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劉琦——」
嚴玉闕放下手裏的霓裳羽衣沖到門外大喊了一聲,四下尋找,「劉琦——劉琦你在哪?」
「爺,什麽事?」
聽到聲音,嚴玉闕心裏一個欣喜,但回頭看到的卻是眨眼惺忪還在打哈欠的嚴安,嚴玉闕晚上不回府,嚴安也只能留宿在绫錦院裏頭。
嚴玉闕忙問:「劉琦呢?劉琦去哪了?」
嚴安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睡夢迷糊裏聽到自家爺的聲音才蹦了起來的,呆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劉先生?劉先生不是一直和爺在一起嗎?」說着還探頭往劉琦房裏張望。
「他不在。」嚴玉闕皺緊眉頭,臉色也沉了下來。
見狀,嚴安整一個都清醒了過來,忙道:「大人您別急,小的這就去找,說不定劉先生只是上街去買燒餅之類的了,也許過會兒就回來了。」
嚴玉闕沒再出聲,揮了揮示意嚴安去找,自己回到房裏在桌邊坐了下來,頭一轉就看到了剛才被他擱在桌上的霓裳羽衣。 其實他很清楚,這世上能再拿出一件完好無損的霓裳羽衣的人,除了連五再沒有其他人,而刻下這件舞衣在自己這裏,那麽劉琦就一定……
回想一下,其實昨日劉琦的言行就有些異樣,只不過自己向來不太在意別人的情緒故而沒有察覺到。
「如果大人将來和徐小姐成親了,如果有一天小的必須要離開大人的身邊,大人是不是……很快就會忘記小的?」
「但是小的會一直将大人記在心裏的……」
連五設了局讓劉琦按照錯誤的紋樣編結花本,導致原本編好的部分也毀于一旦,加之時間太趕根本不可能再重新編一份,眼看整個绫錦院上下都要因為無法完成這件霓裳羽衣而受到牽連和責罰……
所以劉琦用自己……去換了霓裳羽衣。
嚴玉闕始終不太相信這是事實,總覺得自己還在夢境裏沒有醒來,但在看到找了一圈苦着臉回來的嚴安後,嚴玉闕這才相信了。
也許劉琦知道自己就算被逼上了絕路也決不會和連五做那筆交易,所以他才親自前往,不僅是為了绫錦院,也是為了自己。
嚴玉闕用手摩挲着桌上這件霓裳羽衣的布料,其實這是再好不過的結果……
技藝高超的挑花工可以再找,霓裳羽衣卻只有這麽一件,這樣绫錦院便不負聖意如期完成了聖上交代的事宜,讓流雲郡主風風光光的出嫁,但是……
嚴玉闕擡手撫上自己的胸口,略有些痛苦的閉上眼睛。
為什麽心裏像是被刀子割了一般,疼痛難忍。
「爺,整個绫錦院都沒見到劉先生,有人說昨兒半夜绫錦院前停着一頂轎子,那轎子看着像是錦麟布莊的連五爺常坐的那一頂,然後便看到劉先生他……」嚴安小心翼翼地回報自己打聽來的消息,因為并不是親眼看到的,而且刻下自家爺的臉色已經不能只用難看來形容,故而才戰戰兢兢地生怕一不留神就說錯什麽。
但嚴玉闕聽了之後,卻不如往常那樣雷霆大怒,緩緩睜開眼睛,眸底凝了一層冰寒,「備轎,回府……」
「啊?哦,好的,小人這就去。」嚴安愣了愣,反應過來後一溜煙地往外跑了。
回去的路上,坐在轎子裏一颠一颠,聽着「咯吱」「咯吱」的聲音,嚴玉闕腦中浮現起很多和劉琦相處時的畫面,但只要一想到今後绫錦院裏再沒有這個人了,心口那裏便不可遏制地刺痛起來。
他從來不會如此刻意地關注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原本在他而言,劉琦最多不過是一個技藝高超的挑花工,但哪天他再也不編花本了,便是一個無用之人。只是現在,他發現自己腦中還有着太多太多關于劉琦的和編結花本并沒有什麽關系的記憶。
