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寧硯并不歡迎梁凱禹母子,這是擺在明面上的事實。

梁凱禹惹不起他,加上有母親哀求,天天就窩在屋子裏不出門。寧善興不常在家,隔三差五出差,造就了寧硯在家稱霸的境況。

梁凱禹房間能看見後院,綠茵茵的一大片草地,那裏是實實在在寧硯的地盤,他從沒去過,倒是有幾次瞧見寧硯和狗玩,笑得又燦爛又陽光,絲毫看不出來跋扈的倒黴樣兒。

認真講,一個九歲的小孩子殺傷力有限,加上寧硯身板小,變聲期都沒到呢,講話又嬌又嫩,除了不理人或者說“不許你進我的房間”、“不許你摸藍莓”、“不許你去院子裏”外,恐怕也不知道別的整人手段。

梁凱禹以前是個孩子王,深知這種小朋友幼稚的虛張聲勢。

知道歸知道,他可不會再上前讨嫌,如今他們相安無事,他只要在寧家扮演透明人就好了,有吃的傭人會端給他一份,空調成日開着,房間裏還有電腦,如此滋潤,何樂而不為?

他們家之前也不是吹不起空調買不起電腦,只是要節制,在寧家可不用,玩就是。

玩了三天三夜,梁凱禹終于疲了,跟他媽要錢出門找朋友玩,他的朋友還在舊家那邊,想過去要打車。

照以前方婧詩肯定舍不得這錢,現在唯恐他在新家受委屈,讓他去了。

這一野就是一整天,到天黑梁凱禹才回家,他出了一身汗,新球衣都被浸透,進門時,正拿着衣擺擦汗,擡眼發現寧硯也在,還有他的保姆阿姨。

空調激起梁凱禹一身雞皮疙瘩,他找水喝,聽見阿姨急得跳腳:“祖宗乖乖,你就吃藥吧。”

寧硯生病了?

小孩确實都不愛吃藥,梁凱禹小時候還被他媽灌過,可那也是很小很小的時候了,寧硯已經九歲了,藥都不會吃,當得起一聲巨嬰。

他嗤之以鼻,轉身上樓,走遠了還能聽見寧硯說:“我不想吃!你走開!”

最後藥到底吃沒吃他不知道,他已經回了房間,報複性玩樂後,終于肯拿起書本來看,他打小聰明,成績名列前茅,中間還跳過兩次級,課本上的知識對他而言簡單且乏味。

此刻端手裏的也不是初中課本,而是本編程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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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馬虎虎看了倆小時,他想起來還沒洗澡,要拉窗簾脫衣服,忽聞一陣低聲的啜泣,是從院子裏傳來的。

一聽就是小孩的聲音,而寧家除了寧硯再沒別的孩子。

他本不想管,狠心拉上窗簾,這似乎驚動了寧硯,他打了個哭嗝,憋着哭,卻越憋聲音越大,直至停不下來。

梁凱禹:“……”

他還是下了樓。

後院是他第一次來,這是一片開闊的綠草地,其間有鵝卵石小徑,小徑上放了燈,寧硯則挑了個黑暗的角落,蹲在那裏哭。

梁凱禹到時,他已經不哭了,藥物令他昏昏沉沉,藍莓在他面前趴着,他把頭埋進去,摟着藍莓的脖子。

看見有狗,梁凱禹不再靠前,保持一個安全距離,道:“大半夜不睡覺跑我房間底下哭,羞不羞啊?”

寧硯沒想到是他,驚醒一部分神志,頗為惱怒:“要你管!”

“我還不想管呢,可架不住某人越哭越大聲啊。”

“我……”寧硯這時打了個哭嗝,他擦擦眼,“我已經不哭了!你走吧!”

梁凱禹發現小朋友生病了也沒有變可愛,一樣欠揍得很,既然下來了,他斷然不能就這麽回去,問道:“照顧你的阿姨呢?”

寧硯不吭聲。

“好吧,”梁凱禹投降,“那你跟我說說,你為什麽在這哭?不想說的話,可以回去睡覺嗎?”

他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對安慰小朋友更沒興趣,此番下來确實存了搞好家庭關系的心,如果寧硯不領情,他也不會再繼續問。

可問完後寧硯依舊沉默,夏天的蚊子不是好惹的,兩個半大孩子往角落一站,給蚊子送了不少糧食,梁凱禹忍無可忍,準備上前揪出寧硯,讓他哪來回哪去。

他一靠近,寧硯立馬捂鼻子後縮,嫌棄道:“你別過來,臭臭的。”

梁凱禹打了一天籃球,回來又沒洗澡,身上味道确實上頭,可任誰被這麽光明正大的嫌棄都該不高興,他氣笑了:“那我偏要挨着你,小哭包,不知羞,大半夜不……”

“你閉嘴!”寧硯又要氣哭了,“還不是因為你們!你們、你們……”

他詞彙量貧瘠,想不出罵人的話,梁凱禹氣憋了很久,冷笑替他罵:“我們怎麽?我們不要臉,搬進你家,吃你家的飯,住你家的房子,還要搶走你爸,你要怎麽樣?”

寧硯心裏是有這個想法,被他說出來後頗有噩夢成真的驚愕,瞪着他:“你們怎麽能這樣?”

