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雖然那小厮哭着求饒,請嚴玉闕不要将他送官查辦,他要是出了事,他的弟妹也沒了活路,但嚴玉闕覺得他能為了一點銀兩連當家的主人都能出賣,就算施以懲戒留在身邊他也不會放心,丢給官府已經算是便宜他了,自己真要動手,他今日連這個房門都出不去!
小厮被嚴安帶了出去,房裏靜了下來,但嚴玉闕心胸裏的翻覆卻如何都平靜不下來。
按照小厮所說的,那個要挾他,讓他在自己的湯藥中動手腳的人左臉上有一道傷痕,那這個應該就是連五,他又說這個人的容貌和身形和劉琦很像,自己和連五見過幾次面,他和劉琦的身形是有些像,但氣質完全南轅北轍,容貌上更是有着很大的差異,除卻左臉上的那道傷痕,連五的五官像是名家一筆一劃勾勒出來的一般精致,鳳眸微挑,秋波漣漣,鼻若懸膽,端秀豐滿,薄唇輕抿,粉如桃花,若真要說像的話,這個連五和印象裏那個叫連二的倒是有一絲相像……
砰噠!
嚴玉闕猛地跳站了起來,一下碰翻了身後的椅子,擱在桌上的手,手指卷起握成拳狀,微微地發着抖。
他心裏有一個可怕的猜測,但有了這個猜測之後,又不由得對此有些動搖。
劉琦臉上并沒有傷痕……
而且他那麽地戀慕自己,為了自己苦練編結花本的技藝,為了能有一日進到绫錦院裏留在自己的身邊……
「大人身份顯貴,自然不會記得的,但小人當時正随波逐流,只當自己一輩子要在那個織坊碌碌無為,每日伴着織機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卻因為得了大人的這番話才會想要更加努力,因而也發現了自己在編結花本上的技藝……」
「大人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對于小人卻猶如再造之恩,故而小人才會千方百計來到大人身邊,想要将自己,以及自己這一手的技藝通通奉獻給大人……」
「小人不求什麽,只盼能長伴大人左右,一輩子為大人效力,若是能得大人偶爾的召幸……便是死也無憾。」
「大人……」
腦中浮現劉琦說這些話時候的情形,那真摯的眼神歷歷在目,墨如點漆,邃如深潭,裏面點點耀耀閃爍着星子一樣的華彩,那麽的純澈,那麽的誠摯……如何能教人不信?
但現在,所有的疑點又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為什麽這麽巧他的名字會和連五的名字這麽像?
這個月小厮沒有在約定的地方找到藥和銀兩,正是劉琦去了連五那裏之後……
那個左臉上有傷痕的長得很像劉琦的人又是誰?
嚴玉闕眼神一凜,疾步向外走了出去。
要知道其中的原委,估計就只有自己去找那個人!
「哎?爺,你要去哪?哎爺!等等小的!」
嚴安剛把那小厮送去官府回來,就見他們家爺斂着神色匆匆出門,連轎子都沒坐,喚了他兩聲像是完全聽不見一樣,忙是追了上去,但嚴玉闕腳步飛快,嚴安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追上的時候,就見嚴玉闕身形一閃,已經進了錦麟布莊。
◇◆◇
「嚴大人,你這是要做什麽?」店裏夥計見到嚴玉闕進來就要往樓上闖,連忙上來阻攔,「嚴大人,上面是我們掌櫃休息的地方,還有賬房,你不能這麽随随便便上去。」
「讓開!」
平日裏一直見到的那個身材高大、性格憨直的吳進似乎不在店裏,嚴玉闕将手一揮,直接将那夥計給推了開來。「劉琦?劉琦!」
嚴玉闕叫着劉琦的名字「蹬蹬蹬」上到二樓,一腳将房門踹了開來,一間間地找過來,「連五!把劉琦交出來!」
後面跟着連滾帶爬追上來的夥計和嚴安。
「大人,您不能這麽亂闖!」
「大人,等等小的!」
鬧哄哄地亂成了一團。
在嚴玉闕一腳将走廊最裏頭那間的房門踹開來後,在裏頭見到了那個人……