而且還是那樣的清晰,尤其是這段時日兩人有了床第之間的關系後,自己對他也益發了解,他的性情,他的喜好,他認真做事時的冷靜自持,以及在歡愛時宛如換了一個人一般的妩媚誘惑。
從沒有一個外人可以在自己心裏占據這麽多的位置……
而現在這個人從自己面前消失了,那原本被他占據過的地方卻仍然被他的聲音、氣息以及溫和淡然的笑顏所堵塞,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像是泡進水裏的茶葉,一片片一根根,原本緊縮幹皺着的葉片全都舒展開來,上下翻騰,漂浮兜轉,最後一次沉澱下來,但周圍的水裏早已浸滿它們的味道,就連冒起的熱氣也滿滿的都是清郁茶香。
劉琦就像那茶,要細品,才嘗得出其內涵,韻味醇厚,教人難忘……
轎子外頭有小販的吆喝聲,透過簾子的縫隙,他看到一個招牌越來越近,就在要走過的時候,他出聲讓轎夫停了轎子。
「爺?」
嚴安不明白嚴玉闕為什麽要在這裏停轎,嚴玉闕低着腰從轎子裏出來,擡手讓他不要多問,然後擡頭看向上方牌匾上的「錦麟布莊」四個字,看了許久。
他第一次細細咀嚼了連玉樓給布莊取這樣的名字其背後的含義。
錦麟……錦麟……
是要告訴自己,無論是身份權勢還是産業,如今的他沒有一樣輸給自己嗎?
嚴玉闕看了一陣,捋起衣擺拾階而上,走進店鋪裏。
剛一走進去,那個身材高壯的漢子吳進就一下擋在了他的面前,嚴玉闕挑起眼角掃了他一眼,以為他看到自己便準備借故挑事,一報先前自己帶人硬闖布莊的仇,沒想到他只是粗聲粗氣地用手往樓上一指,「我們爺正在樓上等你。」
嚴玉闕不由勾唇一笑,心道,連五居然連自己會再來找他這一着也給猜中了?當真厲害……
嚴玉闕一邊沿着樓梯往上走,一邊在想自己為什麽會突發心想跑到這裏?
明明現在的結果是最好的,劉琦是自願和連五做這筆交易的,故而自己和連五各取所需,绫錦院有了霓裳羽衣,而自己也得以保住仕途,更不用連累徐大人為此一起受罰……這樣不是很好嗎?接下來自己只要等着聖上的賞賜,然後和徐柔完婚,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能進入文思院,而後頂替徐大人成為文思院正使。
到了那個時候,自己所擁有的權勢,所處的地位,是連玉樓十輩子都努力不來的,他只配在底下遙遙望着,空有來和自己争奪嚴家産業的企圖,卻永遠都無法實施。
這一切想想都覺得美好,但那是用劉琦換來的……自己不僅不覺得高興,反而有種重要的東西被人從自己身邊生生奪走的感覺。
他想要劉琦回來。
就算沒有霓裳羽衣,只要有劉琦在,總還有其他代替的方法。但劉琦不在了,卻沒有人可以替代他……
走上二樓,還是在上次的那間屋子裏見到了連五,隔着珠簾,他正搖着扇子對門而坐,笑臉盈盈的,仿佛一直在等自己現身。
嚴玉闕知道連五辛苦布下這個局,又是燒布料,又是交易的,就是為了看自己被逼到絕路之後不得不向他低頭的模樣,只可惜,自己絕對不會這麽做,而劉琦就是因為知道自己的性子,所以才會瞞着自己做這樣的決定。
「劉琦在哪裏?我是來帶他走的。」嚴玉闕無意和眼前之人多說,一上來便就直入主題。
連五微微一笑,合上手裏的扇子站了起來,「劉琦确實是在這裏,但他是主動來找在下,要求和在下做那筆交易的……想必嚴大人已經看到了完好無損的霓裳羽衣,在下是個守信之人,劉琦留下,霓裳羽衣便歸大人所有,如果大人想要霓裳羽衣的花本,在下隔日便叫人送去绫錦院,以示誠意。」
「住口!」嚴玉闕越看他臉上的盈盈笑意,心裏越是不舒服,「我根本不需要那種東西,霓裳羽衣你拿回去,把劉琦交出來,你要是膽敢私扣绫錦院的人,我會讓你和你的主子連玉樓知道什麽叫做自食惡果!」
