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相遇
晚上的T城下了一場陣雨。
黎軟将舅舅送來的飯草草吃過,去洗飯盒的時候,意外聽到了舅舅和她父母之間的通話。
四十多歲的舅舅一直是個暴脾氣,但待人卻十分講義氣,聽到妹妹依舊推三阻四不來照料老父親的事,沒有崩住情緒,在電話裏語氣也沒有那麽和善。
窗外的雨在醫院的老舊的玻璃窗上凝出許多的水珠,走廊裏人來人往,并沒有誰在意有一個女孩子捧着一個飯盒原地站了良久。
身上有一點涼,黎軟發覺到背對自己的舅舅有轉頭的跡象,趕緊快步走開。
她推開爺爺的病房門,老人家還合着眼在睡覺。
于是她就上前去給人掖被子,此時,短襖口袋裏的手機嗡嗡作響:“黎小姐,我是欣榮音樂公司音樂總監,之前你給我的小樣有另投麽?”
一陣喜悅沸騰而起,看畢,黎軟抖着手回過去:“是許總監是嗎?小樣還在。”她一屁股在爺爺邊上的小躺椅上坐下,一面看看病床上人的樣子,一面緊張地盯着手機。
半秒不到。
那邊:“方便接個電話嗎?”
舅舅此時從門外入內,黎軟因此擡眸看響動的門口:“舅舅,我去接個電話。”她快步走過去,輕聲說到。
陳魏龍無聲點了個頭。
黎軟出去了。
她滿面喜色,走到窗邊就從短信界面将電話撥了過去。
那頭傳來一道稍顯油滑的聲音。
心中膈應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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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聞那邊:“黎小姐是吧?”
“嗯。”
“我這邊有意向要黎小姐的那支曲子,一首曲子五萬塊,黎小姐看行不行?”
在行規裏,一首曲子五萬塊實則算不上什麽大數目,但壓價的公司對于新人其實會用更低的價格。這位姓許的總監把被自己退回的曲子,突然态度變一百八十度地來要,張口又如此爽快,
黎軟不傻,思索了幾秒,問:“許總監的意思是?”
“詞曲署名權歸我,五萬塊買斷。”
果然……
窗外忽作轟隆,雨霎時下得更兇……
走廊裏淨是啪嗒啪嗒,濕腳底的鞋子過瓷磚地的聲。
餘光裏依稀出現熟識的身影,陳魏芳他們剛從轉角出現,在往這裏走。
黎軟的嗓音當即冷了下來:“……很抱歉,許總監,我不賣。”
“你放着也是浪費。”話筒那頭的聲音也不大熱絡,甚至夾雜着點譏諷。
何嘗不是……
但那又怎樣。“我願意等着它浪費。”收了電話,黎軟三兩步走開,迎接剛至的父母。
“怎麽了?剛剛是在和誰打電話?”陳魏芳一面将手上大大小小的袋子卸下來,一面仰頭問女兒。
黎軟兀自搖了搖頭:“沒什麽,一個詐騙電話。”
黎北華推門:“年都過了,這些騙子還不消停。”
父母前後腳進去,
黎軟跟着邁步。
眼一擡,只見舅舅下颌擡一下,父親就退到一邊,等舅舅一道出門,她意外聽了一耳朵:“一天一萬的醫療費,下個禮拜的,也要籌備出來了。”
那雙杏眼跟着聲,望門口那一瞬,
再低頭時,眼睛的主人小聲湊向母親:“姑姑真的一分都不肯出……”
·
黎軟七歲之前都是住在爺爺家的,後來上小學放學途中過石橋被摩托車撞下了天橋,眼睛受了傷,陳魏芳趕緊帶出來治療,留在了身邊。這些年黎軟人世間的大風浪除了生死都經歷過一點,以至于她總覺得自己是一個鐵石心腸。可其實不是。
下午和母親陪了爺爺,
黎軟把自己的銀.行.卡随意地塞入母親口袋裏:“反正我也沒什麽要花的。”她說完就捧起茶杯自顧喝水,
母親無言地捏了好幾下銀.行.卡,嘆了口氣。
爺爺的手術定在元宵之後,
那時處處都是節日的廣告,
黎軟對着越加豐富的退稿,自我纾解地哼了兩首歌。
她心裏門兒清:那位許總監在搞她呢。
國內幾家音樂公司有人看不過去,退函裏暗示了兩句。
時間一下子就劃拉到了爺爺出院的時候,黎軟早晨把曲子發到自己的個人音樂賬號上以後,就随陳魏芳黎北華等人一道去接。
手術非常順利,
