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心聲

趙桓夕與鐘離兩人将煙花胡同的館子都翻了個遍,把正在夢想中沉淪的胭脂俗粉都攪了起來,引起一片莺啼鳥叫,紛紛往官兵的臉上飛白眼。

趙桓夕剛審問完最後一個老鸨,老鸨瞪着一雙金魚眼,憤憤道:“王爺你自個兒天生嬌貴,不用保養這臉蛋還滑得跟雞蛋似的,咱們姑娘可不一樣,這少睡一晚上覺,明兒個就都成黃臉婆了,你說這館子還開不開得下去啊?”

趙桓夕搜查了一夜還沒有找到皇帝,心下正煩着,聽老鸨這麽一說更是郁郁,冷哼一聲道:“那本王就讓你們都好好長眠如何?”

老鸨面色刷的綠了,趕緊告退逃也似的走了。

鐘離急得火急火燎,偌大的京城,皇帝到底到那個旮旯胡同裏去了?

突然一名侍衛跑過來,說有抓到一名渾身沾血的可疑男子。

鐘離和趙桓夕都是一滞,互望了一眼便搶了出去。

冷清的街道上,只聽得見馬兒的響鼻聲,還有幾人踏在石板路上的步履聲。

侍衛持着長戟圍了一個圈,手中的戟都對着包圍圈中的那人。

那人穿着單薄的衣服跌坐在地上,渾身浴血,面龐濕潤一片,滴滴晶瑩,眼中印着暗淡的下弦月,盡是茫然失措。

鐘離只看了一眼,胸膛像要被壓碎了一般難受。他沖上前去,推開士兵沖進圈內,抱住跌坐在地上的人。

“你怎麽……怎麽成這樣了?受傷了麽?怎麽……這麽多血啊?哪裏疼?你說話啊……都怪我,都怪我……”鐘離抱着渾身是血的男人,說着說着聲音就哽咽了。

“對不起……對不起……你要是生氣,你打我……你打我洩氣好不好?別哭了,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趙桓夕看見眼前的一幕,呼吸都亂了。

這妖怪,居然,敢碰皇兄的身體!

趙桓夕走上前去,為皇帝披上一件裘服,接着拉着鐘離的手臂想把他從皇帝身上剝下來,卻是越拉他抱得越緊,趙桓夕徹底是口瞪目呆,真是個拉不斷扯不斷的狗皮膏藥啊!偏偏皇帝像呆了一般全然沒有反應,任由鐘離死死抱着,縱使趙桓夕想上刀子也得小心傷了皇帝。

最終無可奈何下,趙桓夕把他兩人一同擡上了車,運回京城等看了太醫再說,順便問問有沒有驅妖的藥。

回道福寧殿,太醫好說歹說,再加上趙桓夕威逼利誘,鐘離總算是放開了皇帝。

趙桓夕沒有了顧慮,忍耐了已久的怨氣總算是爆發出來,抄着玉枕就往鐘離身上招呼,嚷着要為民除害,鐘離的腦袋被玉枕拍了一下,登時眼冒金星,心道再這麽打下去吾命休矣!趕緊拔腿就跑,趙桓夕正在氣頭上,寧可錯殺一百不放過一個,揮着玉枕繞着福寧殿追打,玉枕到處,昂貴的瓶瓶罐罐金石俱碎,看得旁人很是心痛。

太醫看見他們越跑越快,在福寧殿裏繞圈圈繞得人眼睛都暈了,顫巍巍道:“王爺,大人,請別再繞了,再繞這針就紮不準了……”

兩人聞言趕緊都停了下來,隔着一張玉幾對峙。

天亮時分,陳公公走出來對兩人道:“皇上沒有受傷,大概是受了驚,太醫給皇上服了寫安神鎮定的藥,皇上已經睡去了。”

陳公公見兩人沒有什麽反應,又道:“王爺,大人,請回吧?”

鐘離搶先道:“我不走。”

趙桓夕瞪眼道:“你這禍害,還嫌害皇兄不夠麽?”

