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穆湛西走到餐桌旁,影子落在孟以南身上,正好整個罩住他,擋住照進窗口的光線。

這時的孟以南是安靜的。

仔細看,他和父親孟渡并不像,不僅是五官,氣質也截然不同。

穆湛西第一次見他們,認為孟渡是戴着假面的成年人,他化精致的妝面,穿名貴的大牌,眼含笑意打量着穆湛西,但本人并非“貴氣的、驕矜的”,反而展現出一種與之相反的謹慎來。

他在仔細觀察這個家,到小心翼翼的程度,因為他同時需要掩飾這種不禮貌的觀察,如他打量穆湛西一樣——這是一個擅于“仰望”的Omega,他看慣了那些身份地位高于他自己的人,潛意識做出保守謹慎的姿态,在踏入這個家的第一步開始就在尋找自己的定位,并很快進入合适他的角色。

後來證明的确如此。

孟渡不僅要求自身,還管教孟以南,在餐桌上柔聲告誡兒子食不言,教他要有修養,屢次強調他們是穆家的一份子……都是在穆湛西的面前。那是示好的表現,意指順從于穆家,他們是“懂規矩的、無害的”。

穆湛西本身不排斥這種做法,因為不感興趣,只要父親穆終喜歡這個Omega就好了,他對父親的喜好無權指摘。

至于孟以南,他不在穆終喜好的範圍內,卻是孟渡的附屬品。即使孟渡言語客氣,讓穆湛西管着弟弟,但重組家庭總是很尴尬,少年人打個照面就該知道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小孩子打打鬧鬧就能哥倆好起來的。

況且孟以南也不應該是那種性格的小孩。

就這麽垂眸站了一會,大概有三分鐘或是五分鐘,睡夢中的人始終察覺不到自己正被注視,睡覺的姿勢都沒有變一下。

在柔和的自然光下,孟以南閉上眼睛,能看出是非常文氣的長相。

他皮膚很白,中長發烏黑,發尾掃過臉頰落在一旁,像每個班裏都會有的乖乖仔。老師說的任何話都會記住,無論多少作業都能完成,答題永遠是正确答案,上課不會犯困,不會熬夜打游戲,嘴角挂着禮貌腼腆的笑,會贏得很多女孩的心。

當然,只是看起來而已。

穆湛西忘不掉小孩隔着雨霧無意間看向他的眼神,那眼神是活的,是一團藍色的火焰在靜靜燃燒,它明确告訴穆湛西,濕漉漉的小動物絕不會是幹淨單純的乖乖仔。

也不會如他父親一樣謹慎小心。

他是鮮活又獨立的,是會跳到別人視線中的。

所以那天,穆湛西送友人離開,會打開門讓他進來。

所以三天前,穆湛西會站在門口直到等他回來。

穆湛西只是在看他會不會“回家”,如同人類會站在門邊,看一路尾随到樓下的流浪小動物會不會跟着進家門。

已經不知道過去多久,穆湛西終于推了推孟以南的肩膀。小孩無知無覺地睡着,沒醒來,口中發出無意義的氣音,是很輕的夢呓。

穆湛西沒再遲疑,把孟以南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躬身抱起他,看起來輕而易舉地把孟以南從餐廳抱到客廳沙發,擺好靠枕,蓋上薄毯。

這樣大的動靜孟以南都沒有醒,似乎很困很困,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枕着枕頭睡得非常沉。

