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宴席
那一日的皇城失火,遠公公和、張太尉和霍相都沒有活着出來。後宮衆人和太子琉奚跟着馨兒溜出了宮外,得以逃過一劫,此乃大幸。
福寧殿修繕的時間裏,皇帝搬進了承德殿。
在百姓興奮的議論聲中,京城迎來了一年裏最熱鬧的華歲節(春節),平武七年在蒙蒙細雪中開始了第一天。
前幾日還沉浸在緊張恐怖當中的京城,禍亂一平,馬上就進入了過節的氣氛。商販又是滿面堆笑,推着承載各式各樣食品貨物的車子,在大街上穿梭叫賣。家家戶戶挂紅貼金,多樣的紅燈籠挂滿了街市,喧鬧嬉笑聲從茶樓柳巷飄出,酒香飯菜香彌漫在深街小巷。
京城的人們最期待的,還是上元節(元宵節)。每年的這天,皇帝都會穿着明黃的衮袍,登上皇城的城牆,接受百姓的敬拜,整個京城的人幾乎都湧到城牆邊來,為了一睹天子的尊容。子時十分,皇城內還會燃起煙花,十色的花火,這是京城的孩子們每年最期待的事情。
不僅如此,今年的上元節,北上守國抗遼的大英雄鎮國大将軍魏青和衛國大将軍趙桓夕将凱旋歸來。皇帝為了慶賀抗遼勝利,下诏取消了上元節那夜的宵禁,上元節整個晚上,京城四面城門大開,放下城橋,特準京城外的百姓前來觀摩軍隊的回歸。
上元節當夜,京城張燈結彩,城牆前熙熙攘攘,各色各樣的人歡喜笑鬧,每個人的手裏都拿着紅的燈籠和彩的紙紮,等待皇帝的駕臨。
子時未至,皇帝在萬衆高呼之下登上皇城牆,明黃色的燈籠照得整座城牆像一座發光的寶石宮殿,皇帝面帶微笑,雍容華貴,三千威儀。
晚風已經帶了些屬于春天的潮濕氣息,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呼出的白霧散在夜空中。
這是我的天下,我的國家,我的百姓。
我終于都保護住了。
皇帝輕輕笑起來,城門緩緩地打開了。
魏青披着閃亮的甲胄,帶着勝利者的姿态昂首策馬而來,跟在他身後的是趙桓夕和吳枉。吳枉率兵攻入遼人腹地,俘虜了遼人首領,立了大功一件,臉上挂滿了笑容。趙桓夕已經許久沒有來過京城,看上去有些緊張。
京城四角的城樓上開始鳴鐘,恢弘的鐘聲悠悠揚揚,在繁鬧的京城徹響,軍隊踩着鐘聲,一步步走向皇城。
一聲破空之聲響起,煙花驟然綻放于天際,流星般的花火從天空滑落,寂靜的夜空宛如一個玉樹瓊花的世界。民衆歡呼起來,山呼萬歲。
皇帝卻沒有看煙花,眼睛緊緊地看着行進的軍隊,想在裏面找到鐘雪麟的影子。
軍隊來到皇城之下,皇帝的儀仗從城牆上下來,所有的騎師都翻身下馬,三名将軍拜倒在地上。
鐘聲響了十二下,煙火止息了,上元節慶結束了。
夜晚卻還沒結束。
皇城裏燈火通明,皇帝設盛宴,為凱旋歸來的英雄慶功。
清尊綠醑,雅曲朱弦,瑤席雲賓,花池瓊筵。
皇帝面帶笑意,端着玉杯慢慢地斟酌,靜靜地注視宴席上嬉鬧暢飲。環顧了一圈,卻仍然不見鐘雪麟的影子。
皇帝揮了揮手,招來立在一旁的陳公公,對他耳語了幾句,陳公公面露難色,不一會兒把魏青和陸皖柯帶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淡淡地笑着,問道:"朕特意給你們設的宴席,可盡興麽?"
