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牡丹 (1)
陽光透窗而入, 照進一方狹窄書案。
謝淮失神的立在原地,心髒重重鼓動,跳得厲害, 只能眼睜睜看着楚清姿緩緩靠近,小聲道:“我知道, 你對我好不是因為喜歡我, 只是為了你戀慕之人。”
謝淮:......
他默然無語時,楚清姿卻綻開笑容, 輕聲道:“不過沒關系,你對我好本就是對我的恩情,我很感謝你。謝淮,就當給我個機會報恩, 好不好。”
“謝我做什麽。”
謝淮有些難為情地從她身上撇開眼。
“謝謝你沒有嫌棄我名聲很差, 還把我照料的很好。”
“謝謝你的花肥, 把我的花也養的很漂亮。”
“還有,謝謝你幫我找名醫給父親看病,謝謝你從來不責怪我,謝謝你平日裏對我多有縱容,謝謝你......”楚清姿聲音微梗, 隐隐染上一絲顫抖,“娶我。”
話音剛落, 謝淮迫切地想說什麽,他想說不是。娶她不是賜恩給她, 娶她是自己一己私欲。
“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以後也會成為很好很好的小侯爺。”可她這樣笑着說。
“你......”謝淮還沒來得及多言, 就聽楚清姿慌忙解釋:“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想阻攔你和你戀慕之人, 我就是想讓你給我個機會,也對你好,起碼将恩情報答了。”
聞言,還想再多解釋的謝淮忽然止住了話頭。
他也想讓楚清姿對他好。
可還有件事仍然存疑,謝淮垂下眼睫,低聲道:“既然只為報恩,那你剛剛為什麽勾引我。”
楚清姿輕輕咳了聲,道:“想試探一下。”
試探一下謝淮是不是真的喜歡她,可是謝淮一臉冷然教訓她的樣子,又讓她沒猜透。
謝淮咬牙道:“下次別亂試探。”
只差那麽一點,他就忍不住了。
“哦。”楚清姿小聲應了,說道,“我還以為你會很喜歡呢。”
房內安靜下來,楚清姿輕輕彎身,作勢要撿起地上謝淮亂扔的紙團,低聲道:“那我走了,此事因我而起,侯夫人那邊我會去解釋清楚,你不必憂心。”
剛要起身,那張紙團卻被謝淮匆忙搶走,淡淡道:“不用,我去說便是,我娘...她脾氣不太好。”
而且,侯夫人身負武功,萬一惱火起來不聽解釋,對楚清姿動手,他毫無辦法。
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他去解釋,他不怕挨打。
楚清姿看着那團紙,指尖微頓,輕輕道:“也是,那便有勞世子了。”
待楚清姿離開後,謝淮獨自立在書案前,久久不能回神。半晌,他輕輕展平那張被他揉亂的紙,寸寸地捋過,字字地看去。
差點就被發現了——那是他為楚清姿寫的詩。
要怎麽報答他呢?
楚清姿。
謝淮的指尖,輕輕落在那娟秀的“衾”字上,一筆一劃地描摹。
對他好一點,只一點就夠了。
*
楚清姿回來時,喚荷緊張萬分地把她從頭到腳看了個遍,落下眼淚道:“小姐,你受委屈了......”
聞言,楚清姿搖了搖頭,就見氣喘籲籲跑來的小核桃,也是一臉的擔憂,連聲解釋道:“夫人,我本來不打算把此事告訴給世子知道,但是...但是二夫人說要動用家法,我就擅作主張......”
