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苦竹郎君(一)

燕陰·北林

更深露重,北鬥闌幹,夜涼如水,秋蟲窸窣一片。二人踏月而行,易行雲拿着包裹,睡眼朦胧的跟在阿銀身後,穿過大片竹林,折而向北,走向一條小徑,行了六七裏來到一間茅草屋前。

易行雲望着漫天繁星,星河燦爛,想起在聽歌坊與蘇恒看了半宿星星,還同他解夢,也是那一晚他二人之間的關系開始發酵乃至變質。

阿銀警惕的環顧四周,那門吱呀一聲被緩緩推開,屋內伫立着一只白色的馬匹,易行雲眼眸一亮。

阿銀果然遵守約定,放他出去。那馬看到易行雲律律嘶鳴一聲,一對眼睛在黑夜中閃閃發光。

阿銀未免它引起騷動,走向前輕撫馬頸,那馬溫順的同阿銀親昵。

顧盼之際,阿銀牽馬而出,馬蹄着地甚輕,但它四腿修長,高仰脖頸,神氣凜然。

“阿銀若我出逃不會牽累于你吧?”易行雲一面學着阿銀的手法撫順白馬,一面擔憂的問道。

笙王不僅陰陽怪氣,還練就那麽邪惡的功法,若因為自己連累了阿銀可如何是好。

阿銀将馬缰遞到易行雲手中。“你先關心好自己再操別人的心,我既受制于人,總不能坐以待斃,這些年來我活着唯一的信念就是找到讓苗疆一夜間傾覆的真兇,若非這個信念我早就是行屍走肉。

笙王對我信任有加,況且并未對你嚴加看管,你出逃也在常理之中。你安心上路,線人已經打探到蘇恒一行人正趕往幽州,切記比忘了我囑托你之事!”

阿銀雖面冷,但亦心善。蘇恒只得點點頭,跨上馬匹,阿銀輕拍馬身,白馬放開四蹄,朝着夜幕中奔騰。轉眼間阿銀的身影越來越小,只剩下一個黑點。

夜幕中駿馬如飛,易行雲只覺得路旁樹林猶如倒退一般,不住的從眼前躍入,馬背也異常安穩,易行雲很少騎馬,也不覺颠簸心道:“果是好馬,如此一來明日一早便能趕往幽州,不知能否與蘇恒他們碰上。”

他的心裏壓抑着難以言喻的雀躍,蘇恒與小七奔波這些時日也不知如何,從線人口中倒是得知他二人經歷豐富多彩,想起自己不久就要與他們同行,不覺揚起嘴角——

阿銀目送易行雲離開,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正欲轉身,卻發現聲旁站着一穿着黑袍的人,百部摘掉鬥笠,露出他那張從不示人的臉,刀鋒般俊朗的面容,眼神堅毅,眉骨間有着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仔細看有些觸目驚心。

阿銀并未慌張,臉色如常。

“你如此放走他,若是讓主人知道了免不了一番責罰,阿銀這些年了你還是這麽随心所欲。”

百部望着阿銀清麗的面龐,那個跟在他身後髒兮兮愛哭鼻子的女孩,不知不覺已經長大,甚至變得自己都認不清了。

“既然受制于人,總不能坐以待斃,總是要謀求一條活路。百部你還不是嗎?這麽多年你還是忘不了虞公子,你可曾想過虞公子若是早就不在這世上了,你當如何?”阿銀側目,顯然百部被他這麽一問,身形僵住。

他怎麽不知虞輕弧活在這世間的可能幾乎是渺茫,卻仍抱着一線希望,自欺欺人。

“他告訴過我無論多難都會活下去,他是不會違背我們之間的誓言。”百部眼神堅毅,望向未知的遠方。

阿銀不再說話,坐在斜坡上,拿起一片樹葉,開始吹奏,曲調悠揚清婉,彷如清風徐來,百部坐到她身旁,他知道阿銀不再是他初見的那個小姑娘,她已經長大,自己再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他從懷裏,掏出一塊方巾,緩緩打開,裏面躺着一支玉簪,玉簪通身碧綠,唯一不足之處是簪挺處嵌着金鑲玉。

原這碧玉簪是阿銀母親的遺物,在與蘇恒的打鬥中,不慎損壞,阿銀為此傷心難過數日,百部得知,問遍了燕陰名匠巧手,才得以補全,雖有不足,但終歸是個念想,阿銀唯一摯愛的母親。百部将碧玉簪從新插到阿銀鬓間,鳳鬟雲鬓,粉鑄脂凝。

幽州·苦竹村;

蘇恒頭痛欲裂,眼皮沉重的睜不開,只覺唇邊濕潤,似有人在渡水于他,他覺甘甜便吮吸其物。

身旁是一人歡喜雀躍之聲。“喝下去了,謝天謝地總算是有救了!”

