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死屍(七)
我燕雲逸一聲縱橫江山,睥睨天下。為得就是助他社稷永固,國泰民安,至于千秋功名,令人敬仰,這些個虛妄的名聲又與我何幹,他終是不解我——
王者善謀,我早些年授課于他,他便已有自己的獨特見地,成人後謀交謀伐,皆不在于我之下,他早就不再是涸轍之鲋,不需我的幫助,自己也能獨當一臂。
當年初見,他還是垂髫兒童,我将畢生所學,傾囊于他,敏少慧黠,一點即通,谙熟運兵之道。
待他弱冠之年,揮兵南下,收複失地,雖連連戰捷,但常年征戰,精壯之士流失,農作荒廢,國庫空虛,齊國上下頓時又陷入困境。
我與蘭陵王子雪臧是故友,便只身前往請求援助,雪臧一向傾慕于我,他提出若我留在蘭陵為相,讓他的妹子珈藍為大齊王後,他便勸說蘭陵王助我大齊一臂之力,并且時代交好。
我假意順承,與他約定半月之後回蘭陵為相,借護送公主出嫁為由,敏卻不同意聯姻,他執意要與我浪跡天涯,領略秀麗江山。
我為他打拼半輩子,才讓他走到此步,怎麽會讓他與我執手天涯。
我便故意放出消息,說我欲與他平分半壁江山,行跡斑劣,惹得朝中大臣,連連參奏。
他雖是不解,但亦是護着我,待那公主冷若冰霜,卻為了我的一颦一笑煞費苦心。
可是為時已晚,我故意露出把柄,讓他們抓獲我蓄意謀反的罪名,敏心痛不已,卻也抵擋不住大臣們的連連參奏,将我鎖在獄中,遲遲不宣判,最終還是太後賜了我一杯鸩酒,了卻我這半生浮夢。
我死後尤是放心不下,我要看着親手打下來的江山秀麗無限,我便守着這南山,日複一日的注視着大齊。
可是我這身子卻需要人之精氣灌溉,攝取精氣最佳的辦法便是與男子交。
合,汲取其精氣,我與杜天龍的情事被阿放窺見,阿放向我表明心跡,并且苦苦哀求,我便不再行此事。
只是我這身子需鮮血灌溉,方能保持肉身不爛,才殺人奪命吸取他們的鮮血,行此惡行。
那些所謂的虛名又有何用,我生前為敏兒戎馬半生,終不能與他厮守,上天待我不薄,死後卻遇到個與他長相一樣的人,初見時雖胡言亂語,讓人不知所雲。
卻懷着一顆純真的心,不再如以往裝着所謂的國仇家恨,生生讓我倆越走越遠。
他對我一片癡心,知曉我是「不死屍」仍是不離不棄,甚至連命也一并送上,我怎忍心害他。
燕雲逸雖然滿目酸楚,但亦夾雜着幾分喜悅之情。他此生不得那人,有幸得阿放真心——
阿放眼角淚珠滑落,他猛然睜開雙眸,将燕雲逸緊緊抱在懷中。
“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到你亦如初見,你為齊敏蹉跎半世,為何不肯為自己着想?死後還要為他守着這大齊江山,你太傻了,莫要再記着這些陳年舊事,我帶你離開這大齊可好?”
阿放親吻着燕雲逸眼角的淚珠,原這看似單薄之人,卻肩負着如此重任,怪不得他整日酒不離身,想必只有酒方能暫時忘卻那些國仇家恨,他那個摯愛一生,卻求之不得之人。
燕雲逸微微怔住,他的敏兒曾也這麽對他說過——
“小雲,我們離開齊境吧,寡人恨透了戰争,殺戮,勾心鬥角,不想看到你日日為我擋住那些明槍暗箭,就像我們當初在蘭陵一樣自由自在的活着,就像天上的鳥兒一樣,你說好不好……好不好……”
那些海誓山盟,花前月下,再對上這麽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哪怕隔着幾十年,那些記憶仍是接踵而來,同時還有虞太後那字字戳心的話。
“什麽天長地久,情比金堅,燕相在這群雄逐鹿,明争暗鬥的年代,這些個兒女情長不值一提,你若是真的心疼敏兒,就當功成身退,你和他在一起能帶給他什麽,一個背負天下的罵名嗎?