原來是小核桃通報給謝淮知道的,楚清姿輕輕笑了笑道:“無妨,沒有你,我可能已經挨了打。多謝你,小核桃。”
小核桃臉上頓時紅透,撓了撓頭道:“世子聽說此事後,連酒都不喝就趕回來,都是世子的功勞。”
即使知道他回來的這麽快,定然是放下了手中的事,可真的親耳聽見,楚清姿還是微微怔住,心尖仿佛被什麽東西不輕不重撞了一下。
“都有功勞!澄蘭姐姐那邊,世子也命人去把姐姐放出來了。”喚荷擦了擦眼淚,拍了拍楚清姿的肩膀,安慰道,“小姐,你也別難過,今日世子都能護着你,想必他也不會再追究此事了。”喚荷還以為謝淮仍因此事惱怒厭惡楚清姿。
不過,楚清姿本身倒沒那麽多感覺,并未覺得太委屈,因為就算今天不出這檔子事,二夫人對她也早有疑慮。自從嫁進侯府的那天,不僅是二夫人,這偌大的京城,有幾個人會相信她突然回心轉意放棄愛了多年的顧絮時,真心實意地轉嫁他人?
所以,這件事也算一個契機,讓她有機會同二夫人表明自己的态度。
二夫人是個很聰明的女子,比謝顏要聰明得多,她根本不在乎這件事究竟是不是謝顏做了手腳,她只在乎楚清姿會不會辜負謝淮。
至于二夫人信不信她的解釋,還要楚清姿自己以後在侯府做證明。
“對了,小核桃,謝淮那幾個朋友從前常去的那地方叫什麽?”楚清姿忽然拉住小核桃問道。
小核桃愣怔片刻,想也不想便答道:“夫人如果是說溫尚書家公子他們,好像是洪前樓,那是溫公子外祖家的家業,他們從前常去那處玩樂。”頓了頓,小核桃問道:“
夫人問這是有什麽事要吩咐嗎?”
楚清姿緩緩點頭,道:“帶我去見溫公子,我有些事情想問。”
“啊...”小核桃和喚荷對視一眼,還是喚荷先開口:“那要不要去禀報給世子知道?”
“不必,這次的事,誰都不要告訴。”楚清姿輕咳了聲,說道:“小核桃帶路,喚荷你去替我問候一番澄蘭,這是給她的賠禮。”說罷,她從頭上取下支珠釵來,遞給喚荷。
頓了頓,她又從腰間解下荷包,将一整袋遞給小核桃。
喚荷和小核桃面面相觑,半晌,小核桃跪在地上,道:“夫人,澄蘭她沒有管好自己的房間,被大小姐鑽了空檔,此事她逃不開罪責,絕對不關主子的事。我、我也是自作主張,就算做好了也只是做了些分內之事,主子不必......”
“她因我獲罪,”楚清姿輕聲打斷,笑了笑道:“收着吧,小核桃,你們對我好,我很感念。”
她現在終于明白,原來是謝淮刻意安排,給她挑了兩個脾性最好,又聰明伶俐的下人。
喚荷跟着笑起來,說道:“收着吧小核桃,可別小瞧我們家小姐,相府可比你們侯府闊綽得多。”
聞言,小核桃抿了抿嘴,說道:“那是因為老侯爺不在了...”若不然,侯府怎會變成現在這樣。
見他要提起悲傷的話題,楚清姿連忙把荷包塞給他,說道:“好了,快帶我去吧,就當給我帶路的酬勞,總行吧?”
小核桃面上又是一紅,連忙道:“夫人跟我來。”
半個時辰後,楚清姿坐在洪前樓的閣樓上,看着樓下人潮洶湧,燈火闌珊。
快要入夜了。
“夫人別急,溫公子和世子他們平日裏都是這個點才來的,不過世子最近忙着用功讀書,已經很少來過了。”小核桃悄悄附在她耳邊道。
楚清姿點了點頭,望着手心裏的茶水,唇角微微上揚了些。
忙着用功讀書啊......但是,字還是寫錯了。
還要人教才行。
“溫公子今兒想點些什麽?”底下終于傳來聲音,楚清姿和小核桃連忙朝樓下的大堂看去,果然看見了溫如琅的身影,身邊還跟着靖昌候世子趙柏清。
“老幾樣,再上壺好酒,”頓了頓,溫如琅興致勃勃道,“哎,我問你,龍瑤姑娘今日開不開嗓?”