鐘離哼哼唧唧,趙桓夕又要上來掐架,卻見鐘離突然垂淚道:“是我把皇上害成這樣的,我心裏難受,皇上若是有什麽事,我也不活了。”

趙桓夕突然見他哭,只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堂堂七尺妖怪,哭個什麽勁啊?

趙桓夕常年在戰場厮殺,脾氣不如皇帝這般溫和,更有些暴虐,但常在軍旅之人都是心地耿直憨厚老實,見人哭了,總不至于落井下石,于是語氣也溫吞下來,對鐘離說道:“皇兄福大命大,定會沒事的。”

鐘離胸中又酸又脹,想到如水月光下,渾身浴血的皇帝,還有皇帝那一顆顆溫熱的眼淚,更是難受得無法自拔,登時哭得更難以自禁了,一把把眼淚都蹭到趙桓夕衣服上。

趙桓夕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穢物,臉都綠了,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惡心的人吶?

趙桓夕再也忍不下去,一把推開鐘離,說道:“行了,你在這等着吧,本王回去了。”

鐘離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淚汪汪的眼睛看向趙桓夕,道:“等我回來。”

趙桓夕忍住一陣惡寒,摔門而去。

皇帝歇了三天,三日不上朝,朝臣們都前來拜訪,均被鐘離擋在了外頭,連陸皖柯也不例外。衆朝臣均是驚愕不已,這新來的公公,怎麽這麽放肆啊?

鐘離簡直是把福寧殿當成了自己家,白日裏卧在皇帝龍榻邊上看會兒書,喂皇帝吃藥,晚上給皇帝梳頭講故事,整個一母愛泛濫。

到第三日,皇帝終于忍不住睜開了眼睛。

“鐘離。”皇帝喚道。

鐘離大喜,湊到皇帝身邊噓寒問暖,眼睛都快笑成一條縫了。

“朕不想見到你。”皇帝道。

皇帝早就醒了,那天鐘離在福寧殿大哭,哭得皇帝做了個噩夢驚醒過來,但為了不跟他打照面,皇帝就這麽裝睡了三天,誰知這厮竟然賴在福寧殿不走了!以後得在福寧殿門前立個牌子:鐘離與狗不得入內。

鐘離眨眨眼,笑容淡了下去,幹笑兩下道:“不妨。我在這兒坐着,不說話便是了。”

皇帝淡淡地轉過眼,道:“你要什麽,我給你便是了,你又何苦這麽糾纏呢?”

鐘離靜默了一陣,緩緩伸出手,點了點皇帝的胸膛,道:“我想要皇上的心。”

皇帝一怔,半晌才輕輕道:“這顆心,早已經是破爛不堪的了,你要了又有什麽好處。”

鐘離看着皇帝孤寂的側臉,道:“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你若有意,我便為你将這千千結悉數解開,縱是要花上個十年二十年,到時你我均是斑白老兒,庭前閑坐,賞月觀花,那便又如何?”

鐘離的手握着皇帝微顫的手指,皇帝感受着這與那人相似的觸覺,卻是良久不能回答。

是夜,鐘離還是被皇帝趕了出來,連同他的書卷鋪蓋還有用過的茶杯水盞一同扔在了午門前。

鐘離苦笑,想要虜獲皇帝的芳心,還是任重而道遠啊。

鐘離找來一輛車辇,把東西先送回了将軍府,自己又到別的地方去吃了點酒菜,以免趙桓夕一生氣起來又要讓自己餓肚子。

夜已深了,鐘離晃晃悠悠回到将軍府,一進門就看見趙桓夕穿戴整齊正襟危坐,一臉怒容。

鐘離低着頭,“我回來了。”

趙桓夕瞪着眼,“你這禍害,回來這麽晚,又到哪撒歡去了?”

鐘離眨眨眼睛,擡頭小心翼翼道:“你……你莫非是在等我?”

趙桓夕大駭,“你做什麽春秋大夢?本王等你?”

