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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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仙趕緊捂住荷包,聽一圈人哈哈笑出聲,嘟囔道:“侍女也是獨身自由民。大周律法規定了人身權,這是我的錢。”

胡芸翎嘻嘻道:“小黃仙,你就借給小九一些,待贏回來再還給你雙倍,不就成了。”

“哇,七小姐說得對,不愧是行商者。給,阿裴。”黃仙直接遞過去一顆從胡芸翎處贏來的大珍珠。

胡裴沒接,點下巴示意黃仙開押。

黃仙嘻嘻一笑,眯着神光爍爍的雙眼,把塞滿銀絞的荷包和珍珠往桌案上的大字一放:“大。”

她身後一衆人跟着押在“大”字上。

胡坤悄摸多加錠沉沉的銀子。

對面的胡韻珊直接笑了,打趣道:“大哥這是把私房錢都拿出來了呀。”

“呵呵,平日你嫂夫人賢惠,予我攢了點點。”胡坤眯眸,笑着解釋了句。

待明照暗吸口氣開盅,瞧見裏面的點數,吞口吐沫,斷續道:“四……五六點……大,”他瞪大眼兒,小心地瞟向胡棠,心裏在嘀咕“邪門了”。

胡韻珊氣地跺腳。

那麽點銀絞,全輸給對面,暗裏拉同母的親哥、胡棠的衣袖。

胡棠已經很急躁了,甩開妹妹的手,朝明照使眼色,又朝對面笑哈哈收銀子的幾人道:“再來再來。”

待明照再搖骰子,胡棠見黃仙興沖沖得還要押大,喊道:“等等……”

他見衆人瞧來,先把銀子推去大字位,嚷聲道,“這次,輪到我們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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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喲……三哥這是輸不起啊。”胡芸翎贏了這次,就把先前輸得賺回來,心情頗好,利索地刺了聲。

胡韻珊不服氣地輕哼:“六哥在我們這呢。”

胡芸翎毫不在意地嘻笑,暗道:書呆子,胡陽那點銀子哪有你哥輸得多。

胡棠搶了黃仙要得大,這次自以為勝券在握。

當明照屏住呼吸開盅,“二三四……點……小。怎麽會這樣?少爺……”

胡棠這方還是輸了。

他氣得狠瞪明照,臉色紅白交替,一咬牙直接從懷裏掏出三十兩面值的大周交子官錢,揚手就拍在桌案:“哼,有本事繼續賭。”

“哥,不玩了。”胡韻珊見狀,直接去拉胡棠,反被他甩了下。

她差點跌倒,重重地嬌哼了聲“不管你了,你回頭等着挨娘親揍吧,”氣呼呼地轉身回茶案。

胡裴半斂眸光,又歪腦袋,目光飛向胡坤。

這大哥拿錢的手都在輕顫,又瞥見他的唇角含笑。

因而胡裴也噙一抹笑。

“黃仙,還你得那份自己取,至于賺的部分,記得好好押,再多賺點回來。”

“好嘞。阿裴,放心吧,包在我的身上。”黃仙摞把銀絞拍在桌案,大聲道,“三少爺,別說我人小欺負你個老爺們,繼不繼續?”

胡棠暗自咬牙,氣性上頭,推開明照後親自上陣。

“當然繼續了,我就不信少爺我還贏不了你個小丫頭。誰不來誰就是那泥裏鑽的家夥。”

胡坤見黃仙撸袖子,趕緊道:“哎,這可是家宴小聚,不動氣不動氣啊。”

“大哥真啰嗦,盡管賺你的錢。

我們都知道你娘手頭上能花得不多,嫂子也是清正人家的女兒。”胡芸翎好似看不見胡坤漸變難堪的臉色,自顧說着。

胡坤陰沉張臉,在胡棠和胡琛的臉上轉圈,忍下脾性,展笑:“大家都是親兄弟,外道什麽,要不就算了吧。”

胡芸翎拿扇子一推黃仙放在大字上的銀絞。

“這怎能行?我們行商有一句行話,親兄弟明算賬,來日好聚頭。如何?”

胡棠完全不看胡坤的臉色,甚至拿鼻子重重地哼了聲。

他娘親是二房正妻,還是地官司徒的次女,與胡家門當戶對,且比胡家更有錢。

便是這張三十兩的交錢,加上先前輸的銀子,攏共就五十兩,值當什麽了?

“繼續。老七,你別橫,別以為我們二房會怕了你三房。”

胡坤聽兩邊的口氣,這可不好。

自己一個正經的二房長子,怎麽就被胡棠推向三房。

他眸光流淌陰翳,轉向已經坐在凳上的胡裴,心裏莫名來個激靈。

這是上當了呀!

