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完結章、“星星落入你眼裏,而你落在我心上
寒假本就沒幾天,
而F高開學的日子是年初七。
恬安為此起了個大早。
松懈了一段時間,天蒙蒙亮就被地動山搖般鈴聲鬧醒,還頗有些不習慣。
她似呓語般咒罵一聲, 如白藕纖細的胳膊探出被子, 盲摸到床頭櫃上的鬧鐘,随手關了, 才蹙着眉不情不願的爬下床。
洗漱完, 又從衣櫃裏取出校服胡亂套上。
拿着鑰匙拽上書包出門。
在路上買了一份荷葉糯米雞,草草解決了早餐。
校門口有同樣神色倦怠的學生進進出出,偶爾能聽見一兩聲類似“起這麽早真的要命了”、“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雞早”諸如此類的抱怨。
冬天尚未完全過去,天亮得也比較遲。
朦胧的天光被擋在雲層後,襯得教學樓裏亮起的一盞盞白熾燈愈發明亮刺眼。
恬安悠悠然爬上樓。
一腳踏進教室時, 雲奕正趴在桌上準備補覺。
見她來了才勉強提起些精神。
“你終于來了。”雲奕幽幽說。
“嗯, ”恬安微微颔首, 又一臉莫名的替自己辯駁了句:“我來得也不算太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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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裏的位置還空着大半。
“哎呀,”雲奕啧了啧嘴, 委婉道:“有句話不是叫‘三日不見如隔三秋’嘛, 一個寒假有好幾個三天呢。”
“......”
“安安, 你在家過了個年,怎麽也不見胖的?”
恬安不緊不慢的把書包擱在椅子上,才注意到雲奕愈發顯得圓潤的臉, 原本下巴還有點尖,現在已經被橢圓的弧度代替。
她挑了挑眉, 伸出食指戳了戳雲奕的臉頰。
“你倒是胖了點。”
“別提了, ”雲奕哭喪着臉, 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 露出一副“你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表情:“過個年我居然胖了四五斤,該長肉的地方不長,不該長肉的地方肉橫生,再胖一點只怕校服都要穿不下了。”
恬安哭笑不得,思索幾秒還是溫聲安慰了句:“你胖一點反而顯得可愛。”
“真的?”
“嗯,”恬安也不欲觸人痛腳,輕飄飄扯開話題:“你昨天沒睡好?黑眼圈怎麽這麽深。”
雲奕一臉幽怨:“什麽沒睡好,我那是根本沒睡。”
“......”
“滅絕師太也真是,假期這麽短,作業那麽多,我昨天趕作業筆芯都寫沒墨兩三根,天快亮才寫完。”
……
雖然已經開學,但大多數人還未收心,一個兩個都比以往散漫了不少,如困于籠中的鳥雀,翹首以盼的等着下課放學。
惹得林清如整天揚着教鞭,口中不忘念念有詞“離高考不剩幾天了”、“你們別把高考當做是兒戲!高考是什麽?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一分踩死千萬人!”、“多年寒窗苦讀,成敗在此一舉!”
