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苗三娘真是可憐,聽說被家裏趕出來了。”馮莊的溪邊,婦人正一面捶打着衣裳,一面談論着村子裏的閑事。
“誰叫她自己不争氣,這麽久了也沒懷上孩子,這都分了家的,她男人沒了,誰還能管她?”另一個婦人看着自己身後玩得開心的三個孩子,沾沾自喜,她就絕對不會被趕出去。
“就是,她婆婆夠厚道了,房子都沒要回來,總不能讓人家平白無故養着吧。”幾人越說越是起勁。這苗三娘确實是個可憐人,當初丈夫病弱非要娶她沖喜,當初婆婆便不同意,因着她瞧着便不是什麽能幹的人,可拗不過兒子,最終還是娶進了門,誰知一年過去,兒子的病沒有沖走,人沒了。
當初成親時,婆婆就做主分了家,如今兒子沒了,一股怨氣都撒在苗三娘身上,嚷嚷着她克夫克婆家,當即跟她劃清界限,不準家中的人與她往來。這苗三娘也确實是個不能幹的,勉強能做點飯菜,做點家裏的事,地裏的事幹不利索,不過如今也不用再煩憂,那地都被婆婆要了回去,如今住在茅草屋裏,不算流離失所罷了。
苗三娘正吃力地提着一桶水往家裏走,走幾步便停下來歇歇,擡手擦擦額頭的汗,随後又深吸口氣,提起水桶走幾步。馮青霜看見了,心下不忍,走了過去。
馮青霜本就是馮莊的人,只不過打小就沒了娘,一直跟着爹長大,誰知才嫁了人,當天官府上門,丈夫和爹一起被征了去,一走就是幾年,後來也只等來了噩耗。她是個極能幹的,村裏人也不敢看她不起,雖然也是個寡婦,卻比苗三娘要好過得多。
這戰争一起,馮莊裏的寡婦并不少,有些改了嫁,有些回了娘家,馮青霜念着女人一個人不容易,總是能幫襯就幫襯着,風評倒是越來越好,也有人上門提親,她卻不想再嫁。
如今瞧着苗三娘,這才守了寡的女人吃力地提水,馮青霜自然要上前幫忙。
苗三娘手上一輕,水桶已被人提了過去,是馮青霜,苗三娘不知為何,心裏有些雀躍,亦步亦趨地跟在馮青霜後頭。馮青霜果然跟她不一樣,同樣的一桶水,她提着好像并沒費多少力氣。
馮青霜提着水,腳步也很快,苗三娘單單空着手在後頭跟着,也不是那麽輕松。馮青霜站在苗三娘家門口,苗三娘眼疾手快地将門打開,馮青霜走進去,找到水缸,看着缸裏已經沒了水,嘆了口氣,将水倒了進去,将将鋪了一層。
“你家扁擔在哪兒?”馮青霜覺着,若是靠苗三娘自己提水,她沒準兒得花個兩三天才能将水缸裝滿。
苗三娘聽出她的意思,倒是很快地找出了扁擔和另一只水桶。馮青霜接過扁擔,将兩只水桶挂在扁擔上,就要往外走,看着自己身邊的苗三娘,甩着手要跟上來,有些無奈:“家裏還有桶嗎?你也提一桶,這樣快一些。”
若是她不說,這苗三娘恐怕就這樣空着手跟在自己邊上了。苗三娘一手捏着衣角,有些扭捏:“有是有,可我也提不動呀。”她确實是打算空着手跟着馮青霜的。
馮青霜嘆了口氣:“你不用裝滿一桶,能提多少是多少,這樣也快一些。”聽她這般說,苗三娘又很快找出一只桶來。
馮青霜見她這麽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想起了村子裏那些男人,忍不住囑咐着:“這寡婦門前是非多,你有什麽事就來找我幫忙,大家都是女人,方便些。若是男人總是過來,也很麻煩的。”她知道,以苗三娘的長相和性格,遲早會惹來不少男人的,就這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沒有別人的幫襯,怎麽活下去?