劉琦正坐在案後埋頭寫着什麽,聽到門「砰」的一聲響,被驚了一跳,擡頭之時臉上帶着幾分怒意,斥責的話語像是已經到了嘴邊,但在看到來人後,那些話都卡在了喉嚨口,只留下半張着嘴的驚訝表情。
「大人……?」
嚴玉闕沒讓他多說什麽,進去之後一把拽過他的胳膊将他從椅子上拖起來,拉着就往外頭走,「跟我走!我有事情要問你!」
「大人……大人……」
劉琦卻不怎麽配合,掙紮着要将手抽回來,卻被嚴玉闕抓得更緊,眼看着就要到門口了,劉琦的聲音驀地提高了幾分,「大人!請不要這樣子!」
嚴玉闕聞言,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頗有些詫異地看向劉琦,就見劉琦用力掙了掙,而後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大約是嚴玉闕下手太過用力,劉琦揉着手腕上的紅印,微微将臉別開,「大人請回吧,我沒辦法和大人回去。」
嚴玉闕不由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麽?劉琦你為什麽不肯跟我走?如果你是顧及和連五的交易,霓裳羽衣我可以還給他,我現在就要你跟我離開這個地方!」
劉琦轉了過來,視線正對上嚴玉闕,用着格外疏遠地語氣道:「如果大人沒有辦法按照連五說的當着他的面燒了霓裳羽衣以及我編的花本,那我是不會回去的。」說完轉身要回到桌子那邊,被嚴玉闕追了上來一把拉住。
「劉琦,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麽?連五的交易根本不用去管他,你現在跟我走,我倒要看看這些人誰敢攔我!」
劉琦将嚴玉闕的手一撥,有些嫌棄的表情,「大人除了用些不上臺面的手段,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
嚴玉闕一怔,劉琦向來性子溫馴,就算是在關于花本等問題上頂撞自己,也不如現在這般傲慢無禮,而現在這樣的态度簡直就像……
方才進門的時候過于激動,只想着把人帶走好把一些事情詢問清楚,這會兒才得空留意起劉琦的穿着。
他身上穿的,是那一次他們帶着鹽鐵司的人來連五這裏搶那匹布料時的那身蝴蝶金魚紋的淡青錦衫,襟口和袖口有淡紫色回紋勾邊,當時連五穿着很襯他的氣質,但此刻穿在劉琦身上卻更顯合身,讓嚴玉闕覺得這件錦衫完全是依照他的身形來做的,再看他的發髻,簪着一支琥珀發簪,雕花嵌鎏金,雖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但勝在工藝精巧,不是尋常人能用的東西,而他身邊桌案上堆着的那堆,以及進來的時候他正伏案書寫的顯然是帳冊一類的東西。
劉琦的技藝是編結花本,就算連五要他來做事也不可能做這種核帳的事情,況且帳目這種東西只有當家主人或者掌櫃才會經手,有權管帳的也必是親信之人,不會平白無故交給一個外人……而更奇怪的是,自己剛才這麽大陣仗的動靜,都闖到這裏了,怎麽都不見連五出來?
再看面前的劉琦,嚴玉闕不由倒退了一步,搖了搖頭,眼裏滿是不敢置信,像是知道嚴玉闕心裏想的是什麽一樣,劉琦朝着門口的人示意了一個眼色,那幾個夥計便乖乖退了下去,臨走的時候還帶上了門,嚴安眼巴巴地望着門縫越變越細直至完全阖上阻隔了視線,但嚴玉闕沒吩咐,他心裏有再多的好奇也不敢留下來。
房裏就剩下他們兩個,劉琦連臉上最後那一絲柔和也一起剝了去,只剩下冷冷的疏離,「想來大人已經猜到了……」
嚴玉闕搖了搖頭,但阻止不了真相落在耳邊。
「其實在下才是連五,真名叫琉琦,而大人之前見到的那個連五一直都是連二假扮的,既然不需要隐瞞,他昨日便帶着他的近侍樊重,就是大人見過的那個吳進,返回江寧去了……」
琉琦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又給嚴玉闕也倒了一杯,伸手遞到嚴玉闕面前,卻被嚴玉闕怒着一掌拍掉了,茶水濺了琉琦一身。
