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聽說把糖放在枕頭底下,會做一個甜夢
那一晚之後,北京連着下了兩天大雨。
恬安吸了吸鼻子,偏頭看向窗外。
雨沒停,噼裏啪啦打在梧桐樹葉上,幾片半黃半綠的葉子顫巍巍的挂在上面,向外舒展的枝幹禿了一圈。
她看着不知名的某個點,眼神沒什麽焦距。
倏地想起那片天空之下,江衍挑着好看的眉眼,低笑着收下那一顆紙星,嘴裏念着:“足夠了。”
溫潤的聲線裏溺着幾分缱绻。
眼底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當時還茫然的想,
他就這般容易的滿足了?
—
周五
前一晚恬安等媽媽回家到後半夜。
清晨,公寓裏依舊空蕩蕩。
恬零女士徹夜未歸。
恬安見怪不怪,沒什麽情緒地背上包,從玄關櫃裏拎出布帆鞋,彎腰扯開鞋帶,不經意暼到放在門邊的高跟鞋。
偏棕紅的色調,鞋跟纖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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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媽媽最喜歡的那一雙。
恬零放在鞋櫃裏的鞋不少,唯獨這一雙她最稀罕,平日極少拿出來穿。
恬安卷了兩圈褲腿,收了心思,出門。
雲奕到校很早,今天依舊。
她吊兒郎當的翹着椅子,嘴裏叼着一只小籠包,手裏端着一杯鮮榨豆漿。
恬安把書包扔在椅子上,捏了捏鼻梁骨兩側。
她低頭掃到自己課桌中間擺着的豆漿,挑眉:“這一杯是給我的?”
雲奕仰着頭”昂”了聲:“早上多買一杯,你乘熱喝,”她咬着吸管,又從口袋裏摸出兩只小籠包,被塑料袋包着,一颠手抛過去:“街尾包子鋪的玉米肉餡包,我排老長的隊才買到的。”
恬安掀開塑料袋,露出白嫩嫩的外皮兒,尚帶着餘溫。
她一口咬了大半,含糊着:“謝了。”
下第二節 課,天氣原因,取消了課間操。
教室傳來學生稀稀拉拉的歡呼。
恬安把課本塞進桌洞裏,剛想蒙頭補覺,臨頭又被雲奕拉起來。
兩人神神秘秘的趴在走廊的欄杆上。
操場上濕漉漉的,寥寥幾人橫穿而過,直奔教學樓。
雲奕異常興奮,脖子伸得老長,東張西望。
恬安奄巴巴的撐着下颚,一臉困倦,眼裏布滿紅血絲,來自西伯利亞的冷風一吹,惹得她不禁打了個寒戰:“你幹嘛?拉着我擱這吹冷風?”
“碰碰運氣。”
“......什麽意思?”
“嗳,你到時候就知道了,”雲奕擺了擺手,視線像x光射線,在人群中搜尋了個遍,最後又落回到一旁掩唇打哈欠的恬安身上,吐槽:“你昨天做賊去啦?眼窩像被雨洗過的煙熏妝。”
恬安擡手擦掉眼角的生理鹽水,搭着眼皮兒沒什麽精神:“昨晚做噩夢了,沒睡好……”
她話音未落,雲奕徒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刻意壓低音量,喉間溢出略顯尖銳的幾個字音:“來了來了!”
“誰啊?”恬安下意識轉頭,江衍那張側顏猝不及防撞入眼簾。
她僵了幾秒,指尖透着涼意。
好在迎面走來的不止他一個。
準确的來說,是成群結隊的一幫人。
他們旁若無人,浩浩蕩蕩的穿過走廊。
幾個男人湊在一起三言兩語。
——“這鬼天氣,球都沒法打。”
——“天公不作美啊,好不容易把許清讓喊來一起的。”
——“就是,許爺不來,誰剛得過江衍。”
——“許爺成天畫畫上課有什麽意思,不如游戲。”
——“拉倒吧,同樣在學校,也沒見你跟江衍他們一樣考前三。”
恬安眼神閃躲,沒由來有點心虛。
江衍視線輕飄飄從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劃過,旋即低聲很身邊說着什麽,信步從她面前走過時,帶起一陣清爽的風。
好像,被無視了,她想。
雲奕踮起腳尖,遙遙望着他們愈行愈遠的背影,頗有幾分念念不舍:“這都什麽神仙顏值啊,太好看了叭。”
恬安指腹搓了搓眉際:“看完了?”
