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般配】

“沒有心。”

這三個字一出來, 周圍的孩童們一片嘩然,都極為驚詫。

松月溪本人卻沒什麽反應,他神情呆滞, 眼神空洞, 好像與這個世界無關。

月老身邊的花童露出為難的表情:“那怎麽辦啊?要将他……”

“先留着吧, ”月老摸了摸這小孩的頭, “他根骨上佳, 是這群孩子裏最好的,若是修成了, 甚至可以成為下一任神君的最好選擇。就是可惜他天生無法感知情愛。先讓他在這裏修習, 興許能好起來。”

就這樣, 松月溪被留在了月老閣。

很快他也知道了,這裏的小孩, 都是一些可以感知情愛的精靈, 大多是相思樹、桃花樹這種, 也有鴛鴦鳥之類。大家被集中到月老閣修行,成長, 等大一些,靈力增強了, 會分散到人間各地,守護人們的愛情。

孩子們按照能力強弱分為了三六九等, 被取名登記, 密切觀察。其中格外突出的,會由月老的親傳弟子專門教導, 重點關注,培養為下一代神君。

他這樣無法感知情愛的自然是最低等的,也沒有姓名, 大家談論他的時候都喊他小桃花。

小桃花平日裏也不與任何人說話,不同任何人玩耍。他似乎不只無法感知情愛,好像對外界的一切都沒有感覺,總是在發呆。大家笑他惹他,他都沒有反應。大家欺負他,他也從不還手。

幾個孩子懷疑他根本不是活物,于是在某日的早課後,将他圍堵在花園的角落裏,試着揍他,想讓他喊疼。

他好似也沒有痛覺,仍舊一聲不吭。

幾人于是拳打腳踢,想進一步試探。這時候有人闖進花園,朗聲呵斥:“做什麽?放開他!”

大夥兒回頭,只見一個穿着白金色華服的少年正大步走來。

“是潇雲殿下……”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孩子們馬上散了。

小桃花擡頭,看到了十五歲的徐潇寧。

對方臉頰圓潤,眉目凜然,快步走到他跟前,關切地問:“你還好吧?”

小桃花雖然鼻青臉腫,但依舊不說話。

“原來是個啞巴,”徐潇寧微微蹙眉,而後又露出溫和的笑容,拍拍他肩膀,“別怕,以後我來罩着你。你叫搖雪是麽?”

“搖雪?”小桃花微微一愣,終于出了聲,“我叫搖雪麽?”

“哎?”徐潇寧也覺得很奇怪,他才第一次見到這個人,怎麽會知道他叫搖雪?

“壞了。”歸元殿裏,正在作法制造夢境的任孤光露出尴尬神色,“神君的名字是太子給他取的……并非是在月老閣中。”

他一露出破綻,松月溪馬上醒了過來。

已是天光破曉,松月溪睜開眼,有些詫異自己竟然睡着了,還做了夢,還夢到了徐潇寧。

他擡頭看到謝天仍在榻上打坐。确認這家夥沒有走火入魔之後,松月溪又出去看徐潇寧,那小子說好守夜,結果在屋頂上睡得四仰八叉,人事不省,身上落了一層紫藤花。

雎鸠也窩在他頸窩裏睡覺。

松月溪彈了顆石子上去,雎鸠醒了,徐潇寧沒醒。他懷疑這孩子前陣子幫着他爹操辦祭天大典的事累着了,故而沒有強行把他弄起來,而是回到屋內,生起爐火,幫謝天熬藥,等這倆人睡到自然醒。

殊不知,徐潇寧剛從他的夢裏出來,又陷入了另一段夢境。

和謝天一起的夢。

他夢到自己莫名其妙又變成了碧華神君,而謝天則成了天界太子。作為太子的謝天不茍言笑,極為冷酷,永遠是一張臭臉,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給老子滾”的氣息……

徐潇寧老遠看到他就本能般地想滾,但腳卻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近。

空曠的宮殿裏,謝天站在樹下,一身銀甲,臉上是冷冰冰的表情。

徐潇寧兔子般一蹦一跳,嘴上咋咋呼呼地喊着:“咱們出去玩兒吧!”

謝天看着他,一臉冷漠。

徐潇寧用這輩子都沒用過的嬌柔語氣沖他撒嬌:“去嘛去嘛,人家好久沒跟你一起出去玩兒了。”

太子殿下皺起眉頭,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看他,那表情好像要吐了。

徐潇寧自己也膈應得很,難以相信剛剛那話竟然是從他口中他說出的。

他呆在原地,想不明白是什麽情況。

夢境裏的謝天卻好像覺出不對,馬上伸手召出一柄長劍,直接斬碎了夢境,又一腳把徐潇寧從夢裏踹了出去。

醒來的那一刻,謝天有些心悸,他甩了甩頭,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方才陷入了夢境中,那夢是那麽的奇怪和別扭,從頭到腳都很不對。

正當他要細細思考的時候,時間好像靜止了。

好像有神秘力量在暗中操縱着什麽,他看到塵埃在陽光中漂浮,看到一片花瓣懸在空中,看到松月溪正端着藥碗要同他說話。

他從榻上下來,在房內環顧四周,尋找那股力量。

“他好像發現我們了!”