不等梁凱禹回答,他一撇嘴,嚎啕大哭。

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梁凱禹本意是想欲揚先抑,沒揚起來反倒惹哭了人,生怕他嚎起來一院子人,到時候都以為他欺負人就慘了。他手足無措地上前捂住寧硯的嘴,拼命沖他“噓”、“噓”——

寧硯的淚浸濕了他的掌心,眨巴着大眼睛看他,無辜的很。他還在抽噎,給人一種乖巧的錯覺,卻在下一秒,狠狠咬了梁凱禹一口。

梁凱禹吃痛,“嘶”一聲松開手,“你神經病啊?能不能動動腦筋?你爸和你家是我們能搶走的嗎?!”

寧硯是個狗脾氣,真急眼誰的話都不聽,他哭得話都不利索,藍莓焦躁地在他身邊走動,他指着梁凱禹,被淚嗆到,咳嗽着:“藍莓!咬他!”

梁凱禹怕狗是遺傳,聞言往後退,樓上已經亮起好幾盞燈,有大人往下趕了。

藍莓已經撲過來,汪汪大叫,此刻寧硯在他心目中已然化身成惡魔,寧硯是不會整人,可他有狗啊。

他從小接觸狗不多,不知道越跑狗越追,逃命般跑了兩步,突然踩到塊鵝卵石,一個踉跄跪在了草坪上,藍莓順勢趴在了他背上,并沒有咬下去,可是一條成年金毛犬體重不輕,直接給他壓趴下了,他兩手撐地——虎口劇痛。

那一夜二樓趕下來的大人都聽見了他的慘叫,寧硯聽得最清楚。

他發脾氣有分寸,藍莓的母族三代都沒有過咬人史,經過精挑細選才能養在寧家,梁凱禹要是怕狗,頂多被吓一跳,就算摔倒也是皮外傷,誰知道他正好摸到枚釘子。

釘子把梁凱禹虎口捅個對穿,鮮血滴滴噠噠往下淌,方婧詩連怕狗都忘了,跑過去踢開藍莓,捧住梁凱禹的手,吓得渾身打顫。

她用一種憤恨的眼神瞪着寧硯,寧硯吓傻了,從小照顧他的阿姨捂住他的眼睛,絮絮叨叨:“祖宗祖宗,發燒了還能出來闖禍,管家呢?快給醫生打電話!”

話一說完,寧硯就軟在了她手中——徹底沒了意識。

寧家最後沒等來私人醫生,而是拉着兩個孩子去了醫院。

梁凱禹被狗追前以為免不了頓狂犬疫苗伺候,沒想到最後等着他的是破傷風,萬幸的是沒傷到手神經,打完針養養就好,反而是寧硯不太好,自那開始一病不起。

寧善興在隔天趕來,聽信管家煽風點火,與方婧詩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寧硯躺在病房裏,梁凱禹與方婧詩在病房外交談,方婧詩哭過一場,眼睛腫着,和梁凱禹商量離婚的事,把梁凱禹吓一跳。

其實方婧詩一直覺得他們在寧善興面前擡不起頭,婚姻的正常狀态本不該如此,但又沒辦法,寧善興嚴格意義上講是他們母子的恩人,當恩人變成丈夫,又總差那麽點意思。

而且寧硯不喜歡他們,寧善興也很難辦。

梁凱禹知道這次大部分責任在他,向方婧詩解釋清楚前因後果,說:“你要是不開心,離婚也成,但要是因為我,大可不必。”

這話讓方婧詩陷入兩難,現狀一團亂麻,她準備等寧硯醒了再說。

寧硯在床上躺了兩天才清醒,這兩天梁凱禹去找了寧善興,他從書房出來當天,寧善興辭退了渎職的管家、看護不利的女傭,只留下了廚子和打小在寧硯身邊的阿姨,寧家大換血。

就是金毛犬不知該如何處置。

吵完一架,加上沉澱了兩天,寧善興終于主動去哄方婧詩,向她解釋:“我不知道你們倆怕狗,這狗是寧硯他媽媽養的,他看得緊,要不我把狗找個房間關起來?”

總之送是不可能送走的,寧善興見方婧詩眉頭松動,趁熱打鐵給她講了藍莓怎麽來的。

寧硯他媽是因病去世,倒不是什麽癌症,重度抑郁症。

這病是生寧硯之前就有的,有段時間說是好了,誰知道生完孩子後又産後抑郁,等寧硯能跑能跳時她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整宿整宿睡不着覺,情緒低落,寧硯纏着她玩,可她哪有精力?

于是就有了藍莓,藍莓代替着寧硯的媽媽,在他媽媽死後,也一直陪着他。

藍莓對寧硯來說絕不是一條普通的狗,大人尚且需要情感寄托,何況孩童?就此剝奪他的感情實在殘忍,寧善興不忍心。

方婧詩最終還是做了讓步,沒提離婚的事,讓寧家在後院建了間木屋,狗被關了進去。

待寧硯醒來,後院大變樣不說,藍莓也不準進屋了,自然是大鬧一場,又哭又耍賴。

那天書房也不知道梁凱禹跟他說了什麽,他愣是狠心沒管,寧硯見哭鬧不成,換了策略,成日在狗屋待着,幾次夜裏甚至睡在了狗屋。

教訓在前,阿姨可不敢再慣他,半夜等他睡着把他抱回房間,幾次下來,寧善興對于這場抗議愣是一次沒發覺。

寧硯灰了心,一病醒來全世界都成了敵人。

跋扈的小孩開始沉默,寧硯與梁凱禹再沒有過交流。

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寧硯成年,藍莓生了重病,梁凱禹已不常在寧家住,逢年過節才回來一趟,他們在寒來暑往的九年光陰中互相錯過,又在九年後的夏天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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