臺分設四個兵屯,此事可是虛報?”

定王道:“沒錯。”

安子遙從懷中摸出一張信箋遞給定王,“定王爺,報中所記各屯所駐兵數量可有誤?”

定王接過信箋,只看了一眼,臉就陰了下來。

“王爺擁此重兵,可要為國牟利才好。”安子遙道。

此時,有一總管模樣的男子走進來,俯在王爺說了句什麽。

王爺冷着臉,道:“傳他進來。”

一個披甲的厚髯大漢闖進來,道:“王爺,臺安軍列兵城下,擊鼓喧嘩,我軍是否列陣?”

Advertisement

定王看向安子遙與鐘雪麟,陰冷地笑起來,道:“以兵相逼,皇上何止是要借兵,是要本王手中這一枚兵符吧。”

定王站起來,走近了二人,“本王若是按兵不動,你們又待如何?攻城麽?

安子遙口氣一硬,“王爺若是抗旨,下官可奉皇上旨意,察王爺謀叛之罪。”

定王道:“安大人別忘了,二位如今還在本王的府上,本王一聲令下便可讓二位屍首分家。”

安子遙咬牙道:“威脅朝廷命官,是死罪。”

鐘雪麟扶額,道:“王爺,安大人,容本官呈上一物。”鐘雪麟從袖中掏出錦盒,雙手遞上。

定王打開錦盒,臉色倏然刷白,手一抖錦盒摔在地上,一顆帶血的緋色眼珠滾了出來。定王嫡子趙晉雙目異色,一只緋色眸子常被稱為貴子之兆。

“晉兒,晉兒怎麽了!”定王怒吼一聲,從牆上取下挂着的劍,刷地一聲拔劍出銷,指在鐘雪麟喉頭。

安子遙大驚,忙道:“王爺莫要沖動,世子沒事!”

定王半信半疑地看向安子遙,鐘雪麟又道:“世子性命無憂,只是瞎了一眼。”

定王又低吼一聲,劍尖頂入鐘雪麟喉中兩分,一絲血珠滾下來。

安子遙面無血色,腹诽道:鐘大人這種時候就別刺激人了吧!

“你膽敢私捕本王之子!”

“定王此言差矣,世子觸犯不道之罪,現是階下囚,下官并非私捕。”鐘雪麟一頓,道:“經查明,金州知州任長易之女任婉兒,乃是死于世子之手。世子濫殺無辜,觸犯我朝不赦十罪之三,不道之罪。”

定王眼眸怒得泛紅,“胡言亂語,任婉兒分明死于瘧疾!”

鐘雪麟道:“為任小姐配藥的黃醫師卻證實,是世子吩咐在任小姐的藥中加入了一味藥,野葛。”

定王陰郁的眼中透出殺氣,安子遙急道:“王爺,皇上念在叔侄情誼,定會從輕發落。王爺快把劍放下。”

王爺冷笑道:“你們在要挾本王。”

安子遙忙道:“非也……”鐘雪麟卻道:“正是。”

定王抽回劍,定了定神,眼神淩厲起來,“皇上是在逼本王反。”

一個聲音淡淡地道:“皇叔一向英明,何以出此下策?”

鐘雪麟聽了這聲音,心中一震,“皇上!”

皇帝似是奔波了許久,還穿着騎裝,頭發也有些淩亂。

皇帝看向鐘雪麟,淡笑了一下。

接着皇帝一掃平日慵懶的模樣,正色厲聲道:“來人,扣押反臣趙信。”

定王、鐘雪麟與安子遙都愣了,四個侍衛沖上來按住定王的身子,曹衛尉持着劍壓在定王頸上,定王府上人衆驚得都跪倒在地上。

安子遙趕緊走上前來道:“皇上,定王爺雖有反意,仍未有謀反之實。”

皇帝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定王,道:“潘都監奉朕的旨意駐兵城外,遭到襄平軍突襲,潘都監身死亂戰。舉兵誅殺我軍統領,淮昌,這算不算謀反?”

鐘雪麟一愣,看見皇帝望向自己的淩厲目光,低頭道:“算。”

定王大笑,掙紮着身體,吼道:“趙桓羽!你落井下石,你是要我再無翻身之日!”

皇帝笑起來,“皇叔,小時候朕常和晉兒一起玩,晉兒喜歡的物事朕都給他。這江山也是一樣,只要還姓趙,誰坐都少不了皇叔的好處。霍中佩給了皇叔什麽好處,讓你棄朕而擇他?”

定王苦笑不語,自己只是恨父皇當年選擇了皇弟而沒有選自己而已,只要不是皇弟的子孫,這個皇位誰坐對自己來說都一樣。

皇帝擺擺手,定王被帶了下去。

鐘雪麟趕緊走到皇帝身邊聽命,皇帝臉色有些泛白,表情卻仍是一副鎮定的樣子。

鐘雪麟道:“皇上累了,微臣帶皇上去休息。”

皇帝任由鐘雪麟扶住他的手臂,順從地跟着他離開了。

鐘雪麟對婢女吩咐了一番,回到房內,看見皇帝靠在榻上,睜着眼看帳頂。

“皇上怎麽騎馬來了,為何不乘馬車?”