連五癟了下嘴,露出有些無辜的眼神,眸中水光漣漣,清滢透徹。
不得不說連五确實是個美人,這個表情一擺,示弱可憐的姿态讓人很容易心軟下來,但只可惜他左臉上的那一道猙獰恐怖的疤痕,像是一條巨大的蜈蚣盤在臉上,破壞了整張臉的精致,以至讓人都不忍多看。
連五一手抱臂另一手用合起的扇子抵着自己的下巴,露出幾分為難的樣子,「這樣啊,其實在下一直在聽嚴大人說着要我們錦麟布莊‘好看’,要我們錦麟布莊‘小心’,但是遲遲沒有動靜,在下很是好奇,嚴大人到底準備怎麽要我們‘好看’,怎麽要我們‘小心’?」說完嘴角揚起,笑裏帶着譏諷,顯然是在嘲笑嚴玉闕只會嘴上唬人,卻從來沒有實質的舉動。
嚴玉闕生平第一次被這樣的侮辱,藏在袖中的手不由捏緊成拳頭,微微發抖,但他竭力克制着,隐忍不發,「等到你們見識到的時候,恐怕連後悔都來不及,故而我現在才好意相勸,不要和我為敵。你們要安分守己,我尚且可以在京城讓你們過得太平一點,但若你們屢次踩到我的頭上來,我便不會客氣了。」
連五兩頰充氣鼓起,眼睛轉了轉,很有趣的表情,但在嚴玉闕看來不過是他腦中在轉着什麽更過分的對策。
連五想了一想之後道:「所以嚴大人此番前來的意思就是——人你要,霓裳羽衣你也要?」
「霓裳羽衣我可以還給你,這筆交易就當從來沒有過,你讓我把劉琦帶走。」嚴玉闕說道。
這輩子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讓步,如今這個人都已經踩到自己的頭上,但自己卻沒有給他教訓,還步步退讓,甚至打算把已經到手的東西雙手奉還,就是為了能将劉琦讨回來。
連五一點一點地将手裏的扇子展開來,搖了兩下之後,露出一副有些困擾的表情,「這樣啊……明明是舉世無雙的東西,為什麽都沒有人要呢?嚴大人執意要劉琦,在下也不想劉琦回去,這可要怎麽辦才好?」
嚴玉闕有些按捺不住心裏的怒意,也再難維持平靜的表像,只因連五不論說的話,還是表現出來的态度,完全是一副貓把耗子玩弄在手掌裏的模樣,他何時何地被人如此羞辱過?!
「別廢話了,不管你今天願不願意,我肯定是要帶劉琦走的!」說罷就要硬闖進去找人,幾步走到那珠簾前便要撩起來。
「哎……」連五伸手将他一攔,「嚴大人這樣硬闖,傳出去,對嚴大人的名聲恐怕不好吧?」
嚴玉闕皺眉,「你威脅我?」
連五又是笑,「在下哪敢威脅大人?還要擔心大人回頭帶人直接拆了我這鋪子呢……」正色了一下,續道:「大人既然執意要帶劉琦走,在下也不是不能割愛,霓裳羽衣呢,在下也不要了,只要啊……」連五撩起珠簾将臉伸了出來,直湊到嚴玉闕的臉前。如此近距離的對上他左臉上的傷痕,讓嚴玉闕也不由心裏一驚,連五彎着眉眼,笑意不再那麽純粹,「大人當着在下的面,将那件霓裳羽衣以及劉琦編好的花本燒了,在下自然放劉琦回去。」
嚴玉闕愣了一愣,沒想到連五會提出這種要求。
「你們嚴家燒了兩幅錦繡河山缂絲畫(詳情見《玉樓春》),又燒了我一匹霓裳羽衣的布料,現在再燒一件霓裳羽衣……想來不是什麽難事。」說完放下珠簾,便又退了回去。
在上樓的時候還堅持着一定要将劉琦帶回去的念頭,在聽到他這個條件之後,嚴玉闕心裏卻是猶豫了。
本來他是想着,将霓裳羽衣還給連五,把劉琦帶回來之後,再想辦法将這件霓裳羽衣弄到手,但顯然自己的打算早就被連五猜到,所以他才會提出燒毀的要求。
燒了連五的那件霓裳羽衣,就算連五有花本,也再不可能找到第二件,而绫錦院上下,自己的仕途,還有徐大人,都要因此受牽連。
但是不按照他說的,他又不肯放劉琦。
要怎麽辦?