國家的君主寵愛他的相國,滑天下之大稽,而珈藍公主帶來的是土地,兵士,解決我們大齊的燃眉之急,相國大人如何抉擇不用我再說了吧,這是鸩酒,無色無味,飲下亦可無聲無息……
燕雲逸的頓時遍體生涼:“不,你不是,你不是敏兒,我不要再經歷那麽一次撕心裂肺的分離……”燕雲逸猛地推開阿放,赤足下床,推開房門,瘋了一樣鑽入夜幕。
“這是?他這是瘋了不成?外面下着這麽大的雨。”小七詫異,蘇恒已經拿起蓑衣也鑽入那夜幕中,阿放全身軟綿無力,硬撐着身子下床。
“小七,快扶我一把,我要去找南尋,他此刻是最需要我的時候。”小七無奈的搖頭,這幫人不是瘋子就是癡兒。
“也罷,我便同你們一起瘋吧。”将阿放的手臂架在自己肩頭,兩人也出了房門。
夜幕中大雨滂沱,燕雲逸一身白袍盡數淋濕,他的濕發搭在如玉的臉上,說不出的凄楚,蘇恒緊緊拉着他的衣袖,不由他再移半分,一身墨色衣袍也被澆濕。
“回去吧,我和小七想辦法看如何能讓你再世為人,不必行此等險惡行徑,莫要負了阿放,他極其可能是太祖敏的轉世,你二人千年修成正果,實屬不易,莫要錯過此等良機。”
蘇恒軟語相勸,實在不忍在打擊面前這個俊秀的男子,他的一生颠沛流離,為大齊鞠躬盡瘁,死後尤是不足,在這華陰山癡心守候齊國的興盛,怎能讓人狠心再傷害他。
兩人僵持不下,燕雲逸聲音嘶啞,臉上不知是雨還是淚痕:“我已不是那個不可一世,令人敬仰的卿相。我引誘自己的臣民,依賴自己是皮相,行茍且之事情。
甚至為了為此肉身不爛,殘忍的殺害他們,我這種人不配活着,更不配得阿放之愛,你讓我走吧,我已經油盡燈枯,讓我自生自滅,也好過看到阿放為了我痛苦的死去活來。”燕雲逸一把甩開蘇恒的鉗制,便覺得身後有一偉岸身軀靠上自己。
阿放揚起蒼白的臉:“不管你是什麽我都愛你,你若是離開便是要了我都命,無異于也是殺人兇手,不要走我們一起在這裏隐居好嗎?或者你可以跟我一起到我的家鄉,哪裏沒有戰争沒有殺戮,沒有無止無休的陰謀詭計——”
阿放死死的抱緊燕雲逸,他不管燕雲逸究竟是什麽,只想自己一點點溫暖他,再次照亮他的內心。
蘇恒站到一旁,看着緊緊相擁的兩人朝着小七做了一個手勢,小七也才長舒了一口氣,有情人總成眷屬。
看來下一步就要考慮如何讓燕雲逸複生,此等複生術自己是師父東流都尚不知曉,師父曾說過,死而複生有違常理,乃是三界大忌,這蘇恒就愛攬事,這可如何是好,小七不禁覺得一塊大石頭壓在心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尋找龍吟玨尚未又着落,這還要複生燕雲逸,簡直一個頭兩個大。小七搖晃着頭,表示無奈的望着蘇恒。一聲悶雷急下,暴風雨更甚。
“蘇恒,你們不要傻站在雨裏,快些進來啊。”小七的聲音在這暴風雨的怒號下,顯得微不足道,很快就被吹散。
蘇恒只覺得被雨打的睜不開眼睛,頂着風慢慢移到阿放身旁,正欲抓住他的衣帶。
不知從何處盤旋而下的閃電,伴随着一聲巨響,那抱在一團的兩人被閃電擊中,化作一道光束消失在雨幕中……
蘇恒與小七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伴随着那道疾馳而去的光束,華陰以東,映現出萬丈光芒,直沖雲霄。易水劍聞到濃重的血腥氣,發出「嘀嘀嘀」的聲響。
“小七,明日一早我們便趕往雍涼城內,看來龍吟玨已經按捺不住他的血性,迫不及待的要大開殺戒。”蘇恒握緊手中的易水劍,望着那萬丈紅光。
公元2016,W大學某教室;
“不要,不要走,南尋,我不管你就是是人是鬼,你就是我的南尋。”
秦放抱着懷中人大喊大叫,感到懷中人溫熱氣息,才緩緩睜開雙眼。
令他詫異的是自己正坐在座位上,懷裏抱着滿臉青春痘的同桌,導師和同學們都像看鬼一樣盯着他。
那裏還有冷面熱心的捕快蘇恒,俏皮仗義的小七,以及自己心心念,念溫柔迷人的南尋,難道那些生離死別,怪誕不經,都是自己南柯一夢。
“快放手啦,惡不惡心秦同學……”滿臉青春痘的同桌嬌滴滴的聲音,擡起他那油膩膩的手推搡了一把秦放,秦放這才如夢方醒,全班更是狂笑。
導師一臉鐵青,指着大門:“秦放,你給我滾出去,上課睡覺也就算了,還說夢話,心思完全不在學習上……”
秦放只得悻悻走出教室,裏面更是哄堂大笑,他腦子裏面亂七八糟的什麽鬼啊神啊的,原來都是假的,也是這世界的鬼怪都已經被證明了子虛烏有,只是自己為什麽對夢中的事情,記的如此清晰,以及那長睫若蝶,纖細柔弱的南浔——
秦放握緊了胸口,一想到那個人,為什麽心會那麽痛,難道他真的存在嗎?
“燕老師,今天第一天上班還适應嗎?你可是我們全國最……”
秦放聽到「燕」氏猛地擡頭,正好看到和夢中燕雲逸一模一樣俊俏的臉龐,他手中拿着教案朝着自己勾起嘴角,插肩而過,他的心在那0.01秒,砰砰跳動,幾乎要窒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