合歡宗裏,越江吟正站在鏡子前,慌慌張張地看着鏡中的徒弟。

他身邊站着個紫衣人,這人鬓邊綴着梅花,是梅蘭竹菊中與越江吟交好的梅君。

梅君看了看鏡中的謝天,沉聲道:“早說了要趁早殺了他,你偏不。這才短短幾日,他魔丹都要結了,還能直接識破你制造的夢境。照這樣下去,他會越來越難收拾。”

“哎,你別老張口閉口殺殺殺的!”越江吟一臉煩躁,“只要他與神君相愛,他就用不着死,目前還有救的。快把你那鎮魂鈴拿出來用用。”

“他們前世發生了那樣的事,怎麽可能重新愛上?”梅君嘴上這樣說着,但還是拿出了一只小小的青色風鈴,他将風鈴湊到鏡子旁邊用力一晃,鏡中那雲龜車上挂着的風鈴也随之震蕩。

無形的音波震蕩開,謝天被定在原地,等音波消散時,他心底那點疑慮忽然就這麽消失了。

随後時間繼續流轉。

“啊”的一聲驚叫,徐潇寧從屋頂掉到了地上,吓得樹上的小鳥瞬間四散。

他揉着腦袋,坐了起來。

雲龜車內,松月溪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謝天,忽然有些疑惑:“哎?你什麽時候醒的?”

謝天意識混沌,有些迷糊,自己也說不清是何時醒的。

松月溪當他睡太久沒清醒,于是拍了拍他肩膀:“趕緊把藥喝了吧。”

這碗藥入口極苦,頗為提神,喝完謝天就活了過來。

随後三人啓程,往地圖上的下一處地點趕去。

雲龜車飛上天空,在雲海裏翺翔,雎鸠在外面的紫藤樹上與幾只小鳥玩耍。幾只鳥叽叽喳喳,聊得熱火朝天。與之相反的是,車內的人全都一聲不吭,氣氛頗為壓抑。

或者說別扭。

松月溪實在難以想象自己前世和徐潇寧相愛的樣子,他完全不相信那個夢,也根本沒當回事,依舊沒事人一樣看他的話本。

謝天也難以将夢裏那個扭捏的徐潇寧和眼前的人聯系起來,故而不願多看他一眼,也不願回顧那個夢,于是還是如之前一般抓緊時間修煉。

至于徐潇寧,他不想在這裏礙事,很快又出去上了屋頂,躺在上面看風雲變幻,看日升月落,腦子裏想着師姐現在在做什麽。

後面幾日,三人頻頻做夢。

任孤光和越江吟分別在歸元殿與合歡宗隔空施法,讓幾個年輕人“重溫”前世之事。但似乎收效甚微,徐潇寧每天玩他自己的,松月溪與謝天則是在房中沉迷下棋。

連續看他們下了三天,越江吟都要看吐了。

他看着鏡子:“以前也沒見天兒喜歡下棋呀。”

“咳……”越江吟身邊,謝天的父親厲長虹淡淡道,“下棋……鍛煉腦子,挺好的。”

“他倆都下了三天了,一步也沒出去過。”越江吟無法理解,“下棋就這麽有意思麽?”

“有的……”厲長虹道,“跟喜歡的人下棋,當然有意思了。”

他知道自家兒子真正喜歡的是誰。

鏡中兩人為了一步棋而争論,随後忽然一起笑了,厲長虹也露出老父親慈祥的笑容。下三天棋又算得了什麽?當年他為了謝天的母親抄了一個月的經文都不覺得枯燥,只覺得世間如此美妙。

當然,他知道這種事他們神仙是無法理解的。

越江吟見他笑得一臉慈祥,于是斜了他一眼,“你兒子性命堪憂,你還這般放松麽?長虹,你要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希望他幸福,還是希望他活着。”

這個問題,根本不用想。

厲長虹馬上笑不出來了,轉而陷入了無盡的擔憂與惶恐之中。

雖然每天接受夢境的暗示,但是三天過去,無論是松月溪和徐潇寧,還是謝天和徐潇寧,這被硬生生湊在一起的兩對人根本沒有任何進展。

謝天與松月溪每天沒事人一樣下棋,或者展望忘塵閣的未來。徐潇寧卻頗為難受。

他一會兒夢到自己是神君,一會兒夢到自己是太子,三天下來已經亂了,經常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偶爾也分辨不了到底是夢是真。