胡裴分明在離間二房的三兄弟,而且照胡棠這勢頭,竟是……成了。

胡坤腦子發暈,趕緊喊道:“要不……”

“大哥,你還下不下?”二房的胡琛也沒好多少,甚至已經輸紅眼。

他攏共就沒存下多少銀子,八成去了對面。

這會急喊道:“年前大哥還要宴請寮裏幾位中下士級別的官員,你出去請客,不費銀子?”

衆人聞言,笑得笑、嗤得嗤……

胡坤暗惱這個弟弟的話,知道已經上了胡裴的當。

這會被自家兄弟拿捏住話頭,心裏一狠,破罐子破摔。

他咬牙跟黃仙押注。

反正他是賺銀子,又不是輸得那方。

幾輪過去後,胡韻珊悄摸跟在黃仙後面賺自家親哥胡棠的錢。

胡坤已經收銀子收到心滿意足,消了前頭的郁氣。

管不得什麽親不親兄弟,一房不一房了。

胡陽窮得很,直接退出去。

他見小九從旁邊走出長亭,提燈籠快步跟上去。

胡裴等了下他,見他身後無人跟來,可見連侍從侍女們都跟在賭桌前湊熱鬧。

他了然道:“輸光了?”

“這不都怪你,給我排在三哥的陣營,不得輸得連褲子都沒了。”

胡陽聽見長亭裏還在嚷嚷着“大、小、開”聲,直搖頭。

“這玩意是禍害啊,一個把持不住連家底都去了。”

胡裴把飛白放在地上,跟在狐貍後面走着。

他聽了胡陽這話,有點吃驚,平日對他的印象是憨直。顯然,憨直可不代表傻。

“我聽說金都的鶴鳴臺起了單獨的臺子玩這個骰子,除此外還有什麽牌九、鬥雞、鬥狗,還在金都郊外開馬場賽馬……這‘賭’字可真是害人不淺。”

胡陽頗為認同,颔首後又疑惑道,“哎,不對啊。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不會是晁錯那小子把你帶壞吧?”

胡裴拉了唇角,凝眸過去時見胡陽拉了拉衣袖,便道:“應該是我把他帶好了。不過……算了。”

胡陽聽他說話留半句,特不得勁。“你這是要往哪裏啊?

穿過院牆洞門就是西苑的後園,已經算半荒廢。

狐貍不會是尋地兒撒尿吧?”

前方的雷冥尊那縷魂識動了下狐貍闊耳。

狐頭回轉,一雙紅眸直瞪在胡陽的臉面。

在這幽深不聞長亭聲響的雪月裏碰上這對發紅光的眼珠,特滲人。

胡陽往後仰避,挪在胡裴的旁邊。

“你這狐貍好吓人。”

“你躲我後面,我也擋不住你這麽大的塊頭。

你別說他,他就還好相處。”胡裴淡色道。過了隔道院牆,一腳下去全是咯吱雪聲。這可真是不怎麽令人愉快的交易。

一旦進入幽暗陰郁的地方,只餘胡陽手裏一掌燈,以及前面纖巧落在雪地上的白狐。

胡陽咽口吐沫,再次搓把包得厚實的手臂。

“小九啊,若是我不給你掌燈,你就這麽摸黑過來?”

“你不是跟來嗎?”胡裴淡淡道,“不過五局,你就沒銀了。”

“嘿,明年我上差當值,就有俸銀。到時候咱們再戰。”猶是不服氣的胡陽用語言支棱起門面。

胡裴立在一口大半被雪覆蓋的井沿邊,靜靜地看向飛白停在井口上覆蓋的大石頭下。

他目視周邊,朝胡陽道:“奉勸一句,少碰那玩意。小賭怡情,大賭傷財害命。”

若真有人在這地方害人,再把這麽大的石頭蓋到井口,絕對不是一人能幹成。

竟是合謀殺人嗎?