那小二聽了,嘿嘿笑了兩聲,答他:“開嗓,就等着溫公子和世子爺來呢!”
聞言,趙柏清跟着笑道:“那快讓龍姑娘出來唱兩個曲兒,我們才有胃口啊。”
小二連忙應聲下來,轉身吆喝道:“快去請龍姑娘上臺。”
他剛吆喝完,就見一仙姿佚貌,溫婉清雅的女子,鴉羽般的長睫微垂,掩住那雙剪水靈瞳,一襲簡單素青色襦裙,卻如同天上偶落凡間的仙子,緩緩靠近過來,立在了溫如琅他們的桌前,小二頓然失了聲,只呆呆地看着她。
這副相貌,這般氣質,斷然不是什麽龍姑娘、李姑娘能媲美的。
片刻,溫如琅一口酒噴了出來,呆滞地望着她。
“楚、楚清姿?”溫如琅驚愕無比道,“你怎麽在這,謝淮肯讓你出來見人?”
不應該,絕對不應該。謝淮那小心眼的混賬,上次光是聽說他們去偷看了楚清姿,都險些動手要把他倆打死,整日當個神仙似的供在家裏。
聞言,楚清姿點了點頭,有些不喜周圍人落在身上的視線,輕聲道:“溫公子,趙世子,可否到閣樓去,我有些事想問。”
“...呃,好。”溫如琅頭皮發麻地應下,幾乎可以預想到此事若被謝淮知曉,定然不會輕饒了他們。
小二終于回過神來,明白他們三人相識,結結巴巴地道:“溫公子,那,那龍姑娘還......”
“算了算了。”還什麽龍姑娘,眼前這個楚姑娘就夠他喝一壺的。
而身旁的趙柏清卻道:“算什麽,讓龍姑娘繼續。”他可等了龍姑娘好幾天,怎麽能說不看就不看,謝淮都有老婆了,他可還沒有。
話音剛落,楚清姿和溫如琅相視一眼,淡淡道:“溫公子,謝淮也經常來此地...看望龍姑娘麽?”
溫如琅頓時冷汗浃背,琢磨着措辭替謝淮脫罪:“是,他...他從前跟着我們來,但是他只喝酒,不看人,成親後更是一次再沒來過。”
“什麽沒看人呀,上次他還說龍姑娘美則美矣,就是不會裝,要是會裝一些,沒準也早得個什麽京城第一的名號了。”
趙柏清哈哈大笑着拍了拍溫如琅的肩膀,全然沒有發覺周遭瞬間冷下來的氣氛,還自顧自道,“哎?不好笑麽,你們怎麽都不笑。”
溫如琅:......
楚清姿強作笑容,輕輕道:“原來如此,京城第一的名號......是說京城第一美人麽?”
謝淮,明擺着就是故意嘲諷她!
“不是,絕對不是,他肯定是胡亂說着玩玩,”溫如琅連忙解釋,道:“他平常就口無遮攔,估計是喝酒喝着想起什麽就随口說了。”
話音剛落,趙柏清跟着附和道:“是啊,謝淮肯定是喝酒時想到你了才這麽說,畢竟你不是人稱京城第一貴女嗎。”
見楚清姿瞬間更加沉默了,溫如琅無奈扶額:“......你把嘴閉上吧,行不行。”
半晌,三人來到閣樓,溫如琅幹咳了聲,見到小核桃,有些高興地緩和氣氛道:“喲,這不是核桃麽,你家主子怎麽不跟着一塊來?”
楚清姿替他作答,淡淡道:“因為我今日出門一事,謝淮并不知曉。”
聞言,趙柏清想起謝淮那惡狠狠扯着他領子警告的畫面,還有些不太美好的回憶,忍不住幹咳了兩聲道:“謝淮不知道?那你找我們做什麽?”