臺下的學生聽得耳朵都要起繭。
掰掰手指算算日子,高考在即,再多也不過四個月。
黑板右側的角落用紅色粉筆字寫着“距離高考還有——天”幾個大字,中間的數字還特意重重描了兩遍加粗。
開學不過數日,校方便組織舉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高考誓師動員大會”,近三千名學生頗有一種進戰(kao)場(chang)赴死的氣勢。
而高考動員大會後——
在班內一直吊在車尾上的雲奕瞧着恬安每天書不離手,做什麽事都一副認認真真的模樣,也終于生出了幾分緊迫感來,一邊愁眉苦臉的捧着複習資料,一邊同恬安抱怨:“你怎麽成天看書,更加襯得我游手好閑不知上進。”
恬安無語的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高中的最後半年,學生的壓力極大。
連睡眠時間都大打折扣,天還未亮是學校教學樓早已燈火輝煌,學校更是延長了半個小時晚課。
每至課間,高三那一層樓格外安靜。
教室裏倒了一大片。
恬安也混在這群人裏,睡着前眼前是書,睜開眼眼前也是書,好像除了讀書,就再做不得其他事了。
越臨近六月,大考小考不斷。
“一模”、“二模”、“三模”接連而來。
層層疊疊的試卷累積下來,竟也有幾本磚頭書那麽厚了。
高考前夕,雲奕不知哪裏聽來的八卦,興致勃勃的拉着恬安說起:“我聽有些女生打算畢業的時候像自己喜歡的男生表白喲,到時候不知道多少人要臉紅。”
恬安無波無瀾的“哦”了聲。
“……”
她擱下手中的筆,揉了揉因長時間寫字而有些酸痛的手腕,不緊不慢的的打趣:“你又想像誰表白啊?”
雲奕眉尖一皺,覺着她這句話似是病句,急忙糾正:“什麽叫又?我之前也沒像誰表過白啊。”
恬安回憶一二:“之前不是還有個叫許清讓的麽?”
“嘁——”雲奕很是不屑的翻了個白眼,誇張道:“幾百年前的事兒了你還記得,知道許清讓有喜歡的人之後我就不對他抱有任何幻想啦。”
“是嗎?”
“我騙你幹嘛?”
恬安眨了眨眼,用肩撞了她一下:“所以這次又瞧上誰了?”
雲奕攤手:“誰也沒瞧上。”
“切~”她興趣驟減,垂着眼睑看向桌上的書堆。
“诶诶,你這是什麽反應,”雲奕不滿的咕哝:“你別光說我啊,據我所知,隔壁理科班好幾個男生對你有點兒意思哦。。”
她漫不經心觑了眼身旁的雲奕,适時的裝傻充愣:“什麽意思?”
恬安本就生得好看,眉眼清淡,鼻梁高挺,兩瓣紅唇薄厚适中,即使在F高這種不乏美女的地方,在容貌上也是排的上名號的。
有幾個追求者也不奇怪。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呗。”
“?”
“你心裏不跟個明鏡似的,還裝傻——”
恬安無辜的眨了眨眼,語氣懶懶:“你怎麽還當起媒人來了?”她嘴角扯出一抹笑,撒謊不打腹稿:“你明知道我心裏只有學習。”
她慣來都善于用這些借口敷衍。
雲奕眼珠一滾,翻了個白眼:“你拉到吧,誰不知道……”她頓了幾秒,又刻意壓低了音量:“誰不知道你後邊還有個江衍啊?”
“那你還來瞎摻和。”恬安不置可否。
“這不是都在傳你們已經分手了嘛?”雲奕換上一臉肅穆的表情:“作為‘八卦小能手’,你又是我同桌,我當然要先來關心關心你嘛。”
說起來恬安和江衍也确實許久沒見了。
不過是有些無聊的人總喜歡挑起些捉風捕影的無聊話題。高三正是枯燥無味的時候,什麽風言風語新鮮話題自然傳得也快。
恬安對于別人怎麽說些什麽并不在意。
也不怎麽生氣。
雲奕沉不住氣:“你們到底是什麽情況啊?”
恬安順着她的話,給出淩磨兩可的答案:“你覺得是什麽就是什麽咯。”
“什麽啊。”
“......”