琉琦完全不以為意的樣子,只用手抹去袖子上的水珠,輕揚了嘴角,淡聲說道:「大人你總是這樣的脾氣可不行,很容易被人牽着鼻子走的……」
柔軟的口氣,讓人有種他又變回了绫錦院裏那個待人親切的挑花工劉琦的錯覺,只是他看過來的眼神裏卻不再含情似水,只剩下了冰冷與鄙夷。
「你這麽做究竟是為了什麽?」嚴玉闕問道。
不想琉琦一陣冷笑,放下手裏的杯子,而後轉向嚴玉闕,「大人不該是忘了吧,您在在下的臉上留下這樣的傑作?到了現在還要問在下到底要做什麽?」琉琦說着,擡手撫上自己的左臉,指甲扣住鬓邊,接着用力一撕……
哧啦一聲後,琉琦手裏多了一張人皮面具,再擡起頭來的時候,五官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左臉上赫然多了一道深紅色的傷痕,雖不如連二假扮他的時候畫在臉上的這麽誇張猙獰,但是從眉角到臉頰,這樣一道狹長的傷痕,還是很觸目驚心的。
于是嚴玉闕心裏的疑惑也不用問出口便有了答案。
小厮口中那個給他銀兩讓他在自己的湯藥裏動手腳的人顯然就是沒有易過容的琉琦,只不過他後來将傷痕掩藏了起來,故而小厮才不能确定他們兩個是不是同一個人。
嚴玉闕再細細深想,只覺越思越是令人背脊發寒。
這個人明明心裏抱着對自己的仇恨,竟然還能那樣從容地混到自己身邊來,裝作溫和順服的模樣,述說着對自己的傾心與戀慕,又假意為了幫助自己克服心理上對于情事的障礙,和自己發生了那樣的關系,實則自己這些年來會有如此病症,完全是他一手策劃的。
「我知道你恨我五年前綁架私刑使你毀了容貌,但你為什麽要做那種事?難道在你看來,恨一個人到了極致便會想要在其身下像個女人一樣婉轉承歡?真不愧是那種地方出來的人,骨子裏就是放浪無恥……」嚴玉闕的言語裏帶着滿滿的惡意,毫不避諱地撕開他的過去,并且極盡言語上的羞辱。
琉琦笑了笑,「大人當年不也說‘怎麽會有人喜歡我們這種兔兒爺?’,也一直口口聲聲說着自己最厭惡小倌,提起男風之事便要發怒,而今卻不止一次和在下在床榻上颠倒雲雨,沉醉不已……大人還真是口是心非之人。」
「閉嘴!」
琉琦現在自然是不用再看他的臉色,聽他的命令列事,而且似乎很滿足這樣一步一步踩到嚴玉闕的底線,「閉嘴?大人在床上的時候可從來沒叫在下閉嘴過,反而每次都将在下後面那張嘴填得滿滿的,然後上面的嘴,和下面的嘴,都一起發出淫蕩的聲音,每到這個時候,大人的那根東西也越發脹硬,簡直難以想象大人曾在性事萎靡不振了那麽久……」說着說着就貼了上來,手往嚴玉闕胯下一探,隔着衣料握住他那處,「大人心心念念要把在下帶回去,該不會是這裏想念在下想得緊吧?」
「滾!」嚴玉闕皺着眉頭,一把将琉琦推開。
琉琦退了兩步,收起臉上那妩媚誘惑的表情,前後只不過一瞬,便就換了個人似的,「既然大人如此絕情,那在下只好再告訴大人一件事……三年前我聯合胡大夫和你府裏的小厮用藥物讓你在性事上萎靡不振,其實……那個傷了大人的花娘也是在下安排的。」
嚴玉闕只覺頭頂一聲轟鳴,頓時紅了眼睛,就要撲上去用手去掐琉琦的頸脖,誰想琉琦身子一轉,輕巧躲了過去,站在一旁氣定神閑地整了整衣衫。
「在下就說了,大人的脾氣若是不改掉,很容易讓人牽着鼻子走。」視線掃過來,那眸底的寒光,讓嚴玉闕暗暗一凜,琉琦續道:「如果大人要問為什麽的話,原因很簡單,大人和大人的手下當年如此羞辱在下,将在下貶如一錢不值的畜生,又毀了在下的容貌,在下自然是要一一向大人讨還,故而在下才會賣身于連玉樓,甘願做他的家奴,然後潛心蟄伏,布下這個局,等着大人一步步走進來……在下等了這麽多年,就是為了看一看大人如今震驚不已、難以置信,各種懊惱、羞愧、憤怒交織在一起的表情,而大人……确實沒有讓在下失望。」