這話,也正是溫如琅想問的。
楚清姿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忘掉謝淮暗諷她裝模作樣這件事,輕聲道:“我來是想問問二位,謝淮心中所戀慕的女子一事,二位可曾知道些什麽?”
話音剛落,溫如琅和趙柏清面面相觑,紛紛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困惑。
是知道的,不就擱眼前坐着呢麽?
然而就在趙柏清剛要開口說話時,溫如琅一把将他的嘴捂住了,提前說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楚清姿面色飛紅,垂下眸子,輕聲道:“謝淮說他有心儀的女子,我便想着能幫他些忙,他娶我進門,你們也知道,只是順手幫我一把,估計也是為了那女子。”
溫如琅嘴角微抽,任由趙柏清如何掙紮都死死捂着他的嘴,說道:“謝淮為了那女子幹什麽了?”
“啊,”楚清姿微愣,說道:“你們不知道麽,他為了那女子娶我進門,其實是想找個永遠不會愛上他的女子,可以和他互不幹涉,這樣以後就算他和心儀的女子在一起,也不會傷害到我。”
一時之間,趙柏清都震驚地停止了掙紮。溫如琅不可思議道:“他從來沒告訴過你他喜歡誰?”
楚清姿茫然地搖了搖頭。
見狀,溫如琅大概清楚了情況,嘆了口氣,說道:“我明白了,我們确實知道些他喜歡的人之事。”
楚清姿眼前微亮,道:“還請溫公子說給我知道。”
“這個嘛,既然謝淮不願說,我們自然不好替他開口,只不過,你不是想幫他追求心儀的女子嗎,我可以給你提幾個點子。”溫如琅笑了笑,忽地展開折扇,悄悄附在楚清姿耳畔說了幾句話。
很快,楚清姿的眉頭由緊蹙轉為展開,最後欣喜地道了聲謝,“多謝溫公子,我這就回去準備。”
楚清姿,你這麽聰明,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溫如琅靜靜地看她離去,悶頭灌下一口烈酒。
“剛剛為什麽不讓我說,還差點憋死我,”趙柏清不服氣道,“謝淮那性子,什麽時候才能說出口?”
溫如琅輕輕舒出口氣,道:“能說早說了,還不是怕她過得不好。”
“什麽意思?”
“謝淮估計是怕日後侯府敗了,他還能讓楚清姿痛痛快快的和離,”溫如琅向來最是了解謝淮的性子,不善表達,只會眼巴巴地盼着楚清姿能過得好。
他這輩子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估計就是不顧所有人的勸阻,将楚清姿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娶進了家門。
楚清姿,對他好點吧。
顧絮時有什麽好,你若能分一點給謝淮,他就無比知足了。
*
楚清姿回到侯府時,謝淮在前廳裏似乎正和人說着什麽。
“嫂嫂,你回來了,大哥問你好多遍了。”原來是敬竹。
“問我?”楚清姿擱下手心裏帶回來的幾匹布料,擡眼看向謝淮道,“問我做什麽?”
謝淮的眸光從那幾匹布料,緩緩挪至楚清姿的臉上,問道:“你去哪了?”
說好了要對他好,結果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楚清姿輕笑了聲,道:“出去逛逛,怎麽了?”
“去哪了?”
“嗯...忘記了,約摸是個叫洪前樓的地方。”
“你去洪前——”謝淮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似是忽然有些心虛地道:“你去那兒做什麽?”
楚清姿落座,給自己和敬竹沏了杯茶,拄着下巴吹晾,笑着道:“沒幹嘛,就聽了聽小曲,裏面有位龍姑娘,嗓子真不錯。”
聞言,謝淮驀地擡頭看向小核桃,似乎明白過來些什麽,咬牙切齒道:“你帶她去的?”