到底要怎麽做才好?
嚴玉闕心裏舉棋不定,左右為難着。
連五顯然是就是為了看嚴玉闕這樣拿不定主意,在燒與不燒、取與不取間掙紮痛苦才給出了這樣的條件,而現在目的達成,臉上的表情很是快意。
「大人可要趕緊做決定哦~」眼見着嚴玉闕被逼到了懸崖邊,連五還很懂得把握時機的又往前逼近了幾步,「大人想來早就知道我們這幾個幫我們爺做事的都是些什麽出身,既然出自那種地方,自然在那方面各種花樣也特別多,大人若是不盡早将劉先生帶回去的話……」連五側首看了一眼身後一扇雕花門,「說不定到時候大人想要帶他走,他還不願意呢……」
「呃啊……」
門的裏面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夾雜着幾分痛楚,但更多的是克制不住的歡愉。
嚴玉闕驀地睜大眼睛,只是一聲若有若無的響聲,但他一下就聽出了那是劉琦的聲音……在床榻上,他就是這樣婉轉吟哦着取悅自己……
「你對他做了什麽?」嚴玉闕質問道。
「劉琦現在是我的人,我願意做什麽……似乎大人還管不到吧?」
「你!?」
把嚴玉闕惹毛了之後,連五一副看戲的态度,「大人有時間在這裏和在下争論,不如早早回去取了霓裳羽衣來,在下定會備好火盆子等着大人的。」然後對着門外喊了一聲,「吳進,送客~」
那大漢吳進先前還在樓下,這會兒像是一直候在門外一般,連五出聲一叫就立馬蹦了出來,「嚴大人請。」
嚴玉闕憤慨地瞪了連五一眼,接着又望向他身後那張雕花門,一甩袖子,滿心不甘地轉身走了。
待到門外的腳步聲聽不見,連五笑吟吟地轉身沖着那扇雕花門道:「人早走了,你打算在裏面躲到什麽時候?」
那扇雕花門「吱嘎」一聲打開,劉琦從裏面走了出來,表情有些尴尬,眼睛朝着門口望了過去。
「別看了,他這一走,肯定不會再回來了。」連五說道。
劉琦臉上不着痕跡地閃過一絲低落,卻不想被連五抓了個正着,連五用手裏的扇子敲了敲他的腦袋,「你別真和素心說的那樣,在他身邊待久了,假戲真做到連自己都分不清,然後一整個陷下去吧?」
劉琦撥開他的扇子,聲音低低着回道:「才沒有……」
見他這樣,連五沉了一口氣,雙手扳過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他是怎樣一個人,你比誰都清楚,現在你也看清楚了,在他心裏沒有什麽能比他自己的利益更重要的了。他沒有割舍不掉的東西,即使是心裏不情願,但只要認清楚了事實,就一定會選擇不損傷自己利益的方式,這就是嚴玉闕。」
劉琦雖然答着:「我知道」,但樣子顯然不怎麽開心,拿過桌上的杯子給自己倒水,倒着倒着連水漫出來都忘記了。
「看你這樣就知道你還不死心。」連五搶下他手裏的杯子,遞到自己嘴邊喝了一口。
劉琦只能再拿了一個杯子,嘟嘟囔囔着回道:「我花了這麽長時間,能說死心就死心嗎?」
連五笑着伸出手指在他臉上戳了兩下,「好好好,那要不今晚陪我出去轉轉,有了新的樂子說不定就馬上死心了。」
劉琦朝着門口看了一眼,滿是谑笑,「你沒見着門口那只大狗的耳朵豎得尖尖的?出去找樂子?只怕回頭你就樂得第二日下不了床了。」
連五給了他一個爆栗,「臭小子,敢拿我玩笑了?」說完,神色定了一定,而後語氣有些嚴肅,「臨安那裏來信了,嚴玉闕一早就派人去打聽你的來歷,估計再過不久就瞞不住了,你打算怎麽辦?」
喀嗒!
