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回家【二更】
聽了她的話, 楚清姿心頭微微酸澀了些,不知怎麽,還有些感動。
“如果世子知道你不怪他, 他肯定會很高興的。”楚清姿輕輕道,“世子沒跟我一起回來, 是因為他害怕見到你, 但絕不是他不想見你,世子特地囑托我要來佛堂看望夫人。”
聞言, 侯夫人神色微動,似是有些躲閃般,挪開了眼,楚清姿依稀能看到她眼中竟然有了淚光。
“夫人, 怎麽了?”楚清姿隐隐察覺到不對。
卻聽侯夫人長嘆了一口氣, 道:“如果他不生在侯府就好了。”
楚清姿靜靜地看她, 不置可否道:“正是生在侯府,才有了現在的世子。夫人不必自責,世子很好。”哪怕生于危樓,四處險境,謝淮也好好的變成了值得托付, 值得信任,值得依靠的人。
聽她這樣說, 侯夫人沒什麽情緒,心底卻稍稍寬慰半分, 忽然低聲道:“我沒多少日子了。”
“什麽?”楚清姿眼睫微顫,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侯夫人淡淡道:“大概...再過半月就撒手人寰了, 但我走前,不得不逼他做出選擇。”
她怎麽會不心疼謝淮, 當娘的怎麽會不心疼兒子。
二十幾載,她親眼看着謝淮從襁褓中長大,學會走路,學會說話,第一次喚她娘親,第一次執槍,第一次舞劍,第一次寫毛蟲亂爬的醜字,第一次告訴她想要娶人回家。
她怎麽可能不心疼。
可若她對謝淮流露出半分心軟,對他放縱嬌慣,這世上想害他的人太多了,她不能讓謝淮像尋常百姓家的孩子般自由灑脫。
于是她必須想盡辦法逼他走上絕路,逼他被迫求生,逼他做出選擇,逼他造反弑帝。
唯有如此,她的兒子才能安安穩穩活下來。
無論是誰坐了那個位子,都不如謝淮自己坐來的踏實。侯夫人堅信謝淮有那個能力,也有本事治國理政,但她也知道謝淮不願。
她的孩子心善。可皇帝心毒。
“我本打算,在我死後他便也沒什麽牽挂,屆時他也會想通我的用心,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了,可是那日大雨瓢潑,他渾身濕透地走進這佛堂裏,”侯夫人垂眼看向楚清姿,輕嘆一聲,“他說他想娶你。”
楚清姿渾身僵住,只能聽着侯夫人在耳邊輕輕道。
“我恨他非要把你卷進來,于是我抽起藤鞭,叫他跪在佛前,毫不留情地抽了七十鞭,我學過武,下手又極狠,他竟然半個疼字都沒喊,就那麽生生的咬牙受下來。”
她每每想起那個畫面,謝淮鮮血淋漓的後背,都心如刀絞。
“他就是不松口,他一定要娶你。”
楚清姿想起謝淮那副模樣,他若固執起來,當真是不可能有人勸的動他。
傻嗎?不會喊痛,也不會想其他辦法嗎?
侯夫人揉了揉驟痛的額頭,緩緩道:“這下他有了你,更不可能再去想造反的事,他只會想盡辦法護着你平安快樂,絕不會讓你摻進血淋淋的奪位之争中去。”
确實如此,謝淮在遮州時對她說的也是這個意思。
他不想讓楚清姿跟他一起承受奪位的險惡。
“如果我死了......”
“夫人。”楚清姿急急道,“夫人別說這種話,我們從江南帶回來一位名醫,他醫術高超,定然能為夫人治好的。”
聞言,侯夫人緩緩擡眼,看向她道:“你是說何恭謹吧。”
楚清姿登時愣住。
“若是發現的早,說不準能活下來,可我的病發現得太晚,他請來何恭謹時,我已經病入膏肓,只能靠他開的藥勉強維持性命。”侯夫人無奈道。
楚清姿忽然想到當時她跟謝淮形容起她爹的咳疾時,謝淮神色略有異樣,她問他還有何人也生了這樣的病,沒成想......竟是侯夫人麽?
“世子早知道這一切?”楚清姿壓抑住顫抖的聲音,低低道。
侯夫人似是回想片刻,道:“他知道我久病難醫,但,大約是不知道我已經行将就木了。”
那豈不是意味着謝淮什麽也不知道?楚清姿心有不忍道:“夫人為什麽不告訴他,如果到時候夫人真的突然...世子他會承受不住的!”
“就是要他承受不住!”侯夫人冷聲道,“就是要他不得不恨,不恨不痛,我要他必須造反。”
楚清姿啞然失聲。
“楚清姿,這不是咳疾,這是毒!”侯夫人恨恨道,“這是那狗皇帝為了牽制他下的毒!只為了讓我成為操縱謝淮的棋子,他叫人終日在我的熏香裏下毒,謝淮卻全然不知,就算他提前知道,也只會想辦法救我而不是造反,他只想讓我活着,可我、不想活!”