嚴玉闕以為他說完了,沒想到琉琦露出還忘了一件重要事情的的表情,「啊,對了,還有幾件事情在下也要告訴大人,當初大人問我為什麽會認識倚翠苑的素心姑娘,因為教導舞藝的師傅也是天香閣的人,而當初在這裏燒毀的那匹布料上的錯誤,其實我也一早就知道,或者說,也是我一早就安排好的,只不過那場苦肉計稍微疼了一些……」
所有的事情便就有了一個完整的來龍去脈。
五年前嚴玉闕為了得到連玉樓手裏的錦繡河山缂絲畫,囚禁了一直服侍連玉樓的小倌,其中一個偷走了自己一直挂在腰間的家傳玉佩逃了,後來投河自盡,差一點讓自己被當做殺人兇手,而另一個死活問不出什麽線索,不過卻用他換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幅東西,只不過最後那幅東西還是毀了。
而當時這個用缂絲畫換回去的小倌,就是眼前這個琉琦,因為當時自己羞辱過他,又嚴刑逼供,還毀了他的容貌,以致他懷恨在心,便投身向連玉樓以期等到報複自己的時機。
三年前他安排花娘在歡好的時候假意突發瘋癫傷了自己的要害,後又串謀大夫和府上的小厮在藥裏動手腳,讓自己一直在性事上萎靡不振,而另一邊,他自己以挑花工的身份進到绫錦院裏來,一直待在自己的身邊……
至于他為什麽要相隔這麽久才動手,恐怕就是為了等自己的容貌發生變化,那一年的時候他才十五、六。小倌都會服一些藥物,讓膚質細膩、汗毛細軟,體貌上更接近于女子,而之後他逐漸成長,來到绫錦院的時候已經是成年男子的模樣,又将臉上的傷害遮掩了,故而自己始終沒有認出他來。
也許先前始終沒有更好的接近自己的機會,而這次的霓裳羽衣恰恰讓他有了布下棋局的機會。
嚴玉闕真的很難想象,眼前這個人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劉琦……
不對,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人,劉琦只是他扮演的一個角色,為了報複自己,竟然花了這麽多時間,甚至不惜屈于人下,就是為了讓自己相信他對自己的戀慕,繼而、沉溺于和他的性事。
那個深夜還在挑花繃子前編結花本的人,那個對自己說不想用卑鄙的手段只想用自己的技藝還原霓裳羽衣的人,以及那個為了一個紋樣,不惜被火燙傷也要将布料搶出來的人……
太多太多,溫和親切的,柔軟溫順的,自己腦海中浮現出的每一個形象,原來都是假的!
「那時候小人不過一個小小的織工,所在的織坊接了嚴家的一筆單子,大人正好來巡視,看到小人編結的花本,還稱贊了小人一番,說是讓小人好好做,以後到京城绫錦院來找您,您這裏就需要小人這樣的挑花工……但是要進绫錦院并不是一件那麽容易的事……」
「大人身份顯貴,自然不會記得的,但小人當時正随波逐流,只當自己一輩子要在那個織坊碌碌無為,每日伴着織機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卻因為得了大人的這番話才想要更加努力,因而也發現了自己在編結花本上的技藝……大人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對于小人卻猶如再造之恩,故而小人才會千方百計來到大人身邊,想要将自己,以及自己這一手的技藝通通奉獻給大人……」
「完成了霓裳羽衣之後,大人和徐柔小姐的婚事也就近了吧……大人成婚之後,一定會是個體貼的相公,會是徐大人的好女婿,生活嚴謹、作風端正,決計不會做出對不起徐柔小姐的事情……如果小人想要親近大人想要自己一個人占有大人,也就只有現在了……所以小人才會不計一切……」
他原道連五心機深重,布下那樣的局讓自己陷進去,卻沒想到眼前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心機深重,一局套着一局,一環又套着一環,故事編得比那戲臺上唱的還要精彩,而自己竟然還在想着,要怎樣才能将這個人從連五手裏奪回來……
實在可笑!
