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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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裴打着哈欠上晁錯的馬車,見他遞來個甕罐,鼻尖輕動:“晁夫人煲的雞絲粥?”
晁錯哼了聲:“美得你。不知道你爹給我爹罐什麽迷藥,早早催我娘起來給你煲粥,還特意叮囑我不能吃……你一個爺們,這麽多毛病。”
胡裴嘻了聲,卻不知這一聲落進晁錯的耳朵裏讓他紅了耳尖。
胡裴自己取過甕罐,從食盒裏拿過勺子兜進碗,再取小勺,邊吃邊道:“我沒那麽多毛病,不過是世人的誤解罷了。”
晁錯回過神,胖乎乎的手指絞了下:“你毛病還不多?”
“嗯,最多就一個懶吧。
不過,半旬過後,這個印象很快會被更正。
至于你以為的問題,不過是身為男子,該潔身自好,多避嫌。”胡裴說完,眯眸睨去,彎起的唇角是似而非。
晁錯瞬間熱了,咋呼道:“你什麽意思?說我沒有潔身自好?”
“那趣馬家……”
“好好好……喝你的粥。”晁錯服了。
這小心眼的人嘴裏都不知道會蹦出什麽,不想聽、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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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跑出胡府的胡陽瞪向晁府離去的馬車,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小九真得變了?”
胡林攏袖子笑道:“六少爺,我家少爺說你別坐晁府的馬車,那麽點路沒必要。當是鍛煉你七尺兒郎的身體,以及多給隔壁的人養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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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胡陽見胡林拱手回府,叉腰不解道:“什麽意思啊,我弱了麽?莫名其妙,不坐就不坐。”
“六哥,你要不坐我的馬車?”胡府八小姐胡韻珊一襲雲紗罩青袍走出門來,笑眯眯地等老太君的馬車被侍從拉過來,笑道,“六哥,走啊。”
“算了。在府門口呢,回頭被爹還是大伯看到,非得挨頓板子。”胡陽撇了撇嘴,自顧走了。
胡韻珊咯咯輕笑:“傻六哥。”
她上馬車,等隔壁梵家的馬車出來,又換到人家的馬車上,才向國子大學去。
半道上,在同一輛馬車裏的梵音辭朝胡韻珊道:“你六哥不肯坐你的馬車嗎?”
“算了,音辭,我家裏都是老老古板,遵循當年軒轅家以兵儒得天下的傳統,行道即修身,男子啊都得步行。”胡韻珊拍了拍好友的手。
梵音辭撅了噘嘴,郁悶道:“那為何你家胡九就讓人背上學?現在還蹭上晁府的馬車,也沒人說他?”
“那不一樣。
胡裴出生時沒氣兒,後來是老太君狠狠地打幾下屁股才哭出聲。
不然,大伯一家……咳咳,總之呢,小九對大伯和大伯母來說是老來得子,得來不易,自然更疼惜他些。
而且,這是老太君發了話讓他得些便宜。
不過,大伯覺得他真用馬車,又會丢胡氏門風,才折中用‘侍從背’這個法子。
那胡林力氣大,每日一趟可比旁的侍從多得六文銅板,全是大伯母出的私房錢。”
胡韻珊又趕緊握住聽得目瞪口呆的梵音辭的手,認真說:“我當你是朋友才說,你可別講出去呀。這世人都說我胡家精打細算,嫁的姑娘也是高低不就……”
“噗……”梵音辭拍了拍好友的手,“你思春了呀?最近,六皇子和你走得很近啊,要我說人家是看重宗伯的名聲,你可多個心眼兒。”