兩人趕緊喏喏,臉色卻不甚好看,絲毫不像打了勝仗的樣子。
皇帝也不在意,又問:"淮昌身體不适麽?為什麽沒有出席?"
魏青和陸皖柯交換了一個眼神,陸皖柯猛地跪下來,低聲道:"鐘大人為了救微臣,身受數劍,戰死沙場。"
皇帝似乎頓了一頓,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地消失。
默了片刻,皇帝擡眼看着魏青,表情有些茫然,"你們在戲弄戲弄朕麽?淮昌到底在哪裏?"
魏青垂下眼,慘然道:"皇上,陸大人所言屬實。"
皇帝身子一晃,随即扶着座靠穩住身體。
"不可能……朕不相信!你們……你們……"皇帝面無血色,話說到一半,胸口沉重得像要窒息,接着呼吸一滞,一股腥甜的液體從喉頭湧出。
"皇上!"
"萬歲!"
一口鮮血濺在明黃色的宴臺上,觸目驚心。皇帝面如白紙,身體晃晃悠悠,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
陸皖柯趕緊迎上去扶着皇帝的手臂,皇帝臉色一寒,回手扇了陸皖柯一個巴掌。陸皖柯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胡說!你們這是謊報!欺君!來人,把他們拉下去!來人!"
皇帝再也說不出話,只覺一陣陣劇烈的惡心,頭暈得想要炸開了一樣,胸口氣血翻騰,接着又是一口血噴出來。
在場的文武百官,沒有人敢動,沒有人說話,奏樂舞蹈的戲子全都停了下來,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擡頭看天子的龍顏。
魏青伏在地上,高聲道:"皇上!鐘大人身中數劍,左胸一劍穿體而過,無可醫治,且在戰場之上,無法救援。等戰役結束後,鐘大人已經去了。戰争無眼,皇上請節哀吧!"
魏青的話,像帶刺的錘子,一字一錘,敲得皇帝頭暈目眩。皇帝踉跄地上前,抓住魏青的領口,"你明知道他在那裏,為什麽不設法救他?為什麽沒有救他?!"
魏青咬了咬牙,心裏一橫,沉聲道:"臣已在密函中據實禀報了,是皇上下令進攻的!"
"朕?"皇帝怔了怔。
是我害死了他?
"朕沒有下令……"
那又如何?明知道深入遼軍是多麽危險的事,自己還是下令讓他去了。
是自己把他送上這條路的。
就跟茜兒、洪都尉、昱敬一樣,自己又害死了張太尉、遠公公。
還有淮昌。
陪自己飲酒賞花的淮昌,在火場中驚慌失措的淮昌,挨自己一劍卻仍對自己笑的淮昌。
自己卻害死了他。
"不……不……淮昌……不……"
那人的體溫仿佛還在掌心,那人的笑還在腦際,與那人一起的時光掠過眼前。
那夜的荷花,荷葉青青蔥蔥,荷花嬌嫩欲滴,輕薄的雪浮在花瓣上,每一瓣花瓣都晶瑩剔透,瑩瑩如發着淡光,仿若散落雪地上的粉色水晶。
那夜的雪,狂風卷着飛旋的雪花,遮天蔽月,鋪天蓋地。
那人的胸膛,厚實溫暖,仿佛永遠都在那裏張開懷抱等待自己。
“不……”
胸膛像是破了一個口子,空蕩蕩的,鮮血不斷地從裏面湧出來,腥甜的粘液從口中湧出,像是再也止不住了一樣。
皇帝以前還從不知道,原來人可以流這麽多血。
失去意識之前,皇帝看見臣子們帶着驚慌的表情朝自己沖來。
平武七年初春,皇帝大病一場,病情不斷惡化,整個太醫院忙成了一鍋粥。直到來年入秋後皇帝的病情才逐漸地好轉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