雲奕洩了氣,兀自嘟嚷:“問了不如不問。”
—
随着黑板上三位數逐漸成了兩位數,又蛻變成單數,直至最後歸零——高考如約而至。
六月七日,陰轉晴。
這時夏日剛至,北京天氣多晴天,難得有個起涼風的早上。
恬零為了這兩天暫時放下工作,推了行程。
天還未大亮,她就煞有其事的下樓買了一袋油條上來,又從冰箱裏拿了兩顆雞蛋來煮了個水煮蛋。
趁熱剝了皮,同一根油條擺在盤子裏。
只圖一個好寓意。
恬安也在客廳裏四處轉悠,生怕出什麽差錯,疑神疑鬼的拿過一早準備好的透明筆袋,細細點着該帶的東西——
“兩支2B鉛筆、削筆刀、橡皮擦、尺子、圓規、簽字筆、筆芯,還有準考證。”
“應該沒什麽沒帶了吧?”恬安不太放心的兀自喃喃。
恬零風風雨雨見得多了,現下氣定神閑的站在餐桌邊,淡聲說:“都帶齊了,過來把早餐吃了,我送你去。”
恬安一聲不吭的挪過去,伸手捏起一根金燦燦的油條,小口小口啃起來。
大概用了十來分鐘快速解決早餐,她才拿着文具袋和恬零一起去地下車庫取車。即使因為今天日子特殊,路邊拉起橫條,但去考場的路上有些小賭。
門外人滿為患,不乏一些擔心自家孩子的家長一個勁的安撫着“好好考,照常發揮就行”。
恬安繃着一張臉等恬零泊好車回來。
不多時,便瞧見她把車鑰匙放進外套口袋裏,避開行人迎面過來,恬零臉上的表情始終是淡的,見恬安從出門開始就不怎麽說話,才問:“緊張了?”
“有點。”她小聲答。
“有什麽好緊張的。”恬零勾着嘴角,難得揚起淺笑:“該緊張的應該是和你同一批進考場的人。”
恬零四十多年來做慣了天之驕女,加之家世顯赫,生來就比大多數同齡人起點高出不少,事事力争第一,即使一直以來不曾對恬安的成績有硬性要求,但到底是從自己女兒身上看到當年的影子。
即使從未說過什麽肉麻的話,卻不免為之驕傲。
被恬零這麽一說,她也沒那麽緊張。
恬安擡頭看了她一眼,才乖巧“嗯”了聲。
“進去吧,我在這裏等你出來。”恬零垂眸說。
恬安微微颔首,夾着文具袋朝教學樓而去。
她被分至031考場21座。
之前早早來熟悉過場地,這會兒也還算輕車熟路的爬上二樓,行至走廊末尾的教室,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她位置在第三列偏後,擡眼視線在教室環顧一圈。
眼前都是生面孔,竟然沒一個認識的。
而此時還尚未打鈴,教室裏也還空着小半位置,偶爾從某個角落傳來低低交談聲。
恬安尚未來得及收回目光,餘光堪堪掃到從前門進來的女生——是許久不見的阮初。
細數起來,确有半年未見了。
她個子倒是長了點,一如之前那般纖細瘦弱。
褪去校服,她穿了一身頗為校園風的白色娃娃領襯衫,外面搭了一件淺棕色的毛衣馬甲。
一件淺藍色的牛仔長褲包裹雙腿。
恬安舔了舔唇瓣,沖她微微挑眉。
倒是挺巧。
阮初神色明顯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歸于平靜,還算鎮定的點了點頭,當是打過招呼。
不過兩人位置也離得極近。
阮初在第二列,之間僅僅隔着一條一米來寬的過道。
恬安擅察言觀色。
見她一副不太想理自己的樣子,很識趣的沒上去搭話,何況之前的梁子已經結下,她愈發不可能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索性自顧自的拉開筆袋,将簽字筆拿出來,捏在指尖慢慢旋了兩圈。
第一場語文九點準點開考。
拆檔案,發試卷,确認考號一系列流程下來,恬安已經執筆開始答題。
考試時間總是過得快的。
從教室出來時,天邊已浮出一抹薄暮。
早上還是陰天,晌午時太陽就已經了冒出來。
經大半天的日曬,
腳下的塑料跑道被烤得發燙,即使隔着一層不算薄的鞋底,仍然能感覺到腳底灼熱的溫度。
這種天氣難免惹得人心中煩躁。
恬安單手擱在額角,五指微微張開,如撐起一把小傘般,擋住稍有些刺目的陽光,疾步往校門口走去。
遠遠就掃到站在門檻外的恬零。
恬零本就身材高挑,又踩了雙五寸粗跟高跟鞋,她穿着簡潔幹淨的黑襯衫,搭了件喇叭褲,愈發襯得她氣質出塵,氣場極強。
她站在一群人裏,表情勉強算得上是氣定神閑。
偶爾有人推推搡搡不小心撞到恬零,她也只是微微蹙眉,面無表情的往旁邊挪開半步。
恬安頂着太陽小跑過去。
跟着恬零擠出人群,才得以喘口氣。
兩人沿着小道走出一段路。
恬零取了車鑰匙,開門上車。
此時學生出考場,不寬的瀝青路堵得水洩不通,密密麻麻車輛幾乎是一寸一寸往前挪動着。
恬安坐在副駕駛,沒什麽精神的依着椅背。
恬零單手扶着方向盤,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毫無征兆的開口:“累了?”