楚清姿側身擋在小核桃面前,語氣波瀾不驚道:“哎,世子生什麽氣,小核桃也不過是想帶我見見京城第一美人是什麽樣罷了。”
她輕輕擡眼,看得謝淮莫名一僵。
“今日一見,發現......比我差些。”楚清姿抿了口茶水,似是嗔怪道:“不夠裝啊。”
謝淮:......
怎麽去趟洪前樓全露餡了。
“我沒再去過了。”謝淮垂眸,低低道。
自從成親以來,他整日除了國子監就是家裏的書房兩頭跑。因為想變成那老和尚給楚清姿那八字箴言裏的模樣。
聞言,楚清姿點了點頭輕聲道:“知道你沒再去過,但是,洪前樓的燒雞不錯,世子再也吃不到的話好像有些可惜。”
她緩緩起身,忽然從小核桃身後,提出一只燒雞來,笑道:“晚飯吃過了嗎?”
謝淮愕然地看着她,道:“還沒吃,你怎麽知道——”怎麽知道他喜歡這裏的燒雞?
“自然是問出來的。”楚清姿忍不住笑出聲,又招呼小核桃備筷子和酒。
她專門問了溫如琅謝淮愛吃的菜,愛喝的酒,想着既然來了,便順路帶回來。
謝淮輕輕靠近,忽然擡頭道:“這就是,你說的對我好?”
“這算什麽。”楚清姿輕笑了聲,說道:“難不成沒人對你好過?”
“嗯。”他低低地應了,眸光微黯,伸手斟滿了酒杯,一飲而盡。
楚清姿心尖微疼,想說的話也都突然說不出口了,只幹笑着道:“喝慢點,這青梅釀有點烈。”
剛備好筷子,就聽門外一陣吵嚷。
“那女人回來了嗎?”又是謝顏,她一天還真是精力旺盛,“什麽,謝淮也在裏面?”
氣焰明顯弱下去幾分,聲音越來越低,顯然是被謝淮上次動手吓怕了。
“叫楚清姿滾出來,好好解釋清楚那些情詩的事,不然侯府一個無惡不作的纨绔,一個水性楊花的蕩.婦,我還怎麽嫁人啊?”謝顏在門外大聲吵鬧着,也不知道究竟是誰給了她勇氣。
楚清姿和謝淮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微沉的神色。
“你先吃,不用管她。”
“別,她要見我,我得出去一下。”楚清姿再怎麽說也是弟媳,剛嫁進侯府,不好鬧出難聽的傳言。
于是她緩緩起身,走出門外,低着頭行禮道:“見過大姐。”
“侯夫人!就是這女人!”
謝顏趾高氣揚,得意萬分,這次她可是找到了侯府上下謝淮最不敢違抗的人來撐腰,看謝淮這回還怎麽嚣張。上次扯着她領子甩開之事,她絕不會輕易放過他和楚清姿。
謝淮跟着楚清姿出來,啞然地看着侯夫人,低低道:“娘......清姿、清姿不是那樣的人。”
他剛欲再解釋一番,就見侯夫人頗為懶散地打個哈欠,朝楚清姿招了招手,道:“傻站着做什麽,還不過來?”
楚清姿呆怔地看着她,還未從那聲侯夫人中緩過神來,良久,才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慢慢走到了侯夫人身前。
“我來,是還你經書,”侯夫人從身旁婢女的手中,輕輕抽出本經書來,遞到楚清姿手邊,道:“愣什麽,接着。上次抄了一半,落在佛堂的。”
楚清姿微張着唇,似是想說什麽,又生生忍了回去,不敢耽擱,連忙伸手将經書收下。
“娘......”謝淮簡直比謝顏更加愕異,雖他早有猜測楚清姿曾經去過佛堂,可沒想過楚清姿會和他娘關系這麽...這麽親密。
侯夫人壓根沒理他,只看向一旁的謝顏,似乎記憶惺忪似的,良久才想起來:“你是三房的...謝顏是吧。”
謝顏心中驟然一緊,連忙跪下道:“侯夫人,此事真的是楚清姿,是楚清姿朝三暮四,她心中戀慕那顧絮時......”
