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畫像
“夏末秋初正是入寒的時候, 多帶幾件衣服。”謝淮坐在凳上,胳膊搭在椅背邊,拄着下巴看她忙前忙後的收拾。
謝淮的東西不多, 衣服顏色統一到讓楚清姿覺得他根本只是随便買的,除了黑色就是暗色。他的箱櫃裏, 幾乎全都是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有不知道從哪收羅的奇怪西洋物件,也有公子哥兒們常盤玩的核桃、佛珠和手串等。
總之除了該有的東西, 裏面都有。
“哦,對,別忘了帶我那幾把鑲玉的扇子。”
“還有那只金彈弓,鐵彈也帶上。”
“哦, 我去年的翡翠鹿骨扳指也捎上, 去江南時間長了, 沒準能趕上秋獵。”
楚清姿默了默,謝淮自己不收拾就罷了,還故意挑些沒什麽用的東西帶,忍耐半晌,楚清姿終于開口, 問道:“世子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去?”
“不是。”聲音裏明顯帶着絲不加掩飾的懶散和戲弄。
“哦。”楚清姿忍下一口氣,她只覺得謝淮心裏還憋着氣似的, 故意借此逗弄她。
難不成她在謝淮心裏真就那麽笨手笨腳嗎, 雖說她确實是自小到大從未出過京城, 但還不至于給他添什麽難以忍受的麻煩吧?如果沒有,他為什麽這樣故意氣她?
當然, 也可能謝淮只是突然來了興致想欺負她,畢竟這種事在以前也經常發生。
正胡思亂想着, 忽然間從箱櫃深處,有什麽東西被楚清姿不小心碰掉的聲音,她頓了頓,連忙伸手将那幾件壓在上面的錦緞掀開,
只見箱櫃深處,一卷用織錦包裹的畫卷攤開,一蟬鬓雲鬟,臻首娥眉的女子像躍然紙上。
楚清姿不由得怔住,輕輕将那幅畫拾起,啞然地擡頭看向謝淮。
——這上面的女子,不是她。
“從哪翻出來的...”
黃昏被夜色吞沒最後一抹殊色,畫像上的眉目在燈下更加清晰。謝淮有些倉皇地起身,從她手中奪過畫像來。
楚清姿微微垂下頭,低聲道:“這就是...世子的心上人麽?”
很漂亮,很英氣,也很潇灑逍遙。 确實很像謝淮會喜歡的女子,跟他站在一起時,應該也會更加相配。
總之,不是她。
這樣的三個字顯現在腦海中,楚清姿近乎失神地看着謝淮。
原來謝淮的心上人真的不是她。
雖然謝淮已經說過很多次,但她卻總有種莫名的直覺,覺得謝淮不過是嘴上說說,只是羞于開口,只是礙于其他,絕不是真的有心上人。
她曾經堅信于此。
從溫如琅和趙柏清的一言一行,她就早已經發現了不對勁,溫如琅給她出的主意,分明都是為了讓她接近謝淮。
她不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楚清姿才以為謝淮說沒有心上人不過是騙她,也正因此她想對謝淮更好一些。
可現在,謝淮的心上人就在她眼前這張畫上。
“幹嘛這麽看着我。”謝淮眸光微閃,飛快将畫軸卷起來,低聲催促道:“快點收拾。”
楚清姿什麽都沒說,只是輕輕應了聲,而後便繼續埋頭收拾起來,将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好,一件一件,一件一件......
直到眼前模糊一片,直到熱燙的眼淚滴落在手背上。
她真傻,她怎麽以為謝淮會喜歡她。還那麽自信地去試探,結果謝淮根本從一開始就對她沒有任何其他感情。
“怎麽了?”
謝淮的聲音忽然響起,她強忍下微微哽咽的聲音,故作平靜道:“沒事,只是你東西太多了。”
沒事,從今天起她不會再自以為是了。
忍住,楚清姿,別讓謝淮又逮着機會嘲弄奚落。
良久,一道身影從她身後漸漸延長至她腳邊。
見他緩緩走過來,楚清姿連忙将眼淚擦掉,手上收拾衣物的動作更快了些。
“你在幹嘛?”謝淮倏然俯下身來,歪頭看她,楚清姿一時愣住,連回答他的話都忘記。
見狀,謝淮驀地靠得更近了些,甚至險些撞上楚清姿的鼻尖。
“好紅。”
“什麽?”楚清姿下意識地碰了碰臉,卻聽身前傳來一聲輕笑。
謝淮帶着濃濃惡劣笑意的聲音鑽進耳朵:“我說你的眼睛。”
楚清姿剛想扭過臉去,卻被謝淮伸手捏住了耳朵拽回來。
“疼。”她咬牙拍開他的手道。
下手沒輕沒重的。
一回頭卻對上了謝淮目光如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道:“你是不是生氣了,因為我讓你幫我收拾東西?”
見楚清姿緘口不答,繼續忙着疊手上的衣服,謝淮又湊近了些,輕輕道:“真生氣了?”
