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和你說了什麽?”孟以南不自覺地繃緊身子,捏緊手中的筷子。

大多數人在談及父親時,都不會是這樣如臨大敵的模樣,好像有什麽不可調和的過節,令人談之色變,立馬變得警惕起來。

穆湛西微微挑眉。

說起來,這對父子确實很奇怪。

早在一個多月前,兩人來穆家時,孟渡是善談友好的,到有些谄媚的程度。孟以南卻戒備警惕,在孟渡身後一言不發。

對初次見面的人來說,這樣的情景不算太奇怪,孟渡的行為很好理解,小孩的态度也能有很多種解釋。

可以是青春期的小孩對新環境很不适應,敏感地做出自我保護般的舉動;可以是他本就不看好父親的再婚,對寄人籬下這件事存在一定程度的敵意;也可以是一小時之前他們吵了一架,小孩正別扭地鬧脾氣……

總之,當時的穆湛西沒有多想,他無意間和小孩四目相對,看出了稱不上友好的防備和警惕,自然避而遠之,井水不犯河水。

更何況,他本就沒有了解他們的打算。

然而相處久了,總會看出些端倪。

穆家原本只有穆湛西一人常住,父親穆終也很少在此處過夜。孟渡父子來後,穆家就俨然是孟渡的地盤。

穆湛西除了必要的生活,很少與孟渡有交集,原因很簡單,他對這個繼父沒有丁點興趣,認為沒有搞好關系的必要,自然不需要有交集。

其次是,他是成年的Alpha,孟渡是Omega,即便名義上是父子,也應該避嫌才是。

大家同住一個屋檐下,最好的關系是互不幹擾。

而同樣做到了與孟渡互不幹擾的,還有孟以南。

他比穆湛西出門的次數還要少,對孟渡的态度也從未熱絡過,除了吃飯、出行、上學……這種不得不碰到孟渡的場景,他也基本是與孟渡絕緣的。

而孟渡出國度蜜月,孟以南在知道這個消息後第一時間就拉黑了他,之後也從未主動提起孟渡過,像別的小孩常挂在嘴邊的“我爸爸說”之類的口頭禪,更是一次也沒有。

若說是小孩鬧脾氣,那這個脾氣鬧得屬實太久,且不留情面。

反看孟渡,他的生活重心也完全不在孟以南身上。

好比剛才那通電話,穆湛西完全聽不出孟渡對孟以南有多少關懷,之前發燒的事絕口不提,腺體受傷也從未過問,更不用說請假這麽多天孟以南學習跟不跟得上這種事情了。

孟渡根本不關心。

孟以南如同一個無需多提的附帶品,即使是送禮物,也不需要表達出自己的想法,他還不如穆湛西這個僅與孟渡相處了一個月的繼子。

雖說天下有寵孩子的家長,也有撒手放養的家長,但他們看起來,實在不是多麽健康的父子關系。

穆湛西看着孟以南,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輕描淡寫道:“也沒說什麽。”

“那他為什麽找你?”孟以南當然不相信,孟渡沒說什麽那何必要打電話給穆湛西,他問,“你們……經常聯系嗎?”

“不經常,只聯系過兩次。”

孟以南依舊用那種不大信任的神色看向穆湛西,但比剛才乍聽穆湛西說和孟渡通話時放松許多,似乎只要穆湛西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說法,解答他的疑惑,他就會接受。

“上一次是你發燒,醫生問我你對什麽東西過敏,我不知道,所以打電話給我爸讓你爸轉接了,他們在一起。”

孟以南點頭表示接受:“那剛才呢?”

“剛才,”穆湛西頓了下,繼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他在禮品店,問你想要什麽禮物,我說你睡着了。”

“禮物?”孟以南沒想到是這樣的內容,愣了愣,“他問我?”

“嗯,”穆湛西說,“他說有很多特色的東西,所以問問你。”末了,似乎增加這段話的可信度,他又說,“也問我了。”

“那你怎麽回答的?”孟以南還是覺得很牽強,孟渡從未這樣問過他。

穆湛西說:“‘我沒有想要的,謝謝,孟以南還在睡覺,等他醒了我再聯系您’,這麽說的。”

孟以南眨了眨眼,目光放在穆湛西臉上,等了下又移到自己身前的碗上,好像在想什麽,又什麽也沒有想。

穆湛西等了會,見他沒反應,伸手點了點桌子,提醒道:“先吃飯吧,再等就要涼了。”

孟以南這才嗯了一聲,他沒吃兩口,小聲問道:“你們真的只說了這些嗎?”

這時候的孟以南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防備和緊張,他拿着筷子,遲遲不下手,等着穆湛西再次确定的回複。

“你不信我?”穆湛西說。

孟以南擡起頭:“沒——”

“給你,”穆湛西拿出手機,放在桌子上,往前推了一些,“你可以跟他确認。”

“不、不用,”孟以南沒想到他會直接把手機推過來,連連搖手,“我不看,我不用看,我信你。”

本來就是一通電話,他不安,卻與穆湛西沒有多少關系,不可能真的去查穆湛西的手機——那成什麽樣子了?

“是嗎?”穆湛西眼中浮現出點點興味,“這樣就信我了?”