周邊陰暗寒冷,風過牆洞嗚嗚有聲。

胡陽朝四下張望,悚懼道:“我兒時來這地兒玩過,你面前除一口井外,其它都是荒地了。

以前因偏荒,西苑幫廚的年長麽麽會來種點時蔬。

年初後老麽麽辭工回家,在秋末時就一直荒到現在。”

胡裴輕嘆口氣,唬得胡陽吓一跳。

“你好好地嘆氣做什麽?”胡陽蹙緊眉頭,不解道。

“我說的老麽麽就在井裏。”胡裴轉頭,昂看一臉悚然呆滞的胡陽,“應該就是謀財害命。”

胡陽幾次張嘴,才緩過氣咽下吐沫,“小九啊,大半夜得你別吓我。”

胡裴見他連手裏的燈籠都開始晃,上前拿過燈籠,打趣道:“你去把石頭推開。”

“不去。”胡陽往後退,冷風撲面又寒又刺涼,加之胡裴拿燈籠照在他自己的臉面上,及腳邊閃紅芒的狐貍眼,有一種小九不似人是妖的錯覺。

一顆心撲通撲通得急速跳着。

“真不去?”沉靜的胡裴突然展露缺了兩側牙的笑,還朝胡陽跨近一步。

臉上蘊漾的光被他一雙幽黑泛淺光的眸吸進,裏面閃着數顆星點。

平日不似稚童的平穩聲音用陰恻恻地口氣道:“老麽麽同你很熟悉吧?平日還會慈愛地喊,‘六子啊,我新做的壽喜糕,比不得人店裏,也是又香又軟又糯,來一塊吧’。”

胡陽的心已經跳到喉嚨口,加之被冷風刮拂,微顫的手感知到一抹與冷風不同的冰涼。

這令他的情緒緊張到至高點,伴随胡裴的言語後繼可怕的幻想加持,致使驚懼飙升至極。

他忍不住大吼出聲:“啊……”

咚吱一聲,他坐砸進雪地裏大口喘息。

而剛剛的尖銳叫聲已經響徹西苑。

喊完後,連胡陽自己都不信一個七尺男兒竟然被九弟吓得坐到雪地上。

胡裴收回摸在胡陽手背的手,撫了撫不适的耳朵,繼而平靜地道:“六哥喊起來才是真吓人。”

“嗬嗬嗬……”

胡陽的手腳發軟,一時間站不起來。

他見胡裴上前來拉,緩慢地擡手,一下子拍在他的手上,用他磁性的嗓音低吼道,“胡裴,你太過分了,我被你吓死了。”

“哎,誰在那?”大幫人提燈籠趕過來,包括胡韻珊和胡芸翎等小姐都一起聞聲而來。

人湧來後,大家手裏的燈籠照亮一片地兒。

攢夠力氣的胡陽站起來,指向沒事人一樣的胡裴,朝大家說:“他……”

看入胡裴淡然的眼裏,胡陽的眸光一轉至旁邊的井上石,“剛剛有什麽東西跳進井裏了,吓了我一跳才驚動大家。”

“咿,六哥好吓人。”膽小的胡韻珊聞言往侍女身後躲。

胡坤贏了錢,一直都很高興,這會上來道:“瞎說什麽呢?好好的前院不待,偏往後院來。”

胡棠卻哼了聲。

“大哥說什麽呢,胡陽不會撒謊,或許真有什麽東西在井裏。

既然大家好奇,打開看看就是了。”

胡坤斂眉。

這麽大塊石頭壓着井口,又是寒冬臘月的天氣,能有什麽東西跳進去?

贏了胡棠點銀子,這個弟弟就開始唱對臺戲。

機靈的黃仙得了胡裴的眼神,一推旁邊瑟縮的明照,“走,一起去推石頭。”

明照的臉色極差。

因為在長亭裏擲骰子沒贏過一局,已經冷汗侵過身,如今再被寒風吹,直接打擺子。

他的眸光更是暗晦,快口道:“這地兒偏荒,六少爺和九少爺怕冷,不如大家先回去吧。”

胡棠皺眉看向明照。

他自然知曉侍從的德行,怎麽可能會說這種話?

狐疑得他眯起眼,打量着明照。

心裏有鬼的明照往後縮去,不敢直視自家少爺胡棠的眼睛。

黃仙已經拉另外兩個侍從上前,幾人合力把大石頭推落地,砸進雪地。

黃仙笑嘻嘻道:“得要兩個大人才能把這石頭搞上井口啊。”

人小膽大,別人不敢近井口,她偏拿燈籠燃起塊手帕丢下去,一陣綠火先竄上來。

“啊……”“啊……”

胡韻珊和胡芸翎及倆人的侍女都被這光色吓住,紛紛抓住身邊的人,疾步往回跑。

少爺、侍從們也是被唬住了。

他們雖沒跑走,但多少有點受驚吓。

衆人彼此間默默地靠近些。

綠火很快燒沒了。

黃仙上前往井裏看去:“哦吼……吓死我了。”

她故作大驚,直接跳去胡裴的身後,同胡陽一起抓住胡裴的衣角。

倆人愣是有一種身量不高的胡裴可以擋災的念頭。

這會黃仙也是明白了。

胡裴這家夥叫上自己不是來玩兒,分明是來幹活。

恰好認識這井裏的倆人,一眼望去少爺堆裏的人,就能猜出來是誰害了井裏頭的倆人。

壓抑笑聲的黃仙朝幾個面色各異的少爺喊道:“裏面有兩具泡得發爛的屍骨啊。”

胡琛和胡棠已經面色發青,把自家的侍從後面拽到前面來擋。

胡坤蹙眉,覺出事情不妙,大膽子喊了聲:“荒謬。”

他見無人動作,從侍從明清手裏搶過燈籠後獨自上前。

明清急切喊了聲:“少爺!?”