恬安蔫巴巴的“昂”了聲。
神經緊繃了一整天,現在才稍微放松下來。
精神上的疲倦與雙眼的酸澀一同湧上來。
恬零并不像大多數家長那樣迫切的問“考得怎麽樣”,只習慣性的掃了眼手腕上銀色的表盤,語調沒什麽起伏:“睡一會兒吧,到家了我再叫你。”
恬安反應慢半拍的輕“啊”了聲。
現下路上正堵得厲害,睡一會應該也不礙事,她想。
思及此,便心安理得的答應了句。
又傾身從後座拿了個U型枕放在頸後,眼一閉頭一歪睡了過去。
—
這旅途并不算長,卻有些颠簸。
恬安向來淺眠,一直半夢半醒的狀态。
再睜眼時,車正緩緩駛過小區門口的擋車杆。
此時天色更沉了幾分。
天空呈淡淡的灰藍色,天邊挂着一輪淺淺的彎月,另一頭的太陽尚未完全落下去,正是日月同輝時。
一路緩緩行進地下車庫。
恬零一邊熟練的倒車入庫,還分心觑了她一眼,說:“醒了就別睡了。”
從車上下來,
恬零不知從哪提出來了個牛皮紙袋出來,随手塞進恬安懷裏。
淺棕色的紙袋上映着一個logo——“半糖”
是一家小有名氣的高端甜品店。
每日的糕點限量出售,
不光價格高,去晚了還買不到。
味道更是沒話不說,甜而不膩。
恬安指尖挑起封口的邊緣,撐開袋子。
裏面層疊放着一盒毛巾卷和芒果蛋糕。
“什麽時候買的?”恬安微微詫異。
恬零回答得言簡意赅:“路上,你睡着的時候,”她不等恬安回答,擡手摁了電梯:“上去吧。”
“哦。”
進了電梯,顯示屏上的數字逐漸變換。
上至一樓,卻緩緩停下。
電梯門自動打開,恬安看清門外站着的人是江衍,不免為之一愣。她很快回過神來,下意識瞥了眼站在自己身側的恬零。
江衍顯然也沒想到能在電梯口遇上她們。
雖毫無防備,但面上依然鎮定。
而恬安剛才那點睡意一下跑了精光。
心一點點提起來。
正在腦海中幻想出無數種“火星撞地球”般毀天滅地的場景,一邊思慮着自己如何站在中間當個和事佬。
卻不想恬零不疾不徐的往旁邊挪了個位置出來。
這一系列動作做出來,叫眉頭都沒皺一下。
恬安瑟瑟的看了自家母親一眼。
江衍點頭朝恬零示意,禮貌性喊了句:“恬姨。”
卻很有眼色的沒有主動同恬安說話。
恬零全然擺出一副長輩應有的姿态來,淡淡“嗯”了聲。
恬安默默咽了口唾沫。
電梯上至十樓,不過短短數秒。
江衍出默不作聲的出了電梯。
恬安無聲的長籲一口氣。
謝天謝地。
待電梯門完全緊閉,一直沉默的恬零輕呵了聲,用她聽不懂的語氣,意味深長說:“安安,高考結束之後,我是管不住你了。”
恬安剛沉回遠處的心倏地提起來。
她有些遲疑得看向恬零。
“?”
