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孟以南,”平淡沒有起伏的聲音在電話接通後響起,不知是否通話的原因,顯得比平時更為低沉,“你在哪?”
大概是聲音貼在耳邊,孟以南忽然覺得四周變得安靜。并非全然的寂靜,依舊有車輛行駛的聲響,以及被隔絕在窗外的環境音。
路燈接連投下光影,循環往複,造成車輛行駛許久,好像都不會停下的錯覺。
上車後一直興致勃勃說着話的付運此時禮貌地不再多言,許之容也默不作聲,留給孟以南良好的通話環境,不被吵鬧幹擾。
但孟以南不知為何更希望他們發出适度的聲音,眼下的氛圍莫名令他感到緊張,産生做錯事被抓包的心虛。
可實際上,他又沒有做錯什麽。
大概由于剛跑過步,流失掉一些水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嗯,我在車上……”
穆湛西沒有立刻說話,似乎反應了一下,緩緩問:“誰車上?”
“……付運的師哥。”孟以南避重就輕,沒有講述事情的前因後果。
果然穆湛西沉默片刻,問他發生什麽事。
孟以南的小狗特性比較明顯,親近後會有點黏人,十分熱衷于圍着穆湛西打轉。具體表現在明明不願打擾穆湛西,卻還是想要一起寫作業,明知哥哥在上課,還要用手機留言。
放學會說下課了等下出校門,如果拖堂就會抱怨老師講很多有的沒的,也會用愉快的語氣告訴穆湛西今天是否跟付運同行,偶爾接穆湛西放學就會說哥哥我到了正在哪棵樹下等你。
他不吝于分享自己的行程,不至于事無巨細,但确實比較瑣碎,有沒話找話之嫌。換一個聽衆大概會不勝其煩。
不過他也僅是想跟哥哥多說幾句話而已,已然被穆湛西看穿,認為小狗心思單純,于是一直慣着,說什麽都會在看到後及時回複,也不會覺得煩人。
就連剛剛去咖啡店,孟以南也當做一件值得分享的事情,在跟付運聊天的間隙發給了穆湛西,說喝了熱可可,跟付運吃一樣的蛋糕,綠色的,樣子小巧可愛,抹茶味,很甜。
因此,孟以南不會一聲不吭就坐別人的車離開,也就不奇怪穆湛西會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情。
不過孟以南暫時還沒有想好怎麽隐瞞,卡頓了一下才含糊其辭:“我跟付運在一起。”
“我知道,”穆湛西大抵沒有聽廢話的耐心,但察覺到孟以南的猶豫,幾秒後輕嘆了口氣,輕輕說了句算了,又問他,“你現在在哪?”
沒有生氣,反而有些如釋重負的意味。
好像既然已經确認丢失一段時間的小狗被找到,安然無恙,那別的就都不再重要,可以容後再議。
“嗯……我問一下,”孟以南不大認路,聽許之容報了路名後再轉述給穆湛西,“我們正在去付運家的路上。”
因對穆湛西有所隐瞞,孟以南感到非常愧疚,便解釋道:“付運邀請了我去做客,還說他家離咱們家不遠,很順路,所以我才去的。”
當然,他也沒有解釋出什麽,不知穆湛西能不能領會到“勉為其難,沒有想要亂跑”的意思。
倒是說“咱們家”的時候,聲音稍微小了一些,有些含糊,穆湛西應該聽到了,不清楚有沒有注意。
不過可能并沒有注意到,因為穆湛西用跟剛才相同的語氣說好,又說:“那你先去,我晚點到。”
孟以南愣了下,他沒想要麻煩穆湛西多跑一趟,拒絕道:“沒事,哥哥,我可以自己回……”
“孟以南。”穆湛西叫他的名字,打斷他。
孟以南便不再說話,抿了抿唇。他覺得再說下去,穆湛西或許真的會不高興。
“這次不要再亂跑,”穆湛西說,“我去接你。”
挂掉電話,孟以南有些小小的、如蒙大赦的感覺。
“穆哥怎麽說?”付運立馬問他,“他說你沒?”
孟以南搖頭:“沒有,他讓我在你家等會,他晚點到。”
付運也松了口氣,心落到實處,安慰道:“那還挺好的,我還以為他要說你呢。不過穆哥雖然冷冰冰的,有時候看着不太高興,但沒見他真的發過脾氣。”
孟以南嗯了一聲。
車內安靜了兩秒,付運的聲音又響起來:“那剛才的事你不打算跟他說了?”