可能連他自己都以為是犯困,雖然無法解釋為什麽睡了三天還是睡不夠,但眼皮都睜不開,或許是感冒真的很嚴重,需要休養。

不過穆湛西知道不是。

這是他生病的症狀之一。孟以南确實腺體受到刺激,但真正導致他昏睡的原因是迪廳裏鋪天蓋地的信息素。

他自己感覺不到,身為Alpha的穆湛西卻在他進家門的那一刻就有所察覺。

腺體受傷無非是外力傷害和信息素幹擾,對未成年來說,沒有發育成熟的腺體非常脆弱,受到刺激都會有不同程度的後遺症,疼痛都是輕的,重者可能會傷害神經,危及生命。

幸運的是,孟以南并沒有被強行幹擾的痕跡,醫生診斷估計是去了信息素濃度很高的地方,受到了影響。會導致嗜睡,不過過段時間就會好轉。

至于外力傷害也不算太嚴重,腺體紅腫但傷不至根本,先塗一周藥,等紅腫消下去再去複診。

而且孟以南淋了雨,當夜就發高燒,吃的藥也有嗜睡的副作用,就當是讓他靜養休息了。

這一覺睡到深夜,孟以南短暫地醒來一次。

房間裏亮着夜燈,光源柔和,有種靜谧舒适的氛圍。他迷糊地睜了下眼睛,認為是夜晚,很快又閉上眼睛睡覺。

他的被窩很熱,身後靠着什麽,像是熱源。

孟以南七歲之後沒有跟孟渡睡在同一張床上過。孟渡在外面過夜,他就睡床,孟渡回來,他就打地鋪。

他讨厭肌膚相親的觸感,他那時認為孟渡觸碰過太多人,是無論如何也洗不幹淨的,如果不小心碰到了,那也太髒了。

但這次不是的,他身後很溫暖,是被子曬過太陽之後那種舒适的溫暖,讓人想往後靠一靠。

孟以南便這麽做了,他往後縮,碰到了什麽,覺得可能有誰躺在他身後,但他一時間想不起來是誰,想着反正不是孟渡,就再次安心地睡着了。

孟以南請了半個月的假,由穆湛西聯系的,學校很爽快地同意了,班主任還打電話問他的情況。

自此,孟以南就過上了被照顧的生活。

他每天都清醒的很快,睜開眼就立馬醒了,倒不是別的原因,而是每天穆湛西都會坐在床邊不遠處的桌前看書,于是天大的瞌睡也會跑掉。

孟以南曾問穆湛西是不是他也請了假,那上學怎麽辦,當時穆湛西只是點頭說請了,沒過多解釋。

幾天後孟以南偷偷看過穆湛西的試卷,發現他寫過的題基本就沒錯過,于是默默合上卷子當做自己沒看見。之後也再也不問這樣的話了。

穆湛西的生活很規律,每天早上都會看書,孟以南醒來後,他聽到動靜就會把書反扣在桌面上,走來給孟以南抹藥。

他有好幾件印有小恐龍的衣服,談不上非常合身合氣質,但很可愛,即使他始終淡然,沒有過多的情緒表達,也顯出了一定的親和力。

不過也不只是小恐龍的功勞。孟以南想,因為這位哥哥是很好的人。

孟以南醒來會看見他,證明穆湛西早上大部分時間都在這個房間裏。床頭櫃上有水壺和藥,藥品整齊地碼在盒子裏,水每次喝都是溫水,證明穆湛西對照顧他一事非常上心。

更不用說做飯洗衣服這些了,孟以南之前只偶爾看到過有鐘點工來房間打掃,平時穆家是沒有別人在的。這就說明,生活中的許多事都是穆湛西自己完成的。

他怎麽什麽都會?

孟以南每天都這麽想一遍,偶而就有那麽一次就會問出口。

比如請假的第六天,他下意識這麽問了,毫無自覺地看向穆湛西,穆湛西已經站在床邊,手裏拿着棉簽和藥水,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抹藥。”穆湛西說。

孟以南就趕緊撩開頭發,把後頸露出來。

到今天,腺體已經消腫,孟以南對着鏡子看已經看不出異樣,不過穆湛西雷打不動,堅持要多抹幾天。

那個藥水滲透性很好,抹了就感覺滲到皮膚下面去了,藥效也不錯,但唯一令人難以接受的是抹了之後整個腺體都涼飕飕的,等完全吸收了,腺體又火辣辣的。

那感覺從皮肉底下傳來,燒得人怎麽都不舒服。坐立難安。

孟以南天天盼着腺體消腫,早就不想塗了,這兩天跟穆湛西隐晦地提過幾次,穆湛西都沒有正面回應過。

于是今天孟以南再提起能不能去醫院複診,今天就先不塗藥了的時候,非常乖地叫了一聲哥哥。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麽叫,但也差不多,第一次叫是昨天,理由和今天一樣,為了不抹藥。

到底還是小孩。

穆湛西擰開藥瓶的手頓了一下。他坐在孟以南身後,大概沉默了有十秒鐘,終于回應了。他說:“孟以南。”

孟以南趕緊坐直身子,轉頭問怎麽了。

穆湛西的眸色很深,掃過孟以南的神情,孟以南就覺得如坐針氈,渾身哪都不舒服了。

等了好一會,他聽見穆湛西用涼涼的聲音,緩慢地說:“我确實會很多東西。”

孟以南有些不明所以。

“包括診斷病症。”穆湛西加以補充。

孟以南心說:所以……?

“所以我知道你生的是什麽病。”

“……”孟以南停頓了下,“什麽病?”

穆湛西卻不再回答他了,轉而說:“那天你去酒吧了。”

孟以南:“……啊?”

穆湛西用的是陳述句,看來已經十分篤定。他幾乎沒給孟以南思考的時間,非常快速且冷酷無情地說:“麻煩你仔細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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