恬零思想開明,雖不會擅自幹涉,但也不希望自己的閨女這麽早就被別人拐了去。她頓了幾秒,才頗為無奈的擺了擺手,意有所指道:“算了,既然我管不着,就讓他接管罷。”
恬安:“……?”
這又是打什麽啞謎啊?
—
到家簡單吃過晚飯,接着洗漱完。
恬零抱着iPad,熄了客廳的燈。
恬安一貫保持着睡前溫書的習慣。
十一點過半,才合上教輔,爬上床。
一夜無夢。
翌日,天微亮。
恬零照舊親自去送。
上午第一場文綜。
對于一個文科生來說,九十分鐘的時間極為寶貴。
稍有怠慢,只怕寫不完答案。
恬安從拿到答題卡起就埋頭寫題,以至于錯過一旁阮初心事重重的模樣。
整個考場只剩筆尖輕輕摩擦紙頁的聲響。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恬安趕在打鈴前十分鐘寫完,又大致檢查了一遍試卷,滿意的放下筆,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準備收拾筆袋,不想恰巧掃到旁邊位置的阮初慢慢從袖口抽出一折成正方形的紙條。
許是那張紙對折的次數多了,形成鼓鼓囊囊的一團。
阮初視線飄忽,一邊注意老師的動向,一邊動作極其緩慢且小心翼翼的一道一道展開紙條來,哦不,現在應當叫做小抄。
恬安視力一直很好。
隐隐看見上面螞蟻大小密密麻麻的黑色字體。
瞧不真切。
舞弊?!
她收筆的動作一頓,微微睜大眼。
阮初不知心虛還是怎的,執筆的手微微發顫,硬着頭皮辨別紙上的文字,飛快謄抄下來。
恬安抿着唇,面色不愉。
她擰眉糾結了片刻,還是緩緩舉了手。
監考老師擡眼觑了她一眼,起身下臺來。
旋即眼鋒一轉,冷着臉從阮初胳膊底下抽出那張單薄紙頁,因為用力過大那張紙條被生生撕成了兩半,彼時阮初才如夢初醒般恍過神。
剛才她太過專注,竟沒發現老師過來。
監考一臉不悅,厲聲說:“這是什麽!?”
阮初因幹燥而龜裂的唇瓣翕動一二,想辯解卻不知怎麽開口。神色變得愈發難看。
她被抓了個現形,人證物證皆在。
連監控都不必調看了。
本場的監考也沒有絲毫要輕饒的意思,雷厲風行的做了登記,阮初白着臉紅着眼在登記本上簽名,仿佛随時都能昏厥過去。
面如死灰。
她落下名字最後一個筆畫,監考毫不留情的抽走本子。
下考鈴堪堪打響。
阮初忽然想到什麽,幾近咬牙扭過頭瞪着恬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她将每個字都咬碎在齒間,從牙縫中擠出短短幾個字,語氣染着憎恨,恨不得撲上前吃人。
恬安沒說話,坦然的對上她的視線。
“我知道你讨厭我,但你……”
“我是讨厭你不錯,”恬安冷聲打斷她:“但走到這一步的是你自己。”
從始至終,不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罷了。
阮初近乎絕望的坐在椅子上。
考前她偶爾失眠時也曾設想過恬安會用怎樣的方式報複,一面惴惴不安着覺得後怕,一面又自我安慰的告訴自己,也許恬安心善些就大人有大量的放過了。
她還帶走僥幸的想,兩人之間恩怨,應當同高考結束就一并結束了。
只是沒想到這一切,都在這裏等着她。
何況阮初的成績本就不算出挑,如今又出了這檔子事,輕則本科成績作廢,重則禁考三年。
她完了,一輩子,都完了。
—