“那又如何。”侯夫人淡淡道。
謝顏的聲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聽着侯夫人的話。
“愛喜歡誰喜歡誰,大不了,想嫁時告訴我,和離書我幫你寫。”侯夫人揚聲對楚清姿道。
謝淮:......
說不想見兒媳拿毛筆砸他的時候,和現在真是判若兩人。
侯夫人向來性格如此,志趣相投的人會被她快速接納,而其他三教九流之徒,從來都入不得她眼的。
說起來,楚清姿确實曾經是全京城世家貴族的夫人們最認可的禮儀端方的第一貴女。
只是他沒想到,就連他娘這樣性情孤傲的,都被楚清姿軟化下來。
謝淮靜靜看着有些驚慌失措的楚清姿,暗暗蜷緊了手指。
幸好...幸好當初做了那個決定,把楚清姿娶回家。
“兒媳不知夫人身份,之前多有打擾。”楚清姿低頭不敢多看她,緊咬着下唇。
半晌,卻聽侯夫人輕嗤了聲,道:“行了,少端着架子,照常便是,”頓了頓,她錯眼看向瑟瑟發抖的謝顏,輕聲道:“聽說你因嫁人一事困擾着,不如我替你做個主。”
聞言,謝顏立刻痛哭着跪到地上,連聲道:“夫人,夫人我是無辜的,是楚清姿自輕自賤鬧出這樣的事,你怎能開罪我?”
“我這怎麽是開罪你,”侯夫人淡淡道,“回去同三姨娘說,侯府給你備下了嫁妝,挑好良辰吉日便嫁了吧。”
謝顏不死心道:“夫人若将我下嫁,我寧死也不願!”她一派高潔傲岸的模樣,看得楚清姿想笑。
話音剛落,侯夫人嗤笑聲道:“放心,夫婿你自己去尋便是。”
說罷,她眸光微微落在謝淮身上,謝淮眼睫微顫,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真的嗎?”
“真的,待你尋到好夫婿,我親自替你去找聖上求賜婚約。”侯夫人淡淡說完,便顧自走進了前廳。
徒留欣喜若狂的謝顏在原地,片刻後,拔腿跑回了三房,她得趕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三姨娘,定要扒着謝淮和皇上這層關系,找戶頂好的人家嫁了!
她走後,楚清姿和謝淮對視一眼。
謝淮瞥她一眼:“怎麽回事?”
楚清姿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道:“就上次...随手送了幾盆蘭花,沒想到送對人了。”沒想到她歪打正着,竟然還真賄賂對了人。
“你還...”挺會挑人送,謝淮咽下後面半句,就見從前廳裏走出來個婢女,低聲道:“還不快進來,當心夫人一會發火。”
他們走進去,卻見侯夫人已經顧自拿起筷子,吃起桌上的燒雞。
“坐吧。”她沒擡頭,只低聲吩咐了句,手裏執着筷子,将燒雞撕成條擱進碗裏。
謝淮忍不住出聲道:“大夫說,不可多食油膩。”
聞言,侯夫人放下筷子,冷冷地擡眼看他,連半個字也不願與他多說似的。
看來真如傳言般,如此不喜愛謝淮。楚清姿暗暗想,怪不得之前每次提到謝淮,侯夫人都那副怒氣沖天的模樣。
“核桃,吩咐廚房做些清淡的菜。”謝淮緩緩起身,看着僵立在原地不敢亂動的小核桃道:“快去。”
小核桃剛要動身,就聽侯夫人冷聲道:“站那兒,這家裏誰做主,忘了是麽?”
