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番外一《人面桃花》（下）

十日後盛雲山莊少莊主大婚，程雲沒有出現，他不在山莊，也不在陳府，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兩月後莊內傳出少莊主夫人有孕的喜訊，再四個月後老莊主突然過世，程風繼任莊主之位，無論是喪禮還是典禮，程雲都沒有回來。後開新晉的莊主夫人臨盆，誕下一個健康白淨的男嬰，滿月禮時各方來賀，程雲依舊沒有回來。

生産之後陳遙身體孱弱，搬到了紫金閣靜養。那地方不大，且半壁臨崖，只有前院一小塊地方雜植着些花草樹木，清幽卻也孤寂。自此陳遙便在盛雲山莊裏過起了與世隔絕的日子，外人道是莊主夫人養尊處優，可山莊上下對這位夫人的凄涼處境皆是心知肚明。

臨盆那日，産婦凄厲的痛呼幾乎響徹整座山莊，但夫人居所內所有想外出求助的仆從都被攔在了內院不得離開一步。陳遙身邊只守着個陪嫁過來的嬷嬷并幾個小丫頭。被陣痛反複折磨的恍惚中，她仿佛是又回到剛定親時，母親跟她說那些話的時候。

“遙兒，你身子弱，将來嫁人有了孩子，一定得千萬小心不能有半點閃失，我跟你爹沒別的期望，就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如果那時候告訴雲哥呢？阿遙時常會這麽想，但就算告訴他，大概也無法逃脫如此涼薄的命運，只是徒增心魔罷了。阿遙終究是跨過了這道鬼門關，拼着性命将孩子帶到了人世。程風自從成親便一直待她不冷不熱，有了孩子之後更是不聞不問，冷漠無情。

轉眼六年時間過去，陳家二老相繼謝世，程風以夫人體弱為由未允陳遙回鄉盡孝。程風接管了陳家生意，盛雲山莊的威望就此蒸蒸日上，程風在江湖中更是風頭無兩。而就在程風名滿天下的時候，程雲回來了。

六年放蕩不羁的生活已經徹底毀了當初那個俊朗青年，單從樣貌上看，消沉陰郁的程雲倒要比哥哥程風還要老上幾歲。當年程雲內傷未愈，又加之後來酗酒成性，迷醉的生活毀了他的武學根基，使得昔日天資聰穎的少年奇才如今在武學一道上再無精進可能。

程雲回來的時候正是融融春日，他在前廳見了程風之後，便自行去了紫金閣要見陳遙。程風面上不動聲色，可心裏卻翻江倒海。他嫉妒程雲的一切，他的聰慧，他的俠肝義膽，他輕輕松松得到的寵愛和稱贊，是自己千辛萬苦也無法換來的。可是只有一次，只有這一次完美無瑕的程雲輸給了自己，擊敗他的不是火海刀山，而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

不管父親如何對這個弟弟寄予厚望，衆人如何對他交口稱贊，可如今坐在這個莊主之位，娶了弟弟心愛女人的人是他程風，不是他程雲，難道他到現在都沒認清這個現實嗎！

被允許留在紫金閣服侍的只有那個已經年邁的陪嫁嬷嬷，許多事情其實都需要陳遙親力親為，院中的一切都能看出她艱辛生活的點點痕跡。程雲被嬷嬷引到庭院落座，一路看來，心裏百感交集。

似在意料之中，陳遙并沒有出來見他，只有個五六歲大的孩子怯生生的從內室走了出來。

“你是誰？”孩子嗓音稚嫩，一雙眼睛充滿了好奇。

“我...是你父親的弟弟，你該叫我叔父。”程雲竭力咽下口中苦澀。

“那你能不能告訴父親，天啓一直很聽話，最近娘又教我背了首唐詩，你能讓父親來聽聽麽？”

“好，我一定幫你告訴他。”程雲在孩子的眉眼裏依稀看見了阿遙的影子，語氣随之變得溫柔，“告訴叔父，你今年多大了？”