接下來的考試阮初顯然不在狀态。
沒等下考鈴打響,便扔下筆,捂着臉沖出教室。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校門外正是人潮洶湧。
長時間“囚禁”在籠中的人們解放般作鳥獸散開。
高考結束的第二天下午,恬安回了F高。
U型教學樓下,白色紙頁覆蓋一片。
如冬日下的一場雪般。
耳邊歡呼聲震天。
恬安穿過鬧哄哄的走廊,剛要進教室,就見雲奕從裏面竄出來,一打白花花的試卷差點直接怼到她臉上,翻飛的紙頁擦着她的臉頰抛出廊外。
一紙一頁呈天女散花之勢洋洋灑灑的飄下去。
恬安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察覺有什麽東西撞進懷裏,雲奕跟個猴子似的摟着她脖頸,激動的語無倫次:“安安!結束了!該死的高考終于他.媽的結束了!勞資他.媽的終于解放了!我都快被試卷壓死你知道嗎?再也不用每天熬夜複習到淩晨和永遠寫不完的作業!!我終于能安安穩穩的一覺睡到自然醒!!”
恬安從善如流的附和:“是是是,地獄生活都結束了。”
雲奕紅着眼睛:“你知道我等這一天多久了嗎?!足足三年,一千零九十多個日夜!!”
“是啊,可算是的熬過來了。”恬安有些哭笑不得的扒了扒環住脖頸的手臂,艱難出聲:“你松開點兒,我快窒息了。”
待雲奕穩住身影,恬安才看清她眼眶微微發紅。
“我太興奮了嘛。”她吸了吸鼻子,不太好意思的嬌嗔。
恬安心情極佳,玩笑道:“所以你就想趁機勒死我繼承我高中三年十幾斤重的試卷?”
雲奕瞪大眼尖叫一聲:“你快拉到吧!”
“......”
畢業班會後,班裏幾個比較有領導力的學生早早就開始策劃着結伴出去吃一頓散夥飯,就怕這次散了,下次再想聚一聚就沒這個機會。
最終地點就近定在學校附近的自助餐廳。
價格實惠,菜品也豐富。
早聽說隔壁也有個別班級已經訂了票。
此時過去,正好能趕上晚場。
班長一一清點人數,确認人都齊了,才組織有序的出發。
餐廳是最近新開的,裝修大氣精簡。
口味也不錯。
按照人數分配,十人一桌。
可以同時烤肉和煮小火鍋。
這邊文一班剛分配好位置,就見江衍有條不紊的領着理科班一衆人推開玻璃門進來。
那邊八九個人圍着桌子,正熙攘着鬧成一片。
江衍有些忙,正低頭同身邊的說着什麽,指揮着安排座位。
恬安移開淡淡收回視線,伸筷子夾了一塊熟透了的烤肉,小心的吹了兩口涼氣,一股腦塞進嘴裏,奈何還是被燙得龇牙咧嘴。
她急端過一旁的杯子,灌了一大口。
帶着澀味兒的液體淌進口腔,她方覺得有些不對。
定眼一看,杯底只餘下殘留的桃紅色。
這是她之前盛的一杯紅酒。
恬安不愛喝這些苦中帶澀的純紅酒,但雪碧已被兌完了,索性晾在一旁,沒想到還是喝了個精光。
她嘆了口氣,将空杯放回原處,繼續埋頭“苦吃”。
肉類又是熱量極高,她胃口又小,不多時便有些飽腹感,嚼碎最後一塊烤得外焦裏嫩的裏脊肉咽下,恬安才有些滿足的放下筷子。
她無聲的打了個帶着淡淡酒味的氣嗝,抽了紙巾擦嘴,接着給自己倒了杯涼白開。
恬安單手支着下颚,百無聊賴的盯着桌上的一攤狼藉,忽而想到什麽般,轉頭朝隔壁桌瞧去。
最裏面的那一個位置是空的。
恬安皺了皺鼻子,視線在各個桌巡視了一圈。
都沒有他的身影。
明明剛才江衍還坐在那跟旁邊的朋友有說有笑。
怎麽轉眼的功夫就不見人了?