“嗐,沒有的事。”胡韻珊還想說什麽,小姐妹的目光已經撩向外,就停了話頭。
馬車經過胡陽身邊,梵音辭從侍女微掀的簾角望出去,堪堪見了豐神俊朗的胡陽一面。
她抿嘴回頭,就見豐缥和胡韻珊打趣的眼神,頓時紅了臉。
當真是青煙薄紅日,晨曦色微明,嬌俏明麗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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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旬後,果然如胡裴所說,人人對他的印象改觀,而且因為胡裴的談吐文雅、與人為善,從不紅臉,多得是人想要親近他。
尤其是學衙裏的女學子,以蔡子衿為首總是繞在胡裴身邊,連帶晁錯都被蔡子衿和顏悅色的對待。
在不知不覺中,胡裴就把晁錯、宓皦、宇岚等人拿來擋這些人。
這三人也是樂此不疲地幫他擋形形色色的香果、禮品。
随時間過去,四人小團體出了名,被稱為金都白馬四小郎君。
其中,沒有晁錯的名字,第四位還是蔡子衿的名頭。
晁錯天天和這三人一起讀書,卻不混進這個名號裏,真是不服氣。
直到胡裴一言點醒他:“若你請個師父好好教點把式,去了這身白肉,以晁夫人的五官加司士大人的風姿,作為他們的孩子,不會差太遠。”
一言驚醒夢中人。
晁錯回府就嚷嚷要晁綱安排上武夫。
旬假日,外頭正值春深杏花鬧。
玉芝院裏,胡裴終于松口氣懶躺在床前的榻上,任由春日暖陽照拂周身。
連日的勤學苦練,可以讓他在月底問考時對答如流,心裏便松口氣。
夫子滿意,才會給薦信,才能去國子大學。
他阖目間,有一下沒一下地撸飛白的毛,心道這狐貍沒怎麽出幺蛾子,便是好。
午間,他在案前練字,眸光穿過廳堂,瞥向卧房窗櫥邊的靠榻。
避開它近一個月,這狐貍真是日日窩家不出。
若非撸毛間有起伏,還真當它是死的呢。
他擱下筆,走上前去,探手摸在它毛絨又軟、還會鼓動的肚腹上:“活的。”
“嗷唔……”
雷冥尊睜開眸,暗紅的瞳孔前移,盯向胡裴。
他的神識驅使狐貍的身體站起來,落地後向院外走去,回頭凝向胡裴。
胡裴挑下眉,輕笑道:“你還不死心要我跟你去?不去。”
說完,他就回案前繼續習字。
耐心這點東西,在外頭飄忽逃逸數百年,胡裴自認一點兒都不缺。
雷冥尊頗為無奈,喊這個問題靈魂幫點忙都這麽吃力,懶狐。
他驅使狐貍的身體,直接跑出院。
胡裴耳目微動,手杵唇邊輕喃了聲:“跟上去,看它去做什麽。”
院牆假山下躲着睡覺的老鼠兒子一個機靈竄起來,西西索索地跟在飛白後面去。
雷冥尊用白狐身體跑了一段就聽到耗子的聲音,回頭龇牙兇過去,就繼續向後院跑去。
他竄進西跨院,朝後院一口水井跑去,被菜畦圍繞的水井口子上壓塊石頭,石頭的邊角底下還用紅朱砂抹個四不像的鎮鬼符。
胡府還算清正,但是這西跨院後宅地已經溢出陰氣。
雷冥尊繞水井一圈,看向跟來窩在籬笆邊的小耗子,龇了牙。
他一擡狐貍的爪子,那只耗子就被吸過來。
“吱吱……”救命……啊啊……
雷冥尊用這只耗子一下按在鎮鬼符的朱砂印記上,兩者接觸發出滋啦聲。
小老鼠的毛頓時發出焦糊味兒,兩眼一翻暈過去。
鎮魂符無效,但是陰氣和朱砂混合成奇怪的氣旋封印,這得破開去。
雷冥尊見氣旋被破,井內陰氣翻湧而出。
他閉上紅色的狐貍眼,擡腳按在井圈石磚,默念道:“九幽,開。”
一陣無形的漩渦門自他腳下升起,招出一名面白無須周身黑袍的陰司官吏。
“你進去把裏面的冤魂收了,帶回九幽。”雷冥尊輕輕地開口道。
陰司官吏低頭俯身,一言不發地飄進水井。
等他再出來時手裏有兩顆魂珠,而後一腳踏進九幽旋門後消失。
然而,白狐正要關閉幽黑的九幽旋門,一道冷肅高大的身影赫然從旋門裏浮出,立在白狐的身邊。
雷冥尊本體現身,皂白雲靴踏彼岸千絲花蕊,護他法身真靈不被天道鎖定。優雅俊美的容顏上一片冷凝淡色,薄唇輕起:“他不回歸身體嗎?”