蘇恒睜開沉重的眼眸,映入眼簾的是楚楚清麗的面容,楚楚正端着碗同自己喂水。小七他們皆圍着他,滿臉欣喜。

“你小子可算是醒了,這些日子吧我們吓的個半死,再不醒我就要是跑到冥王那裏也要把你抓回來。”依舊是葉雲霄熟悉的調侃語調,說罷葉雲霄拍拍他的肩膀。

楚楚眼睛裏蓄滿淚珠,放下藥碗直撲到蘇恒的懷中,眼淚變作珍珠滾落了一地,蘇恒艱難的咧起嘴角,擡起未受傷的左手摩挲着楚楚的面容。

發覺他們現在正在一座廟宇中,他前面擺放着一座神像,看着依稀是個少年模樣的青年,竟不知是何神。

“我昏睡了幾天?小七!現在我們又是在何處?”蘇恒猛然想起半月之約,幽州是他們最後的去向,照着紅光的指示,龍吟玨極其有可能隐匿在幽州。

“你整整昏睡了三日,可把我們急壞了,本受箭傷是無礙,誰知那箭上淬了毒汁,才導致你高燒不止終日昏睡,現在是餘毒已清,多虧葉師兄的靈芝仙草,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小七給蘇恒掖了掖被角。

“多謝葉師兄的救命之恩,蘇恒無以為報,葉師兄胸襟寬廣,當初是蘇恒不對竟差點害死雀夕。”蘇恒看到虛弱的雀夕依然懊惱,竟着了齊隆的道,險些害死雀夕。

葉雲霄望着懷中的雀夕,相視一笑,雀夕溫順的伏在他的肩頭。

“我還要感謝你,何怪之有,若非你讓我小師弟深陷囫囵,小師弟又怎麽看清楚那齊歇的嘴臉,迷途知返,從新回到我的懷抱。切莫再感謝我,說起這些你們二人接下來的路有何打算?”

蘇恒此刻只想立即趕往幽州城,只是自己重傷未愈,那齊隆定然對自己和小七趕盡殺絕,絕不會輕易放手。

小七防身倒還無恙,加上半死不活的自己和行動不便,像琉璃一樣易碎美麗的楚楚,簡直是難于登天。蘇恒搖搖頭,愁眉難展。

“我們打算趕往幽州城,那是尋找龍吟玨最後一處,若是再找不到我們的朋友怕是要身首異處。”

“齊隆此刻對我們定是窮追不舍,他在幽州必定設下埋伏,你們前往無異是自投羅網,再看你三人目前處境,實在是死路一條。”

葉雲霄嘆氣,他本打算等蘇恒醒來,便帶着小師弟回到青丘,過神仙生活。

沒想到蘇恒偏偏往死路上走,與他并肩作戰,早已經将他當做朋友,又怎麽忍心看他白白送死。

雀夕見蘇恒依舊是面不改色,也勸阻道:“蘇恒,你們不如同我們一并去青丘,隆王線人遍布各地,你們就是逃亡何處都會被他追殺,不妨跟着我和師兄到青丘躲避一陣,青丘有我們的師父九霄上仙布下的結界,凡人是無論如何也是接近不了。”

蘇恒痛苦的斂眸,易行雲與他而言,比自己的命還重要,自己怎麽會為了逃命而舍棄他。

“葉師兄雀夕的好意,蘇恒心靈,阿雲是我一聲摯愛,若是我舍棄他的性命自保,當時禽獸不如。不過倒是有一事托付!”

蘇恒看向蜷縮在自己懷中是楚楚,楚楚非是凡人,被凡人所捕,險些殒命,葉雲霄有些道法,不若托付給他二人。

“蘇恒,但說無妨,情字一字最難理解,既如此我們也不勉強你。”葉雲霄釋然道。

“楚楚乃是海族之靈,凡間醜惡,實在不适合他,勞煩葉師兄在回青丘的途中将楚楚送回大海,讓他自由自在的活着,過上他本該有的生活。”蘇恒直起身來,拖着受傷的手臂朝着葉雲霄跪拜,葉雲霄慌忙将他扶起。

“此事不難,我識海族大皇子白微,鲛人原是他的臣民,将你這楚美人托付與他便可。只是這些日子你待他同弟弟般周到,可是割舍的了。”葉雲霄欣然接受。

楚楚雖不能言,但通識人性,知曉蘇恒要将他托付與他人,一張本紅潤的臉,頓時煞白,微微抽動鼻翼,眼眶裏淚水打轉。

不解的望着蘇恒,自己明明只是想要一個溫暖的懷抱,為何要将自己交付給那個賊頭賊腦的鸠精。一把扯着蘇恒的衣袖,使勁的搖頭。

蘇恒順勢摸着他綢緞般的長發,安撫着道:“如今我自顧不暇,舍不得又能怎樣,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楚楚跟我送死啊。”

又對着懷抱中的楚楚道:“楚楚聽話,跟着葉師兄回到你該回的地方,日後我若是有命,帶着你阿雲哥哥去尋你,你知道嗎阿雲哥哥很是溫柔,滿腦子都是妙語,他一定也會喜歡你的……”

靠在柱子旁的小七滿目苦澀,她出神廟,不願再看到屋內的分離。

未曾想到她堂堂公主竟被自己的王叔算計,在此山野間東躲西藏,與自己針鋒相對的蘇恒如今弄得個半死不活,夫子至今下落不明。

真是懷念以前在燕陰的日子,那時候還有師兄,總是一臉新奇的樣子,對自己無限的包容。

還可以和蘇恒拌嘴,蘇恒每次被自己說的啞口無言,夫子笑着勸和,以及「醉逸軒」那香飄十裏的酒香,時常勾起自己肚子裏的饞蟲……可是這些竟那麽快成為曾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