“娘......”謝淮越是知道她的脾性,就越是頭痛。
看了許久,楚清姿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便輕咳了聲,還沒開口就被打斷。
“沒你的事,坐着吃。”
得,看來是不讓她管。楚清姿抿了抿唇,起身給侯夫人斟了杯茶,低聲道:“吃過藥了麽?”
侯夫人神色微頓,低聲答道:“一會吃。”
“吃這麽油膩的東西,還不吃藥,他的話不聽,大夫的話也不聽,我的話夫人也不聽?”楚清姿将那盤燒雞端走,硬着頭皮道:“若夫人同我擺候夫人的架子,那清姿日後也必定會對您恭恭敬敬,什麽事都不問不管。”
“你......”侯夫人看她那副樣子就知道,這盤燒雞她定然是吃不上了,別看楚清姿外表多麽柔軟,內裏卻韌性十足,全然遺傳了她爹那個倔脾氣。
半晌,她擱下筷子,說道:“你那幾張破紙,是怎麽回事?”
這是要反将一軍,楚清姿連忙答道:“在相府寫的,估計是被家中庶妹偷來給了大姐。”
“下次這種東西,被人發現前就立刻銷毀,”侯夫人端起茶杯,低聲道:“謝顏不想在侯府待,就給她尋個好去處,嫁了了事,少做糾纏。你那庶妹,也該好好管教一番,不然多生是非。至于怎麽管教,不需要我教你吧?”
好歹是相府嫡女,若連自己的庶妹都解決不了,又怎麽在侯府執掌中饋。
楚清姿微微點頭,說道:“兒媳知道。”是楚漣容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她設置圈套,前世今生的賬都該一并還給她才是。
“不管你因何嫁進侯府,既然嫁來,就多學着些本事,二夫人向來對管家擅長,你閑暇來也不必總往我那跑,多去二夫人處學習。”侯夫人同楚清姿說的話,都快趕上一年同謝淮說的話了。
謝淮屏息凝神,和小核桃互相交換着眼色。
“怎麽回事?”“奴才也不知道啊。”
平常都是喚荷和楚清姿走得更近,他們這些奴才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跟着楚清姿的。
這位世子夫人,實在是太有手段了些,也不知道她何時連侯夫人的關系都打通了,
甚至還能讓侯夫人教她如何管家,這不是要把侯府交給她管的意思麽。
“我不吃了,日後再出這檔子事,別找不靠譜的人幫你解決。”侯夫人淡淡說完,将手搭在身旁婢女的手心,起身離開。
不靠譜的人,她不會是說謝淮吧。
楚清姿連聲稱是,在她臨走時,輕輕道:“那兒媳明日還能去抄經麽?”
“愛來不來。”
那就是能去。
楚清姿哭笑不得的想。
待她走後,謝淮神色怪異,盯着楚清姿出神。
“過來吃飯啊,”楚清姿緩緩舒了口氣,對謝淮道,“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她就是侯夫人?”
謝淮:......
“我想帶你見來着。”只不過那天他娘心情不好,他挨打了。
良久,楚清姿輕輕笑了起來,說道:“我是不是運氣還挺好的?”
似乎自從遠離了顧絮時後,她每日都是開心的。
謝淮垂眼看她,忽地跟着輕笑了聲:“不好,不然怎麽嫁給我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楚清姿給他斟滿酒杯,笑道:“我在侯府每天過得都很好,很開心。”
聞言,謝淮捏着酒杯的手微顫了瞬,酒面蕩開一圈水紋,他啞聲道:“是麽,那你還真是......好養活。”他伸手掐在楚清姿的臉側,肆意捏了把,直到把人欺負地眼眶發紅,才嗤笑道:“打算怎麽跟你庶妹算賬?”
楚清姿握住他的手腕,咬牙道:“你先松手。”
什麽毛病,從小到大就喜歡捏她的臉。
待謝淮松了手,楚清姿揉了揉臉,才輕聲道:“我家庶妹,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
謝淮輕笑道:“正好她算計過你的婚事,你便打算給她找門不怎麽樣的婚事打發了?”