“嗯,”孟以南看着向後倒流的街景,聲音很堅定,“不說。”
付運看上去不能大能理解,勸他:“你不想說是可以不說啦,但我覺得還是告訴他比較好。那些人今天沒成功說不定之後還要來,你跟穆哥說了也不會怎麽樣啊,又不會因為這種事情生你的氣,他肯定會幫你的。”
他十分憂心,那些可怕的幻想再一次出現在腦海中,怕它們發生在孟以南身上:“萬一下次他們再來學校門口堵你,你跑不掉怎麽辦?”
其實付運說的沒錯,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隐瞞并不明智。孟以南年紀不大,不需要有太多主意,最好依賴更可靠的人,遇到麻煩告訴父母兄弟才是最應該、最理智、最保險的做法。
但孟以南沒吭聲。
倒是一直沉默的許之容忽然加入了對話:“不好意思,聽了你們的對話。所以付運你剛說的逃命是?”
付運回答:“就是我們被人盯上了。”
許之容從後視鏡看了孟以南一眼,估計知道跟付運沒什麽關系,不過并沒有拆穿:“為什麽要盯上你們?”
孟以南等了片刻,還是三言兩語把自己被方峤騙出學校,又逃出迪廳的事說了。但講得比較模糊,沒有細節,也沒說怎麽逃出來的。
“那上次學校傳言你跟方峤有過節,也是因為這件事?”
差不多吧。孟以南嗯了一聲。
“這位同學,叫……孟以南是嗎?我建議你跟家裏人說一下,”許之容比較客氣,很穩地開着車,溫聲說道,“我知道你可能出于什麽原因不想告訴他們,但父母能做的肯定比你多,考慮得也更周全一些,比你一個人獨自面對要好很多。”
付運也順着說:“對呀對呀,萬一出什麽事就不好了。”
相比付運,許之容說話更能找到要點,也更冷靜:“付運說的沒錯。你應該也具有一定獨立思考的能力,可以想一想,要是你受傷了你父母、你哥哥是不是也會擔心?有些麻煩可以避免,就不要讓它發生。”
孟以南緩緩擡頭,似乎知道他會看來,許之容在鏡子中對他笑了一下,解釋道:“我剛聽到你講電話,是你哥哥吧?他對你應該還挺關心的。”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路燈昏黃的光芒一遍一遍滑過車窗,孟以南看着那些光落在自己手臂上,再離開,周而複始。
他知道自己在抗拒什麽,他确實不想說,但并非不願求助大人,而是有自己的理由。
他生活的環境較為尴尬,确實有了新的家庭,但沒有健康合理的家庭關系,家人也不是可以依靠的類型。
他不會告訴孟渡自己被人堵,也無法尋找幾近陌生人的穆終說叔叔你幫幫我。
因為孟渡不關心他,也靠不住,這個Omega的本事只限于在床上發揮,擅長的方向與對付小混混相去甚遠。而穆終更是無從談起,何必操心一個無足輕重的拖油瓶。更何況這兩人此時還在時差颠倒的大洋彼岸。
至于穆湛西,就像上次打架被叫家長,孟以南最不想的就是讓他知道。
孟以南馬上十六歲,活了很多年,被人抛棄,也被放養,碰到過很多沒有穆湛西幫忙的事情,最終都解決了,人也活得好好的,因此不覺得非要什麽事都求助于他。
或者說,孟以南可以想辦法處理姓曹的,就算沒有辦法也行,他覺得無所謂,誰還沒打過架?
但他不知道把穆湛西牽扯進來會怎麽樣。
讓哥哥天天守着他?還是幫他一起打架?再等着傻逼們下一次的報複?碰到這種事,誰都會煩的,穆湛西也一樣。
最後的結果只有一種,那就是被穆湛西發現孟以南一點也不是乖小孩,而是個麻煩制造者,只會生病、打架、惹事,需要被照顧、被考慮、被幫助,無法帶來任何一件好事。
誰會喜歡和這樣的人待在一起?