“嗯。”孟以南點點頭。

穆湛西這才拿回手機,卻又對孟以南晃了晃,用淡淡的卻帶着一絲笑意的語氣說:“真的不看?”

“……哥哥!”

穆湛西淺淺地笑了笑,似乎逗弄孟以南是很好玩的事情。

孟以南看着他,心想,原來穆湛西笑起來,頰邊會有一個很小的笑窩。

飯後,穆湛西收拾碗筷,孟以南說要給他幫忙,被回絕了。

于是孟以南就坐在餐桌上,一邊看手機,一邊等穆湛西。

至于等穆湛西之後要做什麽,他也不知道,說不定只是一起上樓梯,然後回各自的房間。

孟以南枕着手臂,無聊地打開了許多軟件,又都覺得沒意思關掉了。

他想到剛才穆湛西說的話,難得覺得孟渡有點人情味,猶豫許久,還是打開了社交軟件的聊天小窗,打算把拉黑了大半個月的孟渡放出來。

其實他不拉黑孟渡也是一樣的,因為以前他和孟渡大部分時間都在同一個地方,不是家就是學校,根本用不上社交軟件。

如果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孟渡也只會給他打電話,發消息的次數屈指可數。

孟以南想,要不是禮物這件事,說不定孟渡壓根不知道自己被拉黑了。

不過送禮物啊,雖然感覺不像孟渡會做的事情,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孟渡是那樣虛榮的人,他第一次去國外,有了穆終這樣大方的“取款機”,必然要買很多東西。

再說了,他在穆終面前總是裝成溫柔大方的Omega,又怎麽會不想着穆終的兒子?想到穆湛西了,那肯定也不會忘記孟以南。

孟以南心裏一團複雜,對這樣成分不明的“父愛”不知要作何回應。畢竟以前孟渡都是嘴上說說,就像讓司機接送他上學一樣,孟渡只是提議,不會安排,他的出發點也從來不是孟以南。

當然了,孟以南想,又不是親生的。他到底在幻想什麽,又想從孟渡那裏得到什麽呢?

不過,送禮物這樣的事記憶裏也确實是頭一回。

想了想,孟以南還是把孟渡從黑名單中拉了出來。

等穆湛西洗好鍋碗,向外廚房外看去,一直趴在桌上偷偷看他的孟以南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穆湛西走出去,看見小孩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着果盤發呆,袖子半卷不卷地垂在小臂,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等他走過去,孟以南才終于擡頭。

穆湛西稍微愣了下。

小孩的眼睛微紅,像看手機看久了很疲乏的樣子,因為沒有淚痕,所以應該不是在哭。

“怎麽了?”穆湛西走過去。

很快,他看到孟以南露在袖口外面的手臂,有一小塊不太明顯的淤青。

穆湛西的眸色沉了下去,他擡起孟以南的手臂,問道:“同學打的?”

不用問他也知道是同學打的,因為之前孟以南一直在家裏,什麽事都是穆湛西代勞,根本不會磕碰到。

孟以南不知是疼了還是怎麽,不說話,低低發出一聲氣音,算是回應。

“皮外傷,”穆湛西把袖子拉到肩膀檢查,看到還有其他幾處淤青,神色不大好地說,“我去取藥,你看看身上還有什麽地方疼,一會告訴我。”

孟以南沒有回答。

等穆湛西取了藥油,坐在孟以南旁邊,拉着他的手臂幫他抹藥,孟以南才緩緩說:“哥哥,我自己抹。”

“不用,”穆湛西說,“你忍着疼別動。”

孟以南似乎聽到很有趣的話,笑了一下:“哥哥,我不疼。”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穆湛西向他看去,只見小孩的眼眶飛着一抹薄薄的紅,眸色潋了水光,他為了不讓眼淚掉下來而稍稍睜大眼睛,目光便水汪汪的,像落了點點星光,又十分認真。

穆湛西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動作,想說會有點疼,卻聽孟以南啞着嗓子道:“哥哥,你騙我了。”

“什麽?”

“他不會想着我的,”孟以南認真又緩慢地說,“他根本不會想着我,也不會給我送禮物。在他眼裏,我永遠是最不重要的那一個。”

穆湛西忽然就明白孟以南在說什麽了。

因為不希望孟以南傷心所以說了謊言,卻好心辦了壞事。

穆湛西張了張口,第一次不知道要說什麽才能安慰孟以南,所以他只好順着孟以南的話說:“沒關系,我送你。”

他手上都是藥油,只好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孟以南的手臂:“我會當你是重要的那一個。”

孟以南眼裏的星光閃了閃:“真的嗎?”

“嗯,”穆湛西說,“因為你叫我哥哥。”他安慰似的說,“你想的話,我會一直是你哥哥。”

他話音未落,卻見孟以南忽然靠過來,擡起還沒有完全吸收藥油的油乎乎的手臂,繼而抱住了他。

雖然孟以南動作很快,但是穆湛西還是看見從頰邊劃過的眼淚。

藥油和眼淚,都蹭在穆湛西的衣服上。

可憐兮兮的小孩說:“所以你騙我,我也原諒你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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