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凋零
轉眼已經到了壓軸的姑娘登臺,只見一個淨瓷般的美人兒慢慢踱到臺前,她臉上籠了層極薄的玉色鲛绡,雖隐約可見貌美,卻仍叫人按捺不住将那層薄紗拂去,一睹芳容的欲望。
牙板輕響,一曲《花凋零》靡靡升起,美人兒的每一個動作都輕柔如春風卷葉,那婀娜的身姿像是用幻術凝成,稍一用力就會煙消雲散似的。
當最後一個音調顫抖着飄離琴弦,美人兒卧魚落地,櫻色的水袖緩緩覆在周身。一時間整座樓的看客,上百雙眼睛你睜我眨,皆覺得自己剛剛是做了個燦若雲霞的迷夢,香風輕拂而過,恍然不知人間幾何。
以舞為始,以舞做終,這場香豔大戲至此落下帷幕。想來就算是瞎子也定能憑着花香嗅出花魁所屬。果不其然,從龜公口中報出最後登臺那位姑娘的芳名,正廳之中如水濺熱油般沸騰起來。
有的急忙找水喝,以補充剛剛從嘴巴裏流失掉的水分,有的拉來熱帕子敷眼睛,以解方才來不及眨眼所造成的酸澀,而那些喝過水也敷過眼的人,已經開始用輕佻的語氣與鄰座品評起了今年這撥姑娘們的成色。
雖然眼福是飽過了,但終究還沒撈到一點葷腥,所以坐下如狼似虎的看客們撐到此時早已是饑腸辘辘,而這花魁大賽當然也不是只靠賣賣票花掙銀子,真正的春戲至此才剛要開鑼。
鳶兒端着大紅漆盤,小心翼翼的在正廳東南角的桌椅間跋涉而行,托盤所到之處,一只只手臂争搶着伸過來,像是春雨後冒出的筍子。紅封如雪片般從那些筍子似的手裏投入托盤,鳶兒一邊忍受着在她腰身上揩油的那些不老實的筍子,一邊還得在臉上堆滿笑容。
除了第一個登臺的上屆花魁,其餘登臺的姑娘皆是春娘這些年精心□□出的苞花,這個晚上她們會被或高或低的價格買走初夜,而出價最高的那位當然就得以同花魁姑娘共度春宵,這就叫做“摘花魁”。
所以在宣布花魁所屬之後,馬上就要開始标花,在場所有賓客都将自己願意出的價格寫在一張紅紙上,密封投入托盤,待老鸨啓封後擇出價最高者,迎入早就有花魁以待的暖香閣享用美色。
鳶兒今年十五歲了,她出生喪母,很小就被嗜賭的爹賣進妓院,吃苦受累不說,日日浸染在紅塵風月之中,早早就認了命,只盼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掙個花魁的名頭,将這副身子賣個好價錢,多攢些體己,待将來老了也好有個着落。
她見慣那些年老色衰,或是生了病的女人被春娘趕出去,最後活活凍死餓死在街頭的慘狀,她們不僅得不到人的憐憫,還會被人唾罵,甚至死後都沒人願意在她們身上蓋條草席。
可惜的是,随着年歲漸長,鳶兒越來越失去了兒時的那份水靈,春娘待她的臉色是一天比一天難看,十歲時就停了她的功課,打發去幹起了洗掃的粗活,即便如此還是一天到晚被罵作是吃白飯的賠錢貨。
照這個勢頭,鳶兒清楚的知道也許随便哪天,老鸨就會把她随便的推到一個粗鄙的嫖客身上,然後自己就會淪為春曦樓中那類最随便的女人罷了。
想到這些,鳶兒不禁悵然地向花臺上瞟了一眼,那張剛剛填上名字,墨跡未幹的巨大花榜上,赫然寫在第一位的那個名字,如片薄冰般刺在眼中。
小雁是被老鸨從別的地方買過來的,卻因為總是逃跑才被老鸨罰去洗衣挑水,那個時候的她可不像一只小雁,倒更像是一只小鷹,無時無刻不想着逃出春曦樓去重獲自由。她只比鳶兒大半歲,卻總如母雞護仔般的把鳶兒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所以鳶兒一直都把她當成是自己的親姐姐一樣看待。
鳶兒勸小雁不要白費力氣逃跑了,說她一個女孩子家,就算跑出去了又如何生存呢。可小雁那時候回答說,就算是死,她也不會去做□□的。斬釘截鐵的話語猶在耳畔,可轉眼她的名字就已經寫在了花魁的位置。
筱燕,這才是一個配她美貌的好名字。鳶兒早就知道,憑她的樣貌,花魁本就是手到擒來的東西。可直到今晚,那個在高臺上盈盈起舞的柔弱女子,與鳶兒記憶中個性剛烈的小雁姐卻怎麽都無法重合起來。
失望,羨慕,嫉妒,憤恨,不甘,鳶兒自己也理不清那些在心裏翻湧着的複雜情緒,只好暫時統統壓下,将精神專注在眼下手頭的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