劉琦手裏的茶杯落在了桌上,「能怎麽辦?總會到攤牌的時候,不過是早與晚的區別……」
說這話的時候,眼角微挑,眼神冷冽,和平時溫和親切的模樣大不一樣。 嚴玉闕回到自己府中的時候,将一肚子的怒火都洩在了自己房裏的桌椅花瓶擺設上,就聽見房裏一通乒乒乓乓的聲響,嚴安和其他下人都只敢躲在門外,沒人敢在這個時候上去捋老虎胡子。
他氣的是自己堂堂绫錦院監官竟會被一個布莊掌櫃羞辱至此,而這個人偏還是連玉樓的人!也不知道連玉樓這會兒是不是在京城,自己和連五交涉的時候,是不是正躲要某個角落偷偷發笑。
「該死的!」
嚴玉闕坐在桌邊,周圍地上一片狼藉,他一想到自己會被連玉樓這樣算計,就恨不能立馬帶上人去拆了那家鋪子,以洩心頭之恨。
想到連玉樓有可能在京城,并且正躲在暗自偷窺自己被他們算計然後儀态盡失,嚴玉闕腦中不由得就又想到了連五連後那扇雕花門裏傳來的呻吟聲。
他敢肯定這個聲音一定是劉琦的!
想到自己聽聞來的一些事情,據說連玉樓在臨安名聲很大,一來是因為錦麟布莊,二來是他在生意上的手段,第三就是他私下淫亂的作風.有人告訴自己,連玉樓喜好男風,最喜歡十三、四歲的少年,當地有個天香閣,連玉樓是那裏的常客,但他嗜好淩虐,每每接完他的客,那些倌兒總要閉門幾日休息,每隔一段時日,他就會從天香閣贖走小倌,而這些小倌到後來全沒了下落。還有傳聞說連玉樓在自家宅邸建了一個密室,裏面盡是淫具,專門用來在那事上調教人,因為在天香閣弄出人命了總不好,故而贖回家了,就随便他怎樣了。
話雖這麽說的,但嚴玉闕也還查到,連玉樓身邊幾個分掌各地分號的掌櫃其實就是當初他贖走的小倌,所以連玉樓到底如何,未能親眼所見還不能下結論,只是那連五也說了,他們這些人,有的是花樣……
這樣一想,便不由暗暗有些擔憂劉琦。
雖然他在床第之事上也花樣頻出,但那只是為了增加情趣,若是真落在了他們手裏,他能受得了嗎?