孟以南自己問自己,也很快得出答案:沒有人。
沒有人會喜歡和這樣的人待在一起。
與其讓穆湛西發現自己有多不好,繼而保持距離,那還不如打一架。
姓曹的能有多了不起?
孟以南又不怕他。
只是孟以南想什麽都不會說出來,他過了一小會才說:“嗯,我知道了。”
又跟付運說:“那你先別告訴別人,我回家之後自己再找機會跟我哥哥說。”
付運以為他想通了,很是高興,并保證除非孟以南同意,絕不會告訴任何人,又兇巴巴地厲害許之容,說:“你也不許告訴別人!”
許之容有些哭笑不得:“我跟他們都不認識,告訴誰去?”
車子到達付運家附近,下車之前,付運還給孟以南支招,統一說辭:“你要是實在不想說也行,不用非得今天告訴他。就說是我拽你來我家玩,然後你的手機也被我揣走了,上了車之後才還給你。”
許之容也把自己的聯系方式告訴孟以南,說大部分時間都在畫室,如果有需要可以來找他。
孟以南心裏暖洋洋的,跟他們說謝謝。
許之容把他們送到後就驅車離開了。
付運帶孟以南到家裏,跟付運的父母問了好,又興沖沖地帶他去書房,給孟以南看自己畫過的很多畫。
付運學畫畫的時間不長,但畫得不錯,有很多練習畫稿,畫各種風景與人物,最多的還是人像和朋友圈常出現的薩摩耶小狗糖多多。
他筆下的糖多多雖青澀,遠達不到栩栩如生的程度,但也有許多可愛的姿态,讓兩人很快就在看可愛小狗中被治愈心靈,抛開不好的事情,淡化掉被人追的恐懼與擔憂。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付運家的門鈴響了。
兩人收拾散落在地的畫稿,準備出去看看,書房的門卻先被推開。
進門的Alpha個子很高,穿黑色的外套,身上還帶着未散去的寒意。不知為什麽,孟以南看到他,覺得稍微有些眼熟。
他幾步走到付運面前,面色不大友善,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緩緩吐字:“付小運,你什麽時候到家的?”
付運立馬露出讨好的笑容:“嗯,沒、沒多久,就……半個小時之前?”
那位Alpha也笑了,就是看上去不大愉快:“你還跑挺快是吧。”
他拿出手機,對着屏幕看了看,直怼到付運眼前:“你仔細看看,說有人盯上你了,讓我趕緊出來救你。我課都不上了跑出來,結果你人呢?”
“要不是轉頭碰上穆湛西,我今天不知道要找到什麽時候,你倒好,自己回來了也不打個招呼說一下?”
付運不好意思地說:“我忘了……”
“你可真行,”Alpha顯然氣得不輕,涼悠悠地道,“那手機會看嗎?我打多少個電話你一個也不接,我還以為你被人綁架撕票了——付小運,好玩嗎?”
付運唯唯諾諾,顯然已經是自顧不暇。
發過脾氣的Alpha直到這時才注意到房間裏還有個人,看向孟以南:“你是?”
付運趕緊說:“我同桌,穆哥的弟弟。”
又指了指Alpha:“我鄰居,唐令誼。糖多多的親爸爸。”
唐令誼冷冷橫他一眼。
付運便趕緊閉了嘴。
“穆湛西的弟弟,小穆同學?”唐令誼冷靜一些,跟孟以南說,“你哥跟我一塊來的,在樓下等你。”
一直到離開付運家,上了電梯,孟以南才發現為什麽覺得唐令誼眼熟,那人跟付運畫集裏的人像有七八分像。要說付運畫小狗畫得不錯,那他的人物就更是厲害,有那麽些傳神了。
不過很快孟以南就沒心思去想這些事情了。
他推開單元樓大門,很快看到熟悉的人影。
陌生的小區,寂靜的夜晚,月色與路燈交織成暖光,傾灑在暗紅色的石磚地面。
穆湛西就站在這片暖色中,聽到門口的動靜轉過身來。
他們之間隔着幾米遠,由于光影作祟,孟以南不大能看清穆湛西的神色,因此無法辨別是高興、生氣、不耐煩,還是其他什麽情緒。
不知出于什麽樣的原因,孟以南忽然像被釘在原地,看着穆湛西,一步也不能往前走了。
過了很短的時間,穆湛西才終于叫他的名字,跟他說,孟以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