“昨夜接到密報,說今日便要行動,騎馬較快些。”

鐘雪麟看着皇帝寫滿疲累的臉,心一恸,俯下身便在皇帝額上落下一吻。

“微臣辦事不力,累皇上受奔波之苦,求皇上賜罪。”

“你做的很好,利用趙晉和臺安軍确實可以逼定王交出兵符。但讓他坐實謀反之罪,更好利用。”

但這是以潘都監的性命為代價的。鐘雪麟胸口有些悶。

“淮昌,朕不會治你的罪的。”皇帝微笑一下,閉上眼睡去了。

鐘雪麟坐在榻邊,仔細地看了許久這近兩個月來思念無數次的臉。皇帝平時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懶散模樣,睡着了卻像在苦思冥想一樣緊緊皺着眉頭。

鐘雪麟感覺到左胸中逐漸炙熱的存在,看着皇帝不适的睡臉,胸中一陣陣抽痛。

這一刻他才明白,眼前這個人便是自己的劫數。不知不覺中,自己會只為他的一個眼神魂牽夢繞,只為他的一個笑容心緒飛揚,只為他的一句話擁有心跳。

鐘雪麟想,他也許也可以像一個凡人一樣,永遠守在一個人身邊,永遠看着一個人的笑臉,永遠吻着一個人的發梢,永遠觸摸一個人的溫度。

如此想着,鐘雪麟伸出手撫上皇帝結起來的眉心,皇帝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舒緩了表情。

鐘雪麟給皇帝蓋好被子,走出房間尋到安子遙房內。

安子遙正在和曹準說話,見鐘雪麟來了,二人一同站起來行了禮。鐘雪麟笑着坐下來,曹準問:“皇上歇了麽?”

鐘雪麟道:“是,皇上奔波一夜一日辛苦了。”言語間對曹準有些不滿。

曹準摸摸鼻子幹笑了一下,道:“是昱敬照顧不周了。”

安子遙道:“曹大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定王怎會真的謀反了?”

曹準嘆了一口氣,給自己斟滿了酒,道:“定王沒有下令出兵,刺殺潘大人的是在下。皇上命在下假傳定王口谕,帶了一隊襄平軍沖入臺安軍陣營,刺殺了潘大人。”

曹準嘆口氣,“臺安軍沒有迎擊,想必是潘大人的命令,看來皇上早已和潘大人取得聯系了。”

安子遙表情有些難看,“下官一向敬仰潘大人,竟然……”頓了一瞬,安子遙又道:“鐘大人,定王世子要如何處置?”

鐘雪麟道:“皇上自有定奪。只是世子實是受了牽連,任婉兒确是死于瘧疾。”

安子遙瞪大眼,“鐘大人,這可是……”

鐘雪麟又道:“安大人,任知州的絕筆信,也是鐘某臨摹任知州的字寫的。”

安子遙愣了好大一會,突然大聲喊起來:“鐘大人,僞造證物乃是重罪!身為朝廷命官……”

皇帝一直睡到辰時才醒來,一擡眼看見鐘雪麟端坐在榻邊看着自己,不知為何安下心來。

“淮昌,你沒走。”

鐘雪麟笑道:“是,臣不會離開皇上身邊。”

皇上坐起來,鐘雪麟忙命人伺候皇帝梳洗,然後引着皇帝前往正殿用膳。

皇帝在衆大臣的視線下不慌不忙地用了膳,便要起身前去牢中見定王。

定王被押送到王府下地牢中,牢中原關有一些犯了偷竊、逃逸罪的家奴,皇帝一道聖旨,為衆犯人全都免了罪。

定王的牢房前站了兩個皇帝帶來的親衛兵,曹準交代了兩句,把二人打發到遠處待命了。

皇帝道:“淮昌、若輿在外面等着,昱敬随朕進來。”

曹準得意地對鐘雪麟和安子遙笑笑,持着劍跟在皇帝身後進了牢房。

定王身為皇帝的叔叔,即使入獄,待遇也沒差多少。皇帝特命人把王爺房中的床和用慣的案幾燭臺等一并搬進了牢房中。定王舒舒服服地坐在他的檀木椅上,見皇帝進來,只是動了動身子,卻沒起身行禮。

“皇叔昨夜睡得好麽?”皇帝問。

定王陰測測地笑了一下,“托賢侄的福。”

皇帝四下環顧了一眼,道:“皇叔這地牢甚是簡陋,小侄恐皇叔住着不适,預備明日便啓程帶皇叔回京。”

定王緩緩擡起一張似乎老了幾歲的臉,聲音有些顫,問:“鑒安,晉兒自小與你關系最好,求你放過他。我知道你是在意霍相,晉兒他對你造不成威脅。”

皇帝靜靜地看了定王一會,想道:原來為了珍愛的人,誰都能丢棄驕傲。

皇帝開口道:“皇叔,謀反罪株連九族,難道皇叔是要小侄因私廢公麽?”

定王頹然呆在當地,一張臉如同死灰。

皇帝對曹準說了一聲“走吧”,走出牢房。

安子遙臉色有點差,落在了後面。皇帝看了他一眼,道:“若輿留下來處理剩下的事宜。其餘人等,明日啓程押送定王爺回京。”

安子遙沉默了一會,回了聲“臣遵旨。”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