楚清姿端起茶杯,輕輕抿了口,小聲道:“我可不是那種人。”
“怎麽,你打算給她找門好婚事?”謝淮臉色微沉,以為她要心軟。
卻聽楚清姿淡淡道:“謝顏不是正好也待字閨中麽,她們兩人既然能聯合起來對付我,應該有很多共同愛好吧,”頓了頓,楚清姿笑意盈盈地擡眼看向謝淮,說道:“可惜又不能結為親姐妹,不如就嫁到一處去,整日擡頭不見低頭見,還可以培養感情,世子說如何?”
謝淮口中的酒微微嗆了嗆,說道:“早這麽聰明,你還會被楚漣容算計?”
楚清姿垂下頭道:“飛蛾撲向火時,也不知道火會灼傷它。”她前世太過信任顧絮時,以至于對方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是無可挑剔的,她一心飛蛾撲火,全然沒發現對方不過是想借着她的勢飛上枝頭變鳳凰。
至于楚漣容,楚清姿并不恨她,畢竟一切的根源都是顧絮時為了利用她。
但楚漣容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進尺,先是将顧絮時在她新婚之夜送進侯府,再是這次偷出字紙來平白污蔑她,楚清姿絕不會再忍下去。
楚漣容不是喜歡操縱楚清姿的婚事麽,那便也讓她來管一管楚漣容的事。
“但是,這嫁人的人選,還有勞世子精挑細選了。”楚清姿斂起笑容,起身道:“我先回房了。”她興致盎然地抱起那幾匹布料來,便和喚荷小跑着出了前廳。
謝淮和小核桃對視了眼,低聲道:“她最近怎麽這麽活潑。”
小核桃笑嘻嘻地擠眉弄眼道:“回世子,夫人說想着對您好點,要報答您的恩情呢。”
“哦,”謝淮淡淡應了,稍停了停,又擡頭問:“午後帶她去洪前樓幹嘛了?”
小核桃面上笑容一僵,連忙讨饒道:“是夫人說想打聽打聽您的喜好,奴才才帶夫人去的!進了洪前樓後,夫人什麽也沒幹,就同溫尚書家公子和靖昌候世子随意聊了幾句......”
“溫尚書家公子和靖昌候世子,是吧?”謝淮深吸了一口氣。
改日,找個機會再把人逮住打一頓吧。
從前這兩個人就總亂出主意,害他每次都被楚清姿厭煩。成了親後,溫如琅那混賬又改成給楚清姿亂出主意了。
明明是兩個男人,卻八卦得不行,整日問來問去,想知道楚清姿為什麽嫁給他。
楚清姿能嫁給他,純粹是他自己把握住了機會。
不過,一想起楚清姿那口口聲聲說要對他好的場景,謝淮莫名落下一滴冷汗。
但願她沒有被溫如琅教壞。
*
翌日清早。
楚清姿從佛堂抄完經回來,就見二夫人在佛堂門口靜靜立着,那模樣,就像故意等她似的。
她行過禮,困惑道:“二夫人有何事?”
二夫人輕輕咳了聲,錯開目光道:“聽說...你曾救了侯夫人一命,這件事,我要謝你。”頓了頓,她轉身道:“跟着。”
楚清姿怔然地看她,靜靜地跟在二夫人身後,聽她道:“侯夫人向來不喜人近身侍候,自從老侯爺逝後,更加沉默寡言,整日誦經念佛,其實不過是為了尋個清淨地方躲躲。
她身有舊疾,我總擔心有一日她會撐不住暈過去,可她太過固執,誰的話也不聽。沒成想事情真的發生,竟然是你幫了她。”
話音剛落,二夫人輕輕嘆了口氣,打開賬房的門,引楚清姿進來道:“那日謝顏的事,你也別怪我太過無情。在侯府當家,總要多留些心眼。”
楚清姿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