“胡裴脫離狐身數百年間,應該有過幾次附身經歷,留有幾世記憶在身。
同時,他的靈魂充滿靈力,也不能随便拘魂。”白狐唇齒微動,昂頭看向天穹正在聚集的雷雲,“你不該出來,如今君州界面的天隙未開,天道意志殘缺不全,很容易把從九幽而來得你視為入侵者,劈散。”
雷冥尊本體昂頭向天,輕笑出聲:“呵。”
又道,“我把雷積山洞府①封印在你的體內,今夜于雷積山中留宿,我要見過他的靈魂才能做定奪。”
白狐點頭,仰頭就迎來一座包裹在靈光裏的大海雷山。靈光團直沒入狐身體內的妖丹附近。
雷冥尊本體趁天機變化之前化作流光,進入白狐體內的雷積山中。
天上雷雲這才散去。
白狐阖目沉心,腳下幽暗的九幽地獄旋門靜靜地關閉後消失。
正待離開菜畦,恍若想起一事,回頭尋去。
哪裏還有那耗子的影子?
糟,那窩耗子都是胡裴的耳目,定是回去報信。
玉芝院裏,胡裴正和明泉、胡松站在廊下,昂頭觀看變天後打響的春雲雷聚。
戲言沒過兩句,雨也沒下一滴,雲散天青,晴了。
“這老天說變臉就變臉,光打雷不下雨,夏日都沒來,還以為先來陣晴日雨。”明泉打趣道。
胡林比較實際:“哪裏來晴日雨,雨滴都沒飄一絲,要我說一定是老天生氣了,肯定是誰造了孽。”
“吱吱……”門,鬼,狐貍,抓鬼……
“吱吱……”痛,好痛……
胡裴擡腳走了出去,站在玉芝院靠牆的假山石邊,見着半邊身體燒焦的小老鼠。
“嗷嘤……”聲響。
小老鼠聞聲一竄躲回洞穴。
胡裴驚訝地轉回頭看向院裏。
胡林已經嚷嚷:“哎呀,飛白,你怎麽這麽髒?少爺最不喜歡髒兮兮的東西。”
胡裴朝躲避在洞裏的小老鼠輕喃道:“多謝。”
轉身走到胡林和明泉旁邊,盯在紅眸望來的白狐身上。
四目相對,胡裴什麽都沒說,徑直回廳堂。
明泉和胡林面面相觑,齊齊說:“我去打水。”
兩人一起拎水桶回來,被嫌棄的雷冥尊自發跳進水桶和盆裏輪番洗一遍,而後在絮巾上滾流一圈。
白狐體內的洞天福地裏,名為雷積山的空間法器,雷冥尊正坐在海邊石崖上。
他輕笑出聲,指尖靈光微動。
靈力流瀉而出,經雷積山的靈光罩流進白狐的體內,進而被他的那縷附身在白狐體內的魂識利用後使了個法訣,控淨一身白毛。
坐在案幾邊的胡裴若有所覺,目光似穿透層層木制阻礙望進偏房。
“嘿,這狐貍毛可真好幹。這絮巾也好。”胡林笑道。
明泉見着幹爽的白狐也笑出聲,收拾一番後,拎起髒水後出去。
胡林把白狐放在靠榻上,朝書房裏的胡裴道:“少爺,我們把飛白洗幹淨了。”
“嗯,你下去吧。”胡裴說完擱下筆,從抽屜裏取出匕刀,藏在袖衫,如尋常般起身,慢悠悠地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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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雷冥尊生前洞府,死前被他煉化為洞天福地,可随身攜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