老爺子回程的途中已經能和十分閑适地唠家長。
車子在馬路上開,
黎軟邊聽他們說話,邊打開某音樂網站的賬號,那個國內著名的獨立音樂人的網站上,她已經是名氣不小的非簽約原創唱作人。
剛發的新歌《一葉星雲》已經被推送到主頁,粉絲量也上漲了不少。
網站刷完,黎軟被退小樣的心情就已經大好。
如今國內音樂市場其實沒有那麽好,黎軟覺得自己一直執着于投音樂公司大概是被自己老派的認知所影響。總覺得當歌手就應該找好的音樂公司發片,
然而實際上,自媒體的世界,網絡的作用更大。
雖然內心老古董的她還在用老辦法投,但多年徐燃助理的經驗還是将她喚醒。日前,她的投遞,已經不局限于國內,而是投向國外的公司。順帶也在網絡上經營自己。
這樣一來,戰果也頗為豐富。
年後的這段日子,用兵荒馬亂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想到這裏,
在家人的談話聲裏,她打開了自己的微博,想要寫點什麽。
陡然之間,
看到微博熱搜上周玉嬌抑郁症的消息,
一時頓住。
這才想起,她有好久好久沒有跟徐燃打電話了。
一開始打過去,是徐蕭接的。
說這次換徐燃陪周玉嬌去進行治療,為了安心,兩人都沒有帶任何的通訊工具。
後來打過去,徐蕭說,治療還在繼續。
那之後,
忙着忙着,
打電話的沖動被刻意壓抑下來。
黎軟點開那條熱搜:文字裏是徐燃、周玉嬌的字眼。
她的目光動了兩下,最終鎖定在圖片上。
圖片上:
徐燃一只手按在門上,一只手虛擋在車門內側,防止周玉嬌seven21進後座時撞到頭。
他背對着鏡頭。
距離上一次的通話和那場并不真切的接吻,黎軟習慣性地在便利貼上記上了未曾相見的每一天。
如今,
車在家門口停下。
這一瞬的停下,也代表着過去各種亂七八糟的動蕩終結。
她努力定定心心地幫母親把家裏的各項事情安頓好,再把近期要上傳的所有音樂剪輯上傳完畢,最後,她毅然定了機票飛往了徐燃在的地方。
她很清楚:
徐燃不想讓人拍到周玉嬌,那麽他會盡一切努力讓人拍不到。但現在熱搜出來,也一定程度上表明,這也是周玉嬌的意思。
她肯向公衆面對自己。
·
果然,
到達法國的深夜,
她向徐燃致電,兩人都十分地默契,
他說:“我來接你吧。”
于是下了飛機,黎軟就坐在等候的地方,一邊聽音樂,看來往的人。一邊等徐燃。
徐燃到的時候,穿一身帶帽子的棉夾克,手上戴着一個皮手套。
她看到他,暢快地揮揮手。
他跑過來,
兩人四目一撞,凝視良久。
最後他說:“對不起,我很怕跟你聯系,就扛不了這場仗。”
她十分大方地說:“沒事,你肯來接我就好了。”然後又一揚眉,問:“抱一下?”
他手攬過來,
她笑着踮腳,下巴擱在他的肩頭。
寒氣裏帶着暖意,
能感覺到他真實的骨骼。
“我知道你今晚一定會來。”周玉嬌發現狗仔,卻沒有制止的時候,徐燃都是驚訝的。然而驅車回去的時候,他就立馬陷入了更安靜的境地。他立馬能猜到黎軟會來,想了一天打電話過去讓她注意安全,可是怎麽回事?電話手中捏了一天,一個鍵都不知如何撥出去。
他很少會這樣。
怎麽會連第一句話要說什麽都要想這麽久。
于是抱着黎軟的時候,很溫柔地問她:“你吃了嗎?你冷不冷?你還要什麽?”
等候廳裏的溫度尚高,黎軟戴着很久都沒戴的框架眼鏡,眼鏡裏是他的樣子,他的唇一張一合,唇紋比過去都要深那麽一點。
她的第一反應卻很滑稽,
沒有回答再要什麽,
而是興奮之餘大腦條件反射去随身包裏找口罩。
很熟練地單手盲摸出口罩,然後自己的臉退開一點,伸手,迅速替他戴上。
徐燃就這麽不動,任由她動作,看着她籲出一口氣的樣子。甚至連她內心活動裏那句:還好還好,法國等候廳裏好像沒什麽人認出他來。以及…才退圈一段時間,他的熱度就下降成這樣。
這種矛盾又令人覺得會笑的心裏話,他都想象得到。
喉結滾動一下。
“黎小軟。”他忽然叫她。
黎軟“嗯?”了聲。
他手掌伸過來,沿着她的手指根根穿.插而過:“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