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苦境江湖彬彬濟濟,珠流璧轉間存有諸多雅話,諸多佳句。曾有一名集境訪客,感嘆之餘道出名言:“人生到處從容啊!”他生性灑脫,不拘禮節,遇事自然能一派潇灑風流,樂得自在。
然而能到他這般境界,放眼四境也再挑不出幾個。何況世事難料,總有令人不堪招架的事情,等它猝不及防撞上頭來,又有哪位先知能指點迷途之人,如此景況,應當怎樣從容應對?
只得是一派焦頭爛額,求天告地,若真有逆海崇帆口中仁愛智慧的神明,面對這般情形,也必然要覺得尴尬吧。
死寂。
周身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無人說話,無人走動,連吐息的聲音都顯得微不可聞。只有胸腔中傳來劇烈的鼓噪,一聲一聲,在傳達時間的消逝,和情緒的波動。
在這片難捱的沉默中,杜舞雩終于慢慢睜開了眼。
視線彙聚,三個人,三雙眼,面面相觑。
饒有興味的,無比震驚的,和……心如死灰的。
對峙片刻,幽夢樓主人不愧飽經歷練,率先開口,以手掩唇說道:“啊呀,正說着就醒了。”
她聲音脆亮,一旁弁襲君卻似未覺,毫無動作。步香塵瞥他一眼,心下明了,四下張望幾番,忽然提了裙擺,後退數步。
杜舞雩見她一步一步,退出房間,直到她身影在屋內徹底消失,方自外頭傳來明快的聲音:“我先離開,你們聊。”
弁襲君看了看杜舞雩,忽然也開始後退。
杜舞雩咽了咽喉嚨,艱難地說道:“弁襲君?”
卻見對方身體滞了滞,又陡然一震,竟似受驚的水鳥,直直向後滑出數尺有餘。
“一劍,風徽……”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逆海崇帆的聖裁者素來長于辭令,此時卻像個初學言語的小孩子,說得磕磕絆絆,不甚清晰,“你剛剛轉醒,需要休息,我也不打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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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罷,也不看杜舞雩面上神情,匆匆轉過身去。步履起初僵硬,又逐漸急迫,最後竟是奪門而出。
“弁襲君!”杜舞雩下意識道,掙紮欲起,又覺傷處一痛,栽倒了回去。
只聽弁襲君腳步汲汲皇皇,一連奔出數丈遠,方是消失。留下還躺在床上的人,睜眼看着頭頂繡的大團合歡花,不知望了許久,才不忍地閉了雙眼,心中惟覺一片凄風苦雨。
這可,如何是好……
正是恛惶錯亂之際,不覺暗香盈盈,由遠而近,是步香塵走了回來。衣袖掩着下颔,飽滿嘴唇微微上挑,面上仍是笑顏不改。
“他走了。”杜舞雩也不看她,側過臉去。
“我看見了。”步香塵道。
杜舞雩也就不再說話,雙目閉合,嘴唇緊抿,不欲洩露半點心緒波折。
“緊張什麽?”步香塵撣了撣座椅,半靠着坐下,“總會回來的。”
她曼聲說:“你在這裏,他還能到哪裏去?”
杜舞雩的眼睫顫了顫,無人再出聲,漫長的寂靜洗磨着他的心髒,如流水打磨一塊不知冷暖的石頭。像有細密的石礫從那至為柔軟的地方剝析下來,散散落落,沾血帶痛。
他輕輕地苦笑了一聲。
過了許久,他才說:“把窗開了吧。”
步香塵道:“什麽?”
“把窗開了吧。”杜舞雩耐心地重複道。他仍沒有睜眼,只是一字字地說:“這香味實在,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