“小少爺是四月的生，下月就滿六歲了。”一旁的老嬷嬷接住話頭，謹慎的按着莊內統一的說法如此複述道。

“嬷嬷騙人，我娘說了，我的生辰是元月初三，我如今已經滿六歲了！”

孩子拍着小胸脯如此說道，老嬷嬷眼見話已至此，只得模棱兩可的尴尬笑笑，卻不曾注意此時程雲面上的驚詫，更不會想到他心裏這個時候又是怎樣一番翻天覆地的震動。他在那孩子臉上看到的另一半影子竟然埋藏着這樣一個讓他後悔萬分的秘密。

“叔父，你會使劍嗎？父親他總是沒空陪我練劍，你能陪我嗎？”

孩子的心思單純，全然沒注意到程雲的異樣，還去拉他的手，想讓他現在就能陪自己練習。可卻沒想到這位陌生的叔父忽然将他緊緊抱住，潸然淚下。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用一只小手去抹叔父的臉頰。

“叔父，你是不願意陪天啓麽？”

“不...不會，叔父以後都會陪着你，再也不離開了。”

程雲留在了盛雲，他的武功廢了，可是腦子沒廢。他痛恨自己的愚蠢逃避，讓阿遙吃了那麽多苦，今後他要保護這對母子，再不讓他們受一點委屈。

山莊事務在程雲的插手下被打理的有條不紊，程風表面上對這個弟弟是贊不絕口，可內心裏對他的恨意卻日益強烈。

十年荏苒，又是一春。紫金閣前的桃花正值花期，遠看崖頂如煙霞缭繞。這些桃樹是二莊主程雲多年前從陳遙的家鄉特意移植過來的，經悉心培育每年春天都會競相綻放。

這一天陳遙正在樹下賞花，一個人的腳步聲在她背後自遠而近的停下。這一次她沒有躲開，卻也沒有回身去面對他。

“阿遙......”程雲心裏積攢了千言萬語，但此刻卻無從說起。

“這才過了十七年，我就已經覺得不認識鏡子裏的自己了，雲哥，你說下輩子，你還認得出我麽？”

“阿遙......”聽到這句話，程雲覺得自己心中的千言萬語忽然都不再重要，這一刻他只想輕聲喚出這個他日思夜想的名字。

“雲哥，你也老了。”陳遙轉身直視着程雲的眼睛，眼裏雖有淚，卻仍是笑着，“下輩子你可得早些将我認出來，娶我回家，我等你。”

“阿遙...我一定......再不離開你......”

那是他們此生見的最後一面，一個月後，程雲外出遇襲，死在離家千裏之外。待屍骨運回，盛雲山莊大辦喪禮，而紫金閣內生活卻依舊如常。陳遙一如那日一般站在樹下，只不過此時花期已過，樹杈上徒留枝芽。

“雲哥，你且在黃泉路上等等我，這一次刀山火海，我都跟你一起走！”

風輕雲淡，往事如煙散。

作者有話要說： 程風和陳遙終究是錯過了，其實故事編的十分牽強，但人心就是如此難測，一念生一念死，也許在另一個平行世界，他們倆幸福的在一起好好活着。這裏說點背後的故事，因為感覺寫的太透會無趣，所以只點到即可，如陳遙雙親的過世與程風不無關系，為了得到陳家財富，還有什麽是程風做不出來的，這點也是陳遙最悔恨的地方，她以為嫁給程風賠上自己這輩子就算完了，可是在聽聞雙親過世的消息，她直覺的明白了程風的貪婪，如果那時候就知道會這樣，她寧願選擇不顧一切的和程雲遠走高飛，可是當下什麽都晚了。最後在得知程雲死訊的時候，陳遙已是下定死志，她為了孩子和親人，任由自己的幸福如花枯萎，如今雙親不在，幼兒長成，她欠程雲的一生一世，這次要攜手共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