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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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穿過官門大街,向金都東市而去。
官門大街都是為官府邸,也有金都本地人租給外地道府進京當官的用。
馬車的車廂內,胡夫人坐在正中的軟墊上。她的身旁靠着品年,目光卻一直慈愛含笑地望向鎮定自如的大兒胡裴。
她摸了摸品年的小手,輕聲道:“裴兒,過完年十七了,你在寮所應該年紀最小,但是同僚家的兒女與你差不多年紀吧。”
聽話知音,胡裴揚眉,含笑望向胡大夫人,向胡品年招了招手。
“哥……”品年收回被娘親搓摸的手,趕緊跑到胡裴的身邊坐下,嘻嘻地笑着。
胡裴看向有點不自在的母親,微垂頭,含絲笑意:“母親,我年紀還小,待官位穩定再說吧。”
胡大夫人一聽,想起當年胡雲深那句“兒子立志要當太宰”的話,不由緊張道:“若你真當上六卿之一,位高權重,到時候誰還敢把女兒嫁給你啊?”
胡品年奇怪道:“娘親怎麽會這麽想?哥哥官位高了,不是大把人要把女兒嫁給哥哥?”
“你懂什麽?那時候,你哥哥位置高,下官們若嫁親女兒給他,擡頭不是,低頭也不是,這親家走起來多尴尬。倒不如趁現在還是小宰,不上不下,定個情投意合的女子入門,回頭即使你哥哥高位了,親家間也都走熟了,這走起來也不尴尬。”胡大夫人的深謀遠慮同男子就不是一路。
胡品年和胡裴都不太能理解,不過馬車已經到東市,胡裴就先岔開話題,請母親和品年下車。
鬧市繁榮,行人比肩。
大周穩定二百多年,少有戰事,人們安居樂業下,更多致力于經濟、農商、文學等各方面的修養,以及向娛親方向的發展。
胡品年看向令整條大街拐個彎兒的月牙大木雕花樓,再及它對面小人高的牆臺後搭起的偌大金臺,好奇道:“哥,那是什麽?”
胡裴笑道,“金都百戲樓和梨花臺,乃是不亞于南市鶴鳴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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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鶴鳴臺偏達官貴人,那麽梨花臺就更趨近平民,唱得多是百姓中的悲歡離合。有一折《梨花落淚別新妝》的戲,十分有名,這梨花臺的名字由此而來。”
胡夫人擺手道,“咱們先上百戲樓要個雅間,聽一曲樓下的梨花戲,再看看百戲樓的把戲,如何?”
胡品年哪裏有不應,胡裴就領母親、弟弟進了百戲樓。
百戲樓十分大,有四層,且是月牙形樓閣。
二樓就是專門用來欣賞樓下小牆一隔的梨花臺,而有錢人上百戲樓,沒錢就在梨花臺下不大的院子裏坐露天桌。
今日個天氣好,母子三人被百戲樓的店侍領上二樓的雅間。
所謂雅間也是前後開闊,向月牙窗外可見梨花臺的戲,若是樓下的人聲音不響,在樓上也能聽得清楚。向百戲樓內那邊,則可見百戲樓當中的百家戲。
梨花臺若是文戲,百家戲就等同于雜耍一類把戲。
母子三人落了座,季暮雲正見梨花臺下有人囑咐大家安靜,準備開戲。她豎耳朵一聽,一腔響亮卻帶絲柔軟的聲音傳來,笑對身邊的蓮蓬道:“這一聽音啊,就知道是個正角兒。”
蓮蓬連連點頭,應了她的話,兩人是真得認認真真地聽着戲。
胡品年則看向百戲樓內的雜耍把戲,頂碗、踢毽子類,聲音也不是很大,對孩子來講已是十分有趣。
胡裴見他越看越往樓下趴去,一把将人提溜回來,“注意些別掉下樓。”
“哥,我們去一樓看吧。”胡品年纏道。
今日個胡裴就下決心,一切都要滿足這個弟弟為先,便同母親說了聲。
季暮雲目光盯在對面的戲臺,随意擺了擺手,胡裴就領了弟弟離開雅間。
兩人一起站在一樓大堂,看着各式衣衫的人坐在桌前喝着茶、吃着點心,看着臺中央的把戲。
精彩處,有人高喝一聲“好”,百戲樓裏就有人噓了聲,指了指對面的梨花臺。
胡品年也是被胡裴捂了嘴,帶哥哥松手後問道,“為什麽不等雜耍停了才開戲啊?”
胡裴輕輕地敲了敲這個弟弟的腦袋瓜子,溫和笑道,“那娘親聽戲這會,你可能在樓上等得?”