頓了頓,她強忍下激動的心緒,緩和些道,“所以,待我死後,你便把真相全部告訴給他知道,一字也不許差。”
楚清姿怔然看着侯夫人,她對自己狠,對自己的孩子更狠。
她就是要讓謝淮無法彌補,将所有的仇恨都爆發,從而造反殺了那狗皇帝。
楚清姿身形微顫,低低道:“不能這樣,不能把所有的痛苦都讓他擔着。”
侯夫人阖上眼,淡淡道:“這是他的命。”
這是永安侯府的命。他們不得不反。
楚清姿猛地起身,跪在侯夫人面前道:“夫人,如果我能...如果我能勸說世子造反,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所有話都跟謝淮說開,別讓他再承受失去至親的痛苦。”
前世如果沒有她,謝淮會經歷什麽?
永安侯被皇帝所殺,侯夫人被下毒毒死,厭恨他的姐姐和弟弟,還有被顧絮時生生磋磨而死的楚清姿。
為什麽一定要讓謝淮承受?
為什麽一定要折磨他?
“你勸不動他的。”侯夫人道,“他連我的話都不聽。”
楚清姿俯下身去,珍重地道:“會聽的,世子會聽我的話,但這一切并不需要你靠傷害自己傷害他來完成,明明有更好的方式,為什麽夫人永遠想要用最狠絕的方式逼他?”
侯夫人忍下心中的郁火,壓抑道:“你怎麽确信他會聽你的話!你有什麽本事?”
“我會有辦法,夫人只需要跟他說清楚一切,”楚清姿擡眼看向她,眼眶通紅道:“世子他也是人,他也會疼的,他不是複仇的工具。”
說罷,她擦掉臉上微冷的眼淚,起身道:“夫人不說,我也會跟世子說的,夫人要責罵我,我都認。”
半晌,侯夫人盯着她倔強的模樣,竟然失聲氣笑道:“你倒是跟我置起氣了?”
沒成想,她和兒媳第一回 争吵,竟然是因為這麽個原因。
“夫人,清姿一定會說的。”楚清姿定定地看着她道。
見她這副模樣,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氣,道:“我還當你是我自己人,沒想到你出去一趟回來就成了謝淮的人。”
“夫人你......”
楚清姿還沒說完,就見侯夫人擡起手來,打斷了她,輕輕道:“罷了,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她低聲喃喃道,“以前也不覺得死有什麽,可沒想到快要半截入土了,腦袋裏就全是過去的舊事。”
她伸出手,緩緩把地上跪着的楚清姿牽起來,道:“楚清姿,謝淮的事,能交給你麽?”
楚清姿微微一怔,随後連忙道:“能!只要夫人能想通,只要夫人願意!”
侯夫人輕輕笑了聲,道:“好,那我也答應你。”這是楚清姿第一次見她毫無冷意的笑,溫柔的,體貼的笑。
如果沒有那些腌臜事,想必謝淮小時候見到的娘親,也是這樣溫柔可親的。
*
謝淮從禦史臺回來時,那何恭謹還罵罵咧咧地不肯罷休:“酒!我要喝酒!你這世子怎麽窮得連酒都請不起?”
謝淮面無表情地踹他一腳,幸好有杏仁把他接住了,不然非得踹得這老頭摔出個好歹來。
挨了一腳,何恭謹可算安生閉了嘴,悶頭跟在謝淮身後跟他進了侯府。
侯府裏似乎比走之前還要安靜,耳邊少了楚清姿的唠叨,他渾身都不舒服。
半晌,他揮了揮手,叫杏仁去安頓好何恭謹,便顧自走進了前廳。
甫一踏進門檻,便見那廳堂內,幾個女人湊在一處叽叽喳喳地笑鬧。
“世子這鳥怎麽養這麽肥,這叫什麽鳥來着?”
“鹦鹉!這只啊,叫初一,那邊兩只叫清明和子秋。”
“那邊那只兔子呢?”
“那兔子叫小白!”
他腳步微頓,從中聽到了一道叫他不敢置信又分外熟悉的聲音。
“呵,他那舞刀弄槍的起這麽個詩情畫意的名字,你這滿腹經綸的丫頭怎麽起個這麽土的名兒?”
謝淮呆滞地看着他娘親和那些丫頭們一起圍着他養得那些畫眉鹦鹉看。
這是...這是真的嗎?不是做夢?
她娘向來極少出佛堂半步,更不可能會特意提起他來。
半晌,楚清姿聽到動靜,擡起頭來,正好看見伫立在原地怔愣的謝淮,輕笑着朝他招手道:“世子快來,夫人誇你鹦鹉名字取得好呢!”
這一幕,曾有多少次出現在他夢裏。
他娘親,和他的清清,都看向了他。
謝淮甚至不敢再向前一步,生怕下一秒夢境便會幻滅,眼前只剩下楚清姿和他娘親厭棄的目光。
楚清姿奇怪地看他一眼,提起裙擺起身,走到他跟前道:“世子發什麽呆呢,快點過來啊,”她軟下聲音,笑意盈盈道,“快過來,跟夫人解釋解釋,為什麽要叫初一清明子秋?”
良久,他掩在袖中的指尖微顫,緩緩蜷緊。
因為那是...楚清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