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寧硯的狗死了,淩晨五點,醫生給他打電話,讓他去接。

也不是什麽嚴重的病,就是藍莓年齡大了,經不起折騰,它沒力氣吃飯,把它送醫院時貧血很嚴重,醫生也早跟他說過做好心理準備。

寧硯早晨把藍莓接走火化,晚上抱着骨灰盒回家,回家路上在後座裏哭,不懂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司機不敢打擾他,把車停在寧家門口,寧硯把他趕走了。

他抱着藍莓的骨灰盒,眼淚不要錢似的灑,哭到最後都有點脫水,感情也有點麻木,把經歷過的所有傷心事回想一遍,又想不起來為什麽哭了,然而低頭看看藍莓,鼻子又開始發酸。

如果不是有人敲了敲車窗,他恐怕可以坐在車裏哭一夜。

車窗打開,先是露出一只手,那只手的虎口上有塊圓形的疤,很小,近距離才能看清,搭在了窗邊,接着是梁凱禹俊美的臉,漫不經心地看向他:“怎麽不進家?”

在看清寧硯通紅的眼睛後,他閉嘴保持緘默。

寧硯擦擦眼淚,說:“這就進去。”

在他們倆小時候驚天一戰後,兩人一直維持着表面的平和,恭敬有餘,親近不足。不存在勾心鬥角,倒像合租的陌生人。

寧硯心情不好,自然沒精力跟他裝,抱着骨灰盒又發了會呆,扭頭一看,梁凱禹還在。

他哭太久有些呆滞,慢吞吞問道:“怎麽了?”

“你不會開車吧?”梁凱禹不知抽了什麽風,竟然來幫他,“我把車開進去,你先回家。”

寧硯呆呆地看着他,梁凱禹被這雙紅腫不堪的眼睛盯着,心緒難得浮動幾下,替他拉開車門,原本是想伸手拉他的,看見他懷裏抱着東西,便把手縮了回去。

寧硯下了車,擡頭見寧家亮着燈,轉身梁凱禹已經把車開進了家,他又愣了會。

說實話,他看見梁凱禹時挺奇怪,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家的,不過他這些日子都圍着藍莓轉,三天兩頭往寵物醫院跑,不知道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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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家門,寧善興竟然也出差回來了,正和方婧詩坐着等他。

寧善興見他手裏抱着盒子,嘆口氣:“走了?”

寧硯點點頭——打寧善興把他的狗關後院後,他就對寧善興忽冷忽熱,此刻更是不可能熱情,什麽話都沒講,抱着骨灰盒上樓。

方婧詩喊他:“吃個飯吧,小硯?”

寧善興說:“算了,別勸他,不然又把你當仇人看。”

寧硯加快步伐,把這些聲音甩在身後,故意将門摔得震天響,聽到樓下徹底沒了聲音,片刻後梁凱禹回來,他們開始低聲交談。

他把藍莓放在桌子上,空調開到最低,頭蒙進被子裏,昏昏沉沉的睡。

近一星期沒好好睡過覺,明明疲憊至極,卻還是睡不着,哭過太多,淚腺暫時封閉,精神上不太清醒,他就沒有好受的地方。

孤獨感将他罩攏,他十分低落。

這麽湊合着睡到後半夜,又被渴醒,寧硯下樓去找水喝,居然碰到了在打電話的梁凱禹。

梁凱禹聽到倒水聲,回頭看是寧硯,眉毛一挑。

寧硯也不知道避諱,他捧着水杯,坐在了沙發上,一張臉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中白得發亮,睡衣領口太大,滑下去大半,他的肩膀也露着,整個人就像黑夜中惹人注目的夜明珠。

梁凱禹被那顏色刺了下,移開視線,繼續和人打電話。

電話那頭是他的一個合夥人,幾天前是他們公司開發的一款游戲公測,才開始不溫不火,今天突然人數暴增,導致了游戲bug。

底下人互相甩鍋,他只能親自上場,回家第一天就修bug到半夜,問題解決,開始商量如何處罰工作人員的失誤,他覺得要辭退不作為的人員,可問題是公司目前條件有限,需要人來幫忙,簡直是一筆爛賬。

挂掉電話,他發現寧硯竟然還在,想着下午餐桌上壓抑的氛圍,坐到他旁邊。

他問:“怎麽不睡覺?”

寧硯斜他一眼,道:“大半夜的,除了睡不着,就是有事情,我沒事幹,自然是睡不着。”

得,還是那股熟悉的欠揍味道,梁凱禹頓覺自己閑得找事,以前的寧硯純粹是不講理瞎胡鬧,現在的寧硯已經升級,帶有邏輯的不講理。

總之他那張嘴永遠不讓你舒心就是了。

梁凱禹還算心平氣和:“因為藍莓?”