松月溪發現他的異常,還以為他只是太累了,于是調了點藥幫他安神補氣。

徐潇寧躺在榻上,眼神呆滞,他覺得,這趟旅途結束的時候,可能謝天傷愈了,自己要完蛋了……

治療謝天的第二味藥乃是玄陰佛葉,在某個繁華城鎮的一間寺廟裏。

三人抵達後上門求藥,許是謝天的師尊早已打過招呼,廟裏的佛修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們的請求,但稱佛葉還沒長好,需要他們等待幾日。

三人在鎮上找客棧住下,徐潇寧原本找小二要三個房間,但小二面露難色:“只剩最後兩間了……”

他打量幾人,怯生生地看了松月溪一樣,對徐潇寧道:“要麽您和這位……這位白發公子一間擠擠?”

徐潇寧指了指白發的松月溪和黑發的謝天:“他倆擠。”

說着他不等兩人反應過來,直接大跨步上樓。

眼看着徐潇寧硬生生把謝天和松月溪塞進一個房間,遠程觀看的任孤光和越江吟都差點氣死,恨不得把這客棧給拆了!

傍晚店小二敲門送茶,順便告訴幾位客人,晚上有燈會,讓他們可以出去轉轉。反正閑來無事,三人就一起出去了。

街市上燈火通明,懸挂着各種精美的燈籠。年輕男女打燈下走過,一路有說有笑,松月溪還看到許多同性的愛侶大大方方牽着手,而路邊擺攤的商販似乎早習以為常,看起來這裏民風頗為開放。

徐潇寧心情煩悶,一路買了好多東西,全都是些漂亮首飾,一看就知道是給他師姐買的。

集市中心有燈火表演,三人算是來的早的,他們在旁邊的酒樓搶了個好位置,要了酒水,等着看戲。

沒多久人漸漸多了起來,附近的酒樓全擠滿了人,表演也準時開始。有唱戲的,拉二胡的,也有噴火變龍的。

在震耳欲聾的喝彩聲中,有小女孩走到靠窗的這桌,禮貌地問能不能在這裏看。

這桌還有空位,徐潇寧就直接答應了,還找店小二要了幾盤點心給小姑娘吃。小姑娘客氣地道謝,安安靜靜吃東西,過了一會兒用稚嫩的聲音問:“哥哥,你和這位白發的仙君好般配,你們是一對兒麽?”

徐潇寧差點一口茶噴出來,他慌忙搖頭:“不是,別瞎說。”

小姑娘還要說什麽,旁邊忽然又擠進來一個年輕女子:“小蒙啊,你看錯了。”

她看了看徐潇寧,又看了看謝天,笑着道:“明明這兩位才是一對兒吧。”

徐潇寧頗為尴尬:“不是,也不是。”

等看完表演,三人離開酒樓回客棧,路上有不少攤販在拉着路過的情侶做生意。一路上有無數人攔着徐潇寧讓他給松月溪買點東西,也有無數人攔着謝天讓他給徐潇寧買東西。

謝天感到頗為煩躁,好像世間一半人希望他和徐潇寧在一起,另一半希望松月溪和徐潇寧在一起。

好像除了他自己,就沒有一個人希望他和松月溪在一起。

這種被脅迫的滋味讓人惱怒,他心底蹿起了熊熊燃燒的怒火,忍不住沖湊上來的商販罵了句:“滾!”

松月溪感覺到他體內魔氣躁動,連忙按住了他的手,而後匆匆帶他回客棧。

謝天氣血翻湧,臉色蒼白,他感到頭疼欲裂,腦子裏盡是一些沖動的想法——他想要将那些強行撮合的人全殺了。

松月溪讓他躺下,将手按在他額頭,将他穩住心神。

良久之後,謝天的怒火漸漸平息。

他看着松月溪,苦笑着問:“怎麽沒人說咱倆般配?”

松月溪随口道:“咱倆般配麽?”

窗邊傳來雎鸠的聲音:“般配!”

說完它忽然意識到不對,趕緊拍打着翅膀飛走了。

“給我回來——”松月溪馬上飛出去追它。

看着他消失在窗口,謝天低聲道:“我覺得,般配。”

後面幾日三人再沒出門,免得又被煩擾。

到了約定的時間,他們上寺廟取藥。

拿到玄陰佛葉後,三人上了雲龜車,等謝天吃完佛葉,徐潇寧問:“是在這裏休息?還是繼續趕路去找下一味藥?”

他是想盡快離開這喧嚣的城鎮,但也顧忌着謝天需要時間消化藥材。

“找個地方休息。”謝天道,“今夜我要結魔丹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還有一章。

周末愉快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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