鐘離又眨眨眼,“那你在這做什麽?”

趙桓夕怒目圓瞪,哼了一聲,“這将軍府是本王的,本王愛幹什麽幹什麽,你一個居人籬下的東西,管得着麽?”

鐘離道:“管不着,管不着。”

趙桓夕哼一聲,拂袖回房去了。

皇帝病愈後仍是對鐘離避之不及,鐘離每日上午準時到禦書房報道,傍晚守在福寧殿門口截堵皇帝,害得皇帝每日走在皇宮裏都是戰戰兢兢鬼鬼祟祟的,像是生怕鬼魅從哪裏冒出來一樣,晚春的豔陽下,皇帝常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真是流年不利,妖魔鬼怪四處橫行,明年非得換個法師作法才行。

鐘離卻樂此不疲,除了每天做着一個合格的跟蹤狂應該做的事以外,鐘離還有副業,就是去尋找那個叫“長昀”的人。

人要吃飯睡覺,鐘離就從飯館和客棧開始找起,一開始還是暗訪,後來直接偷了趙桓夕的令牌,到客店往桌子上一拍,客店老板個個都低頭哈腰無話不說。鐘離頂着晉王爺的名號,到哪兒都是一帆風順,享盡尊貴,鐘離不由得感嘆,當皇親國戚感覺就是好啊!

一番尋訪下來,線索還是有的,林逸清這三人似乎已在京城逗留了數月,那皇帝祭山期間出現的那名刺客,按其身手來說,很有可能就是吳之游。

鐘離一邊往嘴裏夾着菜,一遍思索着:林逸清心思聰穎,特意冒這麽大風險潛入皇城,總不至于無功而返,不是為了行刺,那是為什麽呢?

林逸清身邊的那個羽扇男子,真的就是荷花池畔的小男孩麽?如果是他,那他在林逸清身邊絕非巧合。十多年前的小皇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趙桓夕與他同臺而食,見他漫不經心地夾菜,把一盤好好的隔水蒸豆腐攪得稀巴爛,實在是沒心思再吃了,遂放下碗筷,随口問道:“想誰呢?”

鐘離眼波一轉,甚是惆悵,只輕嘆一聲,一副少女思春狀。

趙桓夕打了個寒戰,思及他抱着皇帝哀嚎的模樣,雞皮疙瘩浮了上來,晉王爺一支削蔥般的素指微微發顫,指着鐘離鼻尖:“你……你這妖怪,竟、竟在意淫我皇兄!”

看着他一副淡淡憂傷令人作嘔的模樣,晉王爺趙桓夕總算恍然大悟,這些天這妖怪每天早出晚歸,原來都是去跟蹤皇帝去了。

真是太變态,太惡心了!

鐘離擡眼看了趙桓夕一眼,輕輕啜了口茶,指頭在茶盞邊緣拂過,輕輕吟道:“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王爺,你沒有相思過什麽人麽?為何在你眼中,這情愁情思,竟是這麽不堪?”

趙桓夕怔怔地看他,此時窗外霧散雲開,月光如水如絲,從窗口鋪瀉進來,如同星河決堤瀉下的靜谧瀑布,安靜地灑在鐘離身上,他的睫毛上綴着幾點皎潔,眼睑下鋪下一層靜好的陰影,嘴角的一抹隐隐的笑意在如練月色之下,有種動人心魄之感。

趙桓夕心頭像是被觸動了一下,趕緊低下頭收回視線。

真是該死。趙桓夕想,平日裏惹人厭的妖怪說點好話就成仙了。

一時間月光鋪灑的屋內氣氛靜谧而詭異,趙桓夕站起身來,鐘離見狀,道:“你吃飽了?”

趙桓夕“嗯”了一聲,鐘離道:“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這麽多菜肴,浪費了多可惜。”

趙桓夕抽抽嘴角,擠出個難看的笑來,“哦,那鐘少師務必秉承這一遺訓,好好把這些都吃完。來人啊,看着鐘少師,不吃完不讓他下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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