寧硯與他對視上,突然想起九年前那個深夜,那時候雖然家裏進了新人,身邊卻還有藍莓陪着,他發着燒倚在藍莓身上,擡眼看見了梁凱禹。

他嗤笑,頭仰在靠背上,雪白的脖頸一覽無遺,喉結上下滑動,說:“是啊,因為藍莓。”

人都說三歲一代溝,在梁凱禹眼中,寧硯還停留在九年前嚣張不聽話的樣子,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小孩幹什麽都是幼稚的,他的眼淚,他的傷心,還有他時不時的刁難,都非常不成熟。

但是這一刻他突然發覺,寧硯長大了,小孩子的難過不再張牙舞爪,而是收斂起來,在深夜慢慢釋放。

他知道寧善興工作忙,沒時間和寧硯交流,現在寧硯的狗死了,寧硯也不願意在家表現出他的難過,而是躲在車裏哭,還有九年前發燒也是,明明是個小少爺,何至于這麽委屈?

他心情微妙。

“你心裏應該很高興吧?”寧硯突然說,話裏展現出攻擊欲,“畢竟你和你媽都怕狗怕得要死,把藍莓往後院裏一關就是九年,從來不去後院,現在它死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梁凱禹:“……”

他心裏那點同情立刻煙消雲散。

“當年是誰放狗咬我的?”梁凱禹試圖讓他講講理,“後院不是你的地盤嗎?全家除了寧善興和打掃衛生的傭人,誰敢去?”

他好歹是個老板了,還在家和自己弟弟拌這麽沒營養的嘴。

寧硯今晚心情不好,杠精本性畢露,“藍莓咬到你了?沒有吧。後院是我的地盤我怎麽不知道?我不讓你們進的嗎?”

梁凱禹揉揉太陽穴:“算了,藍莓走了你不開心我理解,你倒也不必對我針鋒相對。”

寧硯反唇相譏:“你理解什麽?你不理解。”

梁凱禹:“……”他是傻子,真的。誰說寧硯成熟了?成熟個屁。

可是寧硯還在說:“你之前說要搶走我的爸爸,搶走我的家,你很成功,現在我連藍莓都沒了,好啦,你盡情欺負我吧。”

還是那股幼稚的氣息,梁凱禹記得他成年了吧?十八了?怎麽還這麽幼稚?

幼稚的寧硯喝了口水,被燙到,眼中頓時湧上水光,他憤憤地把杯子放桌子上,任淚珠掉下來,抹了一把。

不止幼稚,還很嬌氣。

不知道怎麽,梁凱禹陰沉了一天的心情突然好轉起來,甚至有些想笑,他看了眼寧硯姣好的側臉,似乎能想象到他此刻微紅的眼角。

他站起來,突然伸手摸了摸寧硯的頭——這動作對兩人的關系來說有些過了,可是他想這麽做,用一種堪稱哄人的語氣:“沒人想搶走你的東西,是你的永遠是你的,別人搶不走。太晚了,上床睡覺吧。”

掌心的觸感柔順滑膩,他多摸了幾下。

意料之中的,寧硯打開他的手,哼哼唧唧道:“假好心。”

絲毫沒有弟弟對哥哥的恭敬。

梁凱禹也不惱了,真跟寧硯較勁他早八百年就氣死了,他和寧硯一起上樓,目送寧硯進了房間,自己也關上了門。

第二天是周六,早飯時間,阿姨兩個人都沒能叫醒。

中午是寧硯先起來的,畢竟要比梁凱禹睡得時間多,他下樓時正好趕上午飯,寧善興居然還在家。

飯桌上,方婧詩一言不發,寧善興過問寧硯的學習成績。

還沒問幾句寧硯就不耐煩了,他把筷子一放,起身要走,寧善興幹脆也摔了碗,揚高聲音:“你以為就你會發脾氣?!”

“第幾次了?”寧善興指着他,“你在學校跟人打架逃課,你當我不知道?學習成績都吊車尾了,你們班主任跟我打過幾次電話你知道嗎?小時候寵你讓你,長大了還想上天了?!”

他血壓都給氣高了,家裏人從未見過他發這麽大火,保姆忙給他拿藥。

寧硯站着沒動。

他看見剛睡醒的梁凱禹站在樓梯間,兩人對視,誰都沒出聲,身後寧善興的訓斥像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海嘯,要将他吞噬。

“沒想到您百忙之中還能接個電話,”他絲毫不怵,“我可真是榮幸。”

“一吵架你就拿這個刺我,我今天不跟你掰扯這個。”

寧善興喘着粗氣,拒絕了方婧詩遞上前的水,從口袋裏掏出張照片,重重放在桌子上,那聲音令寧硯側目。

“昨天看你難過,沒找你算賬,你來跟我解釋解釋,這是怎麽回事?”

照片上,寧硯插兜而立,一個女孩子踮腳湊近他的臉,兩人挨得極近,像是接吻。寧硯看清照片後,沒吭聲。

“早戀就早戀,”寧善興滿臉失望,“你為什麽把人家女孩肚子弄大了?你知道我昨天為什麽回來?人父母找到你班主任,專門給我打的電話!”

樓梯間裏的梁凱禹眉毛一挑。

他沒再聽下去,選擇了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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