「大人當着在下的面,将那件霓裳羽衣以及劉琦編好的花本燒了,在下自然放劉琦回去。」
只是連五的要求,确實讓他下不了手,那燒的不僅是霓裳羽衣,還有整個绫錦院裏的繡娘與繡工的命運,以及自己的前途……
他們就想看自己一敗塗地,然後就可以極盡嘲笑。
未免想的也太好了,他嚴玉闕在官場跌摸滾爬了這些年,就這種手段,他根本不放在眼裏,只是刻下自己要想辦法保全霓裳羽衣,又要将劉琦帶回來。
「大人……」
耳邊不知為何響起了平時劉琦喚自己的聲音,溫軟似春風。
嚴玉闕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前一晚他緊抓着自己的手不肯放,說要自己陪着才肯入睡……沒想到,最後松手的也是他自己。
手指蜷了起來,仿佛那個人帶着薄繭的手依然執在自己的手裏。
這是嚴玉闕生平第一次,感覺到身邊重要的東西被人奪走的痛苦,不由輕道:「連玉樓,你敢從我身邊搶奪……就別怪我讓你再一次一無所有!」
雖然嚴玉闕急切地想要把劉琦弄回來,但能想到的法子比登天還難,連五更不知道什麽時候在京城的商會裏混得風生水起,衆人紛紛稱贊這位老板雖然年輕,但有手腕,做生意還很誠信,讓嚴玉闕想要暗地裏動他就更加不容易。
就這樣,幾日過去,嚴玉闕心裏也越發焦躁,平時總是給人以冷漠不好親近的感覺,現在更加讓底下的繡娘織工不敢直視,遠遠看到他走來就連忙躲躲開。
這日嚴玉闕一邊煩躁一邊清點郡主的陪嫁布料,不意外的又揀這個挑那個的把一起清點的幾名工人給罵了一頓,這個時候嚴安匆匆走了進來,附在嚴玉闕耳邊輕說了兩句什麽,嚴玉闕臉色一變,對他道:「換個地方,讓他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原來嚴玉闕第一次和連五見面的時候和嚴玉闕說過兩人有一面之緣,但嚴玉闕如何都想不起來,于是就讓嚴安派個人到臨安去打探一下連五的底細,如今此人從臨安回來了。
「回禀爺,小的打探到,這個連五呢,原本也是天香閣的小倌,後來被連玉樓給贖走了……」
「這些我知道,說別的。」
「小的還打聽到,爺和這個小倌确實有點淵源。」
「哦?」
「爺您大概不記得了,五年前您去臨安那會兒,為了從連玉樓那裏得到錦繡河山的缂絲畫,爺您先後綁過兩個和連玉樓有關系的小倌,其中一個逃跑了,還偷了爺您的佩玉跳河自殺,差點害爺您背上人命官司,而另一個……就是連五。」
這麽一說,嚴玉闕倒是有點了印象,那個時候為了從連玉樓手裏得到那幅東西,私下綁了兩個小倌,想從他們口中挖到些什麽,結果一個倔死不說,另一個則似乎真的不知道,後來一個死了,一個确實用他換到了那幅畫,只不過連玉樓在畫上動了手腳,自己最後也沒到手。 嚴玉闕思忖之時,嚴安在旁邊插了一句話,「既然是天香閣的小倌,那麽該有些姿色的,但他臉上那條疤是怎麽回事,吓死人了。」
說道這個底下的下人倒是有些結巴了,「這個……」
「你但說無妨。」
「回禀爺,那連五臉上的傷痕是爺當年綁走他的時候弄的……」
「大膽!」嚴安道:「我們爺怎麽會做這種事?!」但被嚴玉闕瞪了一眼之後乖乖退到了後面。
嚴玉闕想起來,那個時候自己一心想要打聽出那幅畫的藏匿之處,急功近利之下确實對其用了刑訊,等到連玉樓的人用畫把他換回去的時候,已經出氣多進氣少,恐怕是不行了……
想到這裏,又想到連五對自己的态度,心裏不由一陣寒涼。
自己毀了他的容貌,将他弄了個半死,從鬼門關回來的他見到自己時心裏一定滿懷着仇恨,但他卻能隐忍着不說,還始終都是一副氣定悠閑的态度。
……這個人的內心該有多深?
這時下人又道:「對了,爺,連玉樓身邊那幾個人現在都不用真名,一律以連二、連三這樣稱呼,而那個連五原來的名字叫琉琦。」
嚴玉闕不由一驚,「你說什麽?」
那人被吓了一跳,忙解釋道:「那、那人叫琉琦,但是這不過只是一個花名,和咱們绫錦院劉琦先生的姓不是同一個字,連五那個是‘碧琉瑞煙’的‘琉’……」
「琉琦……」嚴玉闕輕念着這個名字,覺得話雖沒錯,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這麽多,「琦」也不是什麽稀缺的字……但又覺得這其中的巧合讓人很難不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