雲奕捧着臉,春意盈然。
“又看了什麽偶像劇?一臉花癡相。”恬安啧了聲,捂臉。
雲奕肅然起敬:“什麽偶像劇啊,我這次是認真的。”
“動心思了?”
“嗯……”
“說說剛才那一群男生裏,是誰讓我們雲奕動了凡心?”
“和江衍并肩,拿着速寫板戴銀絲眼鏡的那個,”雲奕用肩膀撞了撞她,一副少女懷春的樣子:“美術班的,姓許,名清讓。”
恬安回憶一二,那張極為出挑的臉确實受小姑娘喜歡。
一雙桃花眼,鼻梁英挺,眉骨削瘦,叫人過目難忘。
上善若水,君子如玉。
雲奕向來眼高于頂,也難怪了。
恬安一臉了然:“哦,見色起意。”
雲奕神色一跨,竟無言辯駁。
她語塞,半響才哼了聲:“我就是有點好感。”
人走得沒影了,兩人才回教室。
室內很安靜,學生倒了一片,趴在桌上淺眠。
恬安從桌洞摸出一臺複讀機,動作熟稔的把英語磁帶卡進去,插上耳機,剛要戴耳塞,想了想,小聲提醒:“F高校規362 條,第一條就是不準早戀,”她摁下播放鍵:“被發現你就完了。”
雲奕撅了撅嘴:“你想什麽呢,我這樣頂了天最多也就算是暗戀。”
“......”
十月正是換季的時候,天氣乍暖還寒。
上午還飄着雨絲,下午太陽就冒出了頭。
雲奕勁頭很足,一下午都處于興奮狀态,到了課間時間,時常把“許清讓”這幾個字挂在嘴邊,想盡辦法要拿到許清讓的聯系方式,一轉念把主意打到恬安身上。
恬安心存警惕:“你又想幹嘛?
雲奕略帶讨好的拉着她的衣袖,笑靥如花:“好安安,能不能幫我向江衍讨個許清讓的電話號碼?”她雙合十,舉在胸前晃了晃:“好不好?你就幫幫忙呗。”
恬安觑她,筆尖點在書頁上,落下一個英文字母,不勝其煩:“你出的什麽馊主意。”
“你不是跟江衍熟嘛……”
“誰跟他熟了,”她一口氣下完單詞,扭頭看向窗外的暮色,輕聲否認:“我跟他一點都不熟。”
雲奕往椅子上一攤,一副希望破沒的樣子。
恬安将筆擱回課桌,看着她空白的英語本,再次提醒:“現在應當以學業為重。”
“知道啦知道了。”
—
每周五晚不需要上晚自習。
雨後的晴天,天邊再次挂上一縷殘陽。
恬安踩着半濕的水泥地,手裏抱着一本英語書,戴着耳機聽英語磁帶,跟着耳麥裏傳出的女聲輕聲默讀,口中念念有詞。
她走得不快,身邊穿着藍白校服的學生或是小跑從她身邊經過,或是不緊不慢趕超,只有她,好似漫步在時光隧道裏。
耳機裏的英語對話近了尾聲,身後倏爾有個男音。
“書呆——”
恬安遲疑半秒,腳下步伐未停。
“叫你呢。”
身後腳踏車的吱呀聲愈發離得近,她沒來得及合上書,那人已經趕上來:“這麽用功?”
她下意識擡頭。
江衍啊……
他慢吞吞的踩着踏板,經過她身邊時刻意放緩速度。
恬安蹙眉,糾正道:“我有名字。”
他不怎麽在意的“昂”了聲,倏地抛了個東西過來。
呈一個圓弧的抛物線。
她還未看清是什麽,只能手忙腳亂的接住。
英語書“吧嗒——”一聲跌落在地。
耳機許是被她無意間扯掉了,堪堪挂在肩上。
複讀機無知無覺的重複播放着對話。
恬安捏了捏手心的東西,攤開五指。
是一顆糖,草莓味的。
她再擡頭時,
江衍腳下用力一蹬,腳踏車加速沖出去數米,像是要撞入天邊的那一片薄暮裏,與日争輝。
恬安臉上映着幾分霞光,迎着夕陽看他的背影。
他校服被風吹得鼓起,短發一齊往後掀起,張揚又肆意。
來不及收回視線,他逆着光,毫無征兆的回頭。
看不清他的臉,應該是在笑吧,她想。
“我聽說把糖放在枕頭底下,會做一個甜夢。”
江衍漸行漸遠,清越的嗓音混着天成的京腔,散進風裏帶着夏末最後一點餘熱,徐徐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