楚清姿一把将他推遠了些,道:“沒有,世子別多想,喚荷她們還在等着,你也跟着快點收拾東西。”
“還是因為這張畫像?”謝淮緩緩擡眼,拄着下巴看她,眸中看不出情緒。
楚清姿動作微頓,随即否認道:“畫像怎麽了,我知道你有心上人,不必再跟我重複了。”
話音剛落,謝淮輕輕抒出口氣,有些無奈道:“我就知道是因為這個。”
“世子不必跟我解釋,我也沒那麽多興趣知道畫中人是誰,已經天黑了,夜深路滑,再不趕路時間真的來不及......”楚清姿作勢要起身,卻被他堵住去路。
謝淮沉沉看她,将那畫卷展開,讓楚清姿能看得更清楚明晰:“楚清姿,看清楚,這上面畫的是誰。”
楚清姿怔了怔,随後愕然地看他:“這是......”
剛剛她還沒看仔細就被謝淮搶走了,只看了個大概的眉目。怪不得她總覺得這畫中人似乎有些熟悉。
“這是......我。”謝淮極不情願地開口說完這句,就見楚清姿不可置信地捂住唇瓣,指尖在那畫上的眉眼描繪着。
果真,那眉眼的每一處都英氣十足,像極了女相的謝淮。
“十四歲那年,我娘帶我去崇恩寺,寺裏有個瞎眼和尚畫的。”謝淮頗不自然地将畫卷起來,說道:“因為那日穿了件水青色的錦袍,他把我當成了女人。我娘信佛,非說這是什麽佛赍,不讓我丢。”
楚清姿掩唇,忽地笑了聲,聲音似乎比剛剛更清澈了些,小聲道:“所以...你再也沒穿過亮色的衣服?”
她眼底亮津津的,小心翼翼地從他手心把畫卷搶走:“我再看看。”
小時候的謝淮,用漂亮這種詞彙來形容不大合适,但那眼眸間的桀骜和英氣,卻讓他未長開的相貌看起來更加精致俊秀。
“你看夠沒有?”謝淮的聲音終于挂上絲難抑的急切,伸手将畫收起來扔進了箱櫃底,甩下一句,“不想走今晚上就別收拾了。”
楚清姿抿了抿唇,忽然正襟危坐,說道:“謝淮,我有件事想問你。”
“又幹什麽?”謝淮啧了聲,似是嫌她話多,伸手從她手心奪過衣服疊好。
就見一只纖細白皙的手,輕輕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帶着沁涼的氣息,和謹小慎微的試探,她一點點靠近,低聲耳語:“謝淮,心上人是我嗎?”
謝淮的呼吸一剎那停滞,身旁似乎都被這青蘭的氣息包圍住了般。
他喉結輕滾,張了張口,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是我,對不對?”
楚清姿向來如此,她耐不住性子,也不願多加試探,她只信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哪怕會犯錯,哪怕會滿盤皆輸也絕不認輸。
落子無悔。
這份幹脆和果敢,是任何京中貴女都不曾擁有的。
“別自作多情,快點收拾東西。”謝淮沒辦法對視上這樣的目光,只能下意識地躲避開,然而卻在下一刻被楚清姿欺身靠近,緊緊盯着。
“是嗎,我可能确實是自作多情。”楚清姿伸出手,輕輕抵在他的心口處,唇角微微上揚,淺笑着道:“可是世子,這裏跳得好快。”
“廢話,”謝淮煩躁地扯開她的手,随意道:“是個女人對我如此都會跳的。”
楚清姿若有所思地沉吟一聲,說道:“原來如此,那......這樣呢?”她驀地揚起頭,在他唇上如蜻蜓點水般輕輕碰過,指腹貼在他微薄的衣服上,仍能察覺到謝淮大失方寸的心跳,聲如擂鼓。
“楚清姿......”被她碰過的地方如同野火落入無邊的幹草,霎時掀起燎原的火浪。他呼吸瞬間急促灼熱起來,不知所措地扣住了楚清姿的手腕,眸底透露出隐忍的深色。
“嗯...”楚清姿閉了閉眼,應下他的話,而後又在他扣住自己手腕的指間,輕輕用唇瓣碰了下,耳尖紅透,低聲呢喃道:“世子,跟我說實話好不好。不是我,為什麽要跟我解釋,不是我,為什麽要處處照顧,不是我,為什麽要娶我?”
“如果這次你說,真的不是我,那我以後永遠再不會問。”
她擡起眼,眸光閃着潋滟水色,楚楚可憐地望着他,仿佛只等着他給出個回應。
頓然間,謝淮腦海仿佛被這樣的楚清姿點燃了般,徒剩一片空白。
“你自找的。”他咬牙切齒丢下這句,伸手将旁側的門緊緊摔上,而後扣住她的肩膀,吻上楚清姿的唇瓣,吞沒她的驚呼聲。
油燈被風吹動,房內映照出燈下糾纏的身影,一切聲響歸于寂靜,只有偶爾的屋外蟲鳴,以及黏連不斷,無法割舍的緊密相貼的沉重呼吸,還有...不知是誰的求饒低語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