苗三娘十分誠懇地點着頭:“我知道,我不找他們,我找你。”馮青霜見她一派認真模樣,輕輕笑了笑:“你也要學着自己做,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若是遇見好的男人,再嫁一個倒也無妨,可惜你娘家好像不會幫你做主,你得仔細着挑,不然容易吃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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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青霜比苗三娘大了五歲,村子裏的事見得也多了,也正是如此才不願輕易再嫁,她覺着靠自己也能活下去。她見苗三娘年紀小,又是一副任人欺負的模樣,便想提點幾句。
到了附近的水井旁,馮青霜利索地将兩只水桶裝滿了水,用扁擔挑着往苗三娘家裏走去。沒一會兒,苗三娘也提着水桶跟了上來,見她模樣還算輕松,馮青霜也放心了些。
馮青霜才将兩只水桶的水倒進水缸,苗三娘也進了來,馮青霜去接她手上的水桶,才看清,裏頭甚至沒有半桶水。馮青霜提着水桶一愣,苗三娘倒是動作很快,捏着袖子替馮青霜擦了擦額上的汗:“我只提得動這些。”
馮青霜看着眼前苗三娘眨巴着可憐的眼睛,又十分讨好地替自己擦汗,嘆了口氣,将桶裏的水倒進缸裏:“沒事,力氣是越做越大的。”
馮青霜只得拿起扁擔和水桶,往水井走去:“我再替你挑一些。”苗三娘也趕緊抓起自己的水桶跟上去:“等會兒我幫你也提一些。”馮青霜轉頭看她,笑得燦爛:“不用,年前我才叫人在我院子裏打了井,不用挑水了。”這丫頭雖然力氣小,卻是個知恩圖報的。
苗三娘心裏有些羨慕,但也知這是馮青霜靠自己一點一點攢起來的,心中對她越發敬佩。
水缸裝了一半,馮青霜拍了拍手:“這些應該夠你用上幾日了,你自己得了空,慢慢提一些,或者試試看能不能挑,挑着省力些。”
馮青霜說完正要走,苗三娘拉住了她:“已經這麽晚了……”馮青霜以為她要留自己吃晚飯,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做一些也很快的。”
苗三娘臉上紅彤彤的:“我是想問你,我能不能去你那兒吃一點,我做得慢。”馮青霜頓了頓,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眼前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人:“這麽晚了,我随便吃點湊活湊活,你不嫌棄的話,就跟着我去吧。”
苗三娘笑吟吟地跟在馮青霜的後頭,進了馮青霜的院子。馮青霜進了廚房,苗三娘也跟了進去,幫着洗菜擇菜和燒火。馮青霜則利索地揉了一個面團,苗三娘瞧着那面團,吓了一跳:“我吃不了那麽多的。”
馮青霜看了她一眼:“我吃得了。”手上動作不停,已經将菜倒入鍋內煮着,又到苗三娘邊上,看看竈裏的火夠不夠,她有些不放心苗三娘,好在這火确實燒得不錯。
火光映在臉上,苗三娘側着頭看馮青霜:“阿霜,你好厲害呀。”莫名被誇了一句,馮青霜有些摸不着頭腦,看着她:“什麽厲害?吃得多?”
苗三娘則看着火紅的光在她臉上跳動,笑着沒說話,伸手将她臉頰上蹭着的一點面粉擦去。馮青霜站起身來,走回鍋前,掀起鍋蓋看了看,又伸手拿起泡在水裏的小面團,伸手将面團拉長,貼在鍋邊。
其實成了親以後,婆婆就不怎麽管她,苗三娘成親以後的吃食都很随意,就連這簡單的面餅也許久沒吃了,當下瞧見馮青霜手上的面餅,竟覺得有些饞。
菜出鍋了,鍋邊的餅也揭了下來,放在一個盤子裏,苗三娘小心翼翼地端去桌邊。兩人在桌邊坐下,苗三娘便忍不住伸手抓了一個面餅,卻又不急着放進嘴裏,只拿眼睛瞥馮青霜,見她開始吃了,才咬一口面餅,拿筷子去夾那一大盆菜。
也不知是提水消耗大,還是馮青霜做的菜太好吃,苗三娘吃得比往常都要多了一些,她忍不住再拿起一個面餅時,馮青霜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這吃得也不少啊。”
苗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面餅又放了回去,馮青霜笑出聲來:“吃吧,我說笑呢。”苗三娘又拿起面餅,一面吃,一面看着馮青霜。倒是馮青霜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側過頭權當沒看見,苗三娘見她不看着自己,幽幽地問了一句:“阿霜,我不好看嗎?”
馮青霜不曾料到她會突然如此發問,連忙轉過頭去看着她:“你很好看。”她沒有說謊,苗三娘确實很好看,也或許是沒有做太多農活的緣故,看着細皮嫩肉的,一點也不像她們村裏的婦人,倒像個小姐。村裏人早早就談論過她的長相,不少男人都理解她的丈夫,非要将她娶回來不可的心思。也是因此,惹來了不少婦人的嫉妒。
苗三娘自然也知曉這一點,她是故意這般問:“那阿霜為何不看着我?”馮青霜噎了一下才道:“我忙着吃菜呢,沒顧上看。”
苗三娘挪着凳子靠近了幾分:“我沒讀過多少書,卻知曉有個詞叫秀色可餐,也就是看着漂亮的人,不用吃飯就飽了。阿霜,我算不算秀色可餐呢?”
馮青霜直覺這是個陷阱,苗三娘定然不是簡單地問自己,她夠不夠好看,她猶豫了一下,試探着問道:“你是想讓我把剩下的餅留給你吃?”
她确實猜到了一半,苗三娘是藏着心思的,可惜完全猜錯了心思,苗三娘不是看上了她的餅,而是看上了她的人,她的家,她想跟她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