胡坤愣了愣,就回頭道:“你去看看黃仙說得對不對。”

明清臉色大變,目光游離間看向胡棠前面兩股戰戰的明照。

明照見他目光飄來,瑟縮地不敢再偷看,埋臉在厚夾襖的領子裏。

胡坤瞧着侍從這般模樣,皺眉道,“膽小怕事,成何體統。”

他自己把手裏的燈籠遠遠地伸舉到井上,再小心地傾身探頭,朝井裏張望。

什麽都沒看清。

何況,風雪味兒冷冽,更聞不到什麽奇怪的味道。

黃仙丢下去的淨帕早就落水,一點微末磷粉也已燒完。

“大哥,請人舉火把下去看看比較好。”胡裴收回看向明照和明清的眼神,凝向一臉複雜色的胡坤。

這時候,西苑的動靜大起來。

胡韻珊和胡芸翎的逃離驚動了兩院的主事者。

胡裴頭次參加二房聚會,一直等他回院消息而沒入睡的胡雲深聽到西苑傳來的動靜,急忙步出卧室。

他阻止不了胡夫人要一起去。

兩夫妻就聯袂趕來西苑一探究竟。

胡裴見事情已經如此,拍開一直抓住自己後頸衣角的手。

“六哥,這麽多人,別怕了。”

胡陽扯嘴角,露出張哭笑不得的臉,朝黃仙緊張道:“裏面真有……”

“嗯。我看衣角像是西苑幫廚的章嬸子,還有個男得像是……哦對了,跟明照一起去玩骰子的明河啊。”黃仙憨乎乎得一指點向明照。

這院子裏發生得大小事,幾乎都沒能逃過鳥雀、老鼠的耳目,黃仙時不時聽得幾句。不提這些消息有用無用,反正翻出來時能記起些許。

恰好章嬸子、明河一事,黃仙雖沒見着遇害經過,但是有倆人在這荒地上争執的事就在她的記憶裏。

這會被胡裴拉來幹活,顯見他是想要幫人伸冤,自然會幫胡裴翻出舊日的賬來。

“胡說。明河年中的時候就辭工返鄉。”明照握緊拳,不埋頭了,昂起臉快口道。

黃仙抱着胸,小個子卻比在場年長的人都鎮定。

她慢悠悠地走上前,盯在強作鎮靜的明照臉上。

“難道不是你在外面輸紅眼,看上他們倆人的錢,殺了章嬸和明河嗎?還想殺……”她随手一指,點向大少爺胡坤的侍從明清,“你呢。”

明清在穿過隔牆門洞時已知不妙。

這會被黃仙點出後大口喘息,他直愣愣地瞪向明照。

明照感受到心髒炸裂的跳動,神色比在長亭賭桌前還要慌亂不安,大叫道:“你胡說,分明是明清殺了章嬸……”

“嗯?!”

衆人都有些回不過神,但都十分明智地躲開明照和明清倆人。

胡棠甚至惱怒得一把推向明照,咬牙怒道:“你都幹了什麽?”

“少爺,不是這樣……不是這樣……”明照奔向胡棠反被踹了一腳,跪在地上急促辯解着,“少爺,你聽我解釋,不是這樣……”

胡坤已經避到胡裴身旁,無視了明清求助的目光。

明清跨向胡坤的腳步頓時黏在地上,又見了明照那模樣,他一下子跪在地上抱緊自身,顫抖地打擺子。

趕來的胡府幾位老爺聽了一耳朵。

胡雲深瞪向兩位不明所以的弟弟,朝人群裏高聲喊道:“夠了。

你們幾個掌燈,下井去确認,若真有,給我撈上來,還有……你們幾個……侍從留下,其餘人都去東苑大堂裏等着。”

一大幫人三三兩兩趕緊走了,留下胡雲深送走胡夫人後同兩兄弟立在寒風裏下令侍從扣押試圖逃走的明清、明照,再令人下井撈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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