恐怕他說那些奉承贊美的話,對自己衷心表白的時候,心裏滿載的其實都是對自己的鄙夷;恐怕他在床榻上柔媚誘惑耍盡花樣和自己翻雨覆雨之時,心裏早已勾畫着千百種報複自己的方法……
嚴玉闕也大約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會時常在他眼底看到某種期盼與渴望,僅僅只是一閃而過卻又馬上消失不見,那個不是乞求着自己的愛戀,是因為他正期望着自己一腳一腳往他布好的棋局走來,一點一點踏進他布好的陷阱裏,因為太過渴望了,一時難以掩飾才流露出來,之後在自己身邊待久了,藏事的本事娴熟了,這才越來越少流露出來。
嚴玉闕不甘在此示弱,重整了下氣勢,冷笑道:「不管你的目的如何,我不得不承認你花了這麽多年布這樣一個局确實費盡苦心,只可惜到最後就算已經離開了天香閣,你做的依然是小倌的低賤事,你以為讓我突然明白自己會對男子生情,和男子做這種事情就會覺得羞愧萬分嗎?錯!大錯特錯!這只會讓我更加清楚知道……連玉樓身邊的,只不過都是一些低賤龌龊的人,就算穿得再光鮮,也擺脫不了過去的生活!」
這話似乎戳中了琉琦心裏的軟肋,他睑色變了變,但強作鎮定,「确實誠如大人所言,在下到頭來也不過做着張開雙腳服侍人的活,不過既然大人知道自己身上并無病症,也知道了那個花娘是在下故意這麽安排,不如回去試一試,對着其他女子是否也能恢複到昔日的雄風?」
嚴玉闕看出了他笑容裏潛藏的暧昧不明的東西,本要再說什麽,但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只覺得心裏和腦袋裏面都很亂,不欲再說什麽,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總覺得多待一刻都會讓自己渾身不自在,但臨走還是撂下了一句狠話,「你今日敢對我這麽做,就不要怪我比當年更不留情面。」說罷便走到門口開下門來。
嚴安正耳朵貼着門板盡力要聽裏面發生了什麽事,門突然打開,讓他沒能穩住一個趔趄差點撞在嚴玉闕身上,見嚴玉闕怒氣沖沖出來,不知道兩人到底說了什麽能把他們家爺惹得臉都青了,但開門走出來的只有嚴玉闕卻不見劉先生,于是看看嚴玉闕,又看看那扇門,「爺,那先生……?」
嚴玉闕怒道,「他不是什麽先生!」也沒再說下去,「蹬蹬蹬」地下了樓去,腳步聲大的似乎要将樓板踩穿了。
嚴安左右為難,臉都皺了起來,見他們家爺迳直走遠了,這才追了上去。
房裏的琉琦聽到嚴玉闕的腳步聲漸漸走遠,那強撐着萦繞全身的氣勢一洩,接着有些失力地往椅子上一軟。
這幾年他一直在心裏反覆想象着揭露真相時嚴玉闕臉上露出的難堪,也确實如他所料,嚴玉闕在知道真相之後,那又驚又憤的表情實在精彩,但不解氣…… 或者說這些年下來,自己心裏一直抱着要向嚴玉闕複仇的這個念頭,甚至不惜混到他的身邊和他有了床笫之歡,就是為了以他當年羞辱自己的言語,來堵他今日之口……只是如今全盤按照自己的行事,為何沒有得逞之後的快意,盈滿心頭的只有那種不安定的空落?
「連玉樓也真是惡心,怎麽就喜歡和你們這樣的人混在一起?明明是男人,卻出賣色相,以色事人,被人騎被人操弄的滋味就這麽好嗎?你們是要低賤到什麽程度才會身為男子卻甘于人下?」
「你們看看,這個據說就是天香閣的頭牌,你們誰有興趣要嘗一嘗?」
「兔兒爺,你給我們說說,爺們要和你幹的話,是從哪裏進去啊?」
「就憑他現在這張臉,還以色事人?出去吓人倒是真的。」
那段時日每每從噩夢中驚醒,那些谑笑嘲弄都回蕩在耳邊,酷刑留在身上的傷痕雖然痊愈消退,但依然燒灼一般的疼痛。
他當時恨極了嚴玉闕,想自己和這件事毫無關系,卻被無辜牽連,事後嚴玉闕連一絲愧疚之意都沒有,他們爺十年的心血毀于一旦,自己容貌盡毀,走在路上受盡他人異樣的目光,而嚴玉闕卻依然在京城當着他的绫錦院監官,給他們留下的傷害似乎全與他無關,那樣滿不在乎事不關己的态度,讓他心裏的仇意更甚,故而才會花了這麽久布下這個局。
當初連玉樓和連二他們聽說他的計劃時,也說太過冒險,且犧牲又大,不值得為了這個人作賤糟蹋自己,但是他沒有管這麽多,只一心想要那個人嘗一嘗自己種下的惡果……
自己的身體如何都不重要,只要能看到那個人失意落魄的樣子,那麽自己不管怎樣都心甘情願。
所以他才能擺得出那種溫和親切的姿态,甚至對着自己的仇人谄媚誘惑,只因他心裏早已無所顧及,唯有那一個信念。
但為什麽,眼看着嚴玉闕一步步踏進自己的局,心裏卻感覺空空落落的。
琉琦看了眼桌上未核審完的帳冊,長嘆了一口,然後望向窗外,喃喃輕道:「你以為這樣我就滿足了嗎?這才是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