恬安喝了半杯水,就有些坐不住。
随口扯了個“吃撐了想出去消食的借口”躲了出去。
她說起“小謊話”信手拈來,眼皮兒都不顫一下。
餐廳外夜色如漆,沿路的店家亮着斑斓的霓虹燈。
風拂過臉頰,帶着一絲初夏的暖意。
照着原路,折回學校。
偌大的操場一片寂靜。
恬安舔了舔唇瓣,像是在尋找什麽左顧右盼。
不遠處一個修長的身影立在原地,如拔地而起的霧松。影影倬倬卻看不清臉。
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嘴角忍不住抿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攧手攧腳的慢慢靠近,像暗殺似繞到背後的突然竄過去抱着他,額角抵着他有些削瘦的背脊,聲線不自覺透着些軟:“我抓住你了。”
江衍沒被她吓到,她倒是被自己這番舉動吓到了。
這半年來她活得像個機器人,幾個被功課壓得喘不過氣,話變得愈發的少,也不愛笑。
而且很多時候都直接忽略了江衍。
但好像也只有在江衍面前,她才露出這樣鮮活生動的模樣,才覺得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
江衍大概頓了那麽零點五秒,才低低笑了聲:“這黑燈瞎火的,你也不怕認錯人?”
恬安回過神,得意的哼了聲,自信滿滿:“我認錯誰,也不可能認錯你。”
“是嗎?”
“當然了,”她不滿的咕哝:“你不信?”
“相信。”
恬安鼓了鼓腮幫子,又洩了口氣:“在這等多久了?”
“沒多久。”江衍回答得籠統。
他邊說着,邊脫下外套鋪在草坪上,動作自然的拉着恬安坐下。
她眨了眨眼,下意識掰了掰手指:“我們好像很久都沒說過話了。”
江衍順着杆子就往上爬,語氣無不透着幽怨,卻沒有責怪的意思:“是啊,我都以為你要跟試卷過一輩子。”
恬安慢吞吞“啊”了聲。
聲線軟糯。
她歪了歪腦袋:“那我哄哄你?”
他微微挑眉,毫無心理壓力的“嗯”了聲:“你想怎麽哄?”
恬安故作高深:“讓我想想啊……”
江衍剛要應一聲,才覺有什麽東西湊上來,兩瓣柔軟的唇淺淺吻過嘴角。而後恬某人飛快縮回脖子,露出一個得逞的笑:“怎麽樣?還算滿意吧?”
他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聲音一貫是清越溫柔的:“你啊。”
恬安面露無辜,不顧形象的倒在草地上,雙手懶洋洋的枕在頭下,無賴道:“我怎麽了?”
江衍沒說話。
你惹火爾不自知,他心中默默說。
兩人沉默了半晌,由恬安先一步挑起話題。
“诶,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啊?”
她今天像個好奇寶寶。
江衍想也沒想:“我不太記得。”
“你怎麽回答得這麽敷衍啊——”恬安不依不饒:“我可是很認真在提問的。”
“我真的不記得了。”
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
“不記得了就再想想嘛。”
江衍似被她耍無賴的功夫氣笑了:“就這麽想知道?”
“嗯。”
他擡頭,仰望頭頂點點繁星。
零星幾點光亮挂于天際,捧着一輪彎月。
“大概也是這樣的晚上,你朝我遞來一顆紙星星,”江衍眉眼染着回憶之色偏頭看她,黑眸中映着淺淺的笑意,啓唇輕聲說——
“星星落入你眼裏,而你落在我心上[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