胡品年趕緊搖頭,那戲文绉绉特不對味。
胡裴牽上弟弟的手,邊道,“走吧,我帶你出去走走,外頭有趣得多。”
兩兄弟領一個胡林直接出了百戲樓,上了街。
百戲樓和梨花臺硬是讓這東市筆直的大街拐了個彎,繞道護城河的分泾內河上,過了橋就是有名的季明大街。
三朝前,有一季氏家族突飛猛起,硬是憑自身財富買過一條街的鋪子,把過河得這一段長街都改名為季氏大街,與沈天心所在的富貴家族并肩。
如今這季氏街的名字留下了,鋪子的主人卻都不一樣了,而大半部分的鋪子應該都在沈氏這天下首富的名頭下。
胡品年看着什麽都有趣,進鋪子東瞧瞧西摸摸,連鍋碗瓢盆都沒放過,就是女子多的店鋪也看着她們對鏡試妝,覺得分外有意思。
不有趣得就屬胡裴了,硬是被大、小姑娘,婦人、老少男子們指指點點,評頭論足了一翻。
甚至,他還被一個女子接連撞了兩次,第一次被塞了一手香帕,胡裴沒反應。
女子大着膽子硬是來撞第二次,塞荷包。
胡裴扔了也不是,拿着也不是,尴尬到臉黑。
胡品年嘻嘻哈哈笑着,取過哥哥手裏的東西,跑向那個站在街邊掩袖笑的小姐姐:“姐姐姐姐,我哥哥已經定了人啦,不能對不起人家,這個還給你啊。等我長大了,姐姐若還沒嫁人,我來娶姐姐啊,要不這些……我留着吧?”說着就要把香帕、荷包塞進懷裏去。
美人小姐姐哪裏聽不出音兒,直接哼了聲,一把搶過東西:“美得你個小不點兒。”說完,就趕緊帶人走了。
“哎……姐姐……年年是認真的呀呀呀……”胡品年趕緊護住耳朵,慫道,“哥哥,放手。”
胡裴放開他的耳朵,抓了他的手,趕緊帶人走了。
這麽個弟弟當街說這麽風流的話,真是特丢人了,回頭父親知道了一定會抽人。
這一幕被人耳聞樂道,一見這對樣貌出衆的兄弟就知道剛才發生的趣事是他們,就沒姑娘那麽瘋狂了,但是評論幾句還是有的。
胡裴帶品年,目掃了一條街。
差不多後,胡裴才拿出三兩銀子,打趣道:“哥哥俸祿不多,這可是僅有的私房錢,你要買什麽就買吧,買完了可就沒了。”
“啊,謝謝哥哥。”胡品年也沒搶過銀子,拉胡裴的手走進一家舶來店。
店面極大,彙集各地道府的奇珍異貨。
胡裴剛入店就被人攔了道兒。
這人彎身間目光盯在胡裴的臉上,沒等胡裴蹙眉怒目,旁邊的胡林已經喊道,“胡松?”
胡松嘻嘻一笑,朝胡林點頭,又對蹙眉都十分好看的胡裴鞠躬:“少爺,我如今是這家店的小管事,改了名,叫高雪松。當年初見少爺那會,少爺就說雪松成林,給我摘取了松字。如今,我自己多加了個字,還改回母家姓氏。”
胡裴不太喜歡地點了頭。八年未見,高雪松如今給人的感覺太過複雜、油膩,面上多了絲奸猾色。
高雪松也不多套近乎,跟胡品年打過招呼後領三人入了奇珍閣。
“哇……這是什麽?”胡品年要去撩晶石缸裏的玩意,被高雪松擋下。
他笑道:“十少爺,這是燕北道府送來的十目魚,十分珍貴,每月都要從燕北運來海水養着它們。”
“我可以買嗎?”胡品年新奇道。
“當然了。十少爺出得起五十銀就可以,每月我們還會給你送上新鮮的海水,只需提供十兩銀子就可以。”高雪松勾起唇角含笑道。
他見胡品年已經縮回爪子,心裏越發得意。這胡府少爺都窮成什麽樣兒,哪裏還有錢買這些個外地貨。
胡裴暗吸口氣,拉了拉胡品年:“走吧。咱們長長見識也就罷了。”
“嗯。”胡品年沒有鬧起來,沒搞那種撒播打滾一定要買的架勢,而是乖乖地跟上胡裴走了。
高雪松眯眸,看向三人走出奇珍閣,哼了聲,随即喊了個夥計過來耳語一翻。
胡裴帶胡品年走在大街上,也在思考。
胡府真得算是金都官場上的另類。改日若胡府真買得起奇珍閣裏的東西,那一定是胡家的路到頭了。
“三兩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在金都的百姓中,也是一家四口半年的嚼用。”胡裴淡淡道。
胡品年點頭:“娘親給我合計過,阿爹也叫我要節儉,北盛道府、燕北道府聽起來珍品不少,但地處偏遠,更多是窮鄉僻壤,很需要內地道府的幫助。”
胡裴點頭,摸了摸胡品年的小腦袋,欣慰道:“你也到了上小學的年紀,可有想過要拜先生?”
胡品年搖頭道:“不急,待摸清性子,再擇師不遲。”
胡裴被他這一句話說得差點破功笑出聲。
三兩銀子買不起貴的東西,但販夫走卒的生姜糖卻可以買好幾筐。
他把銀子給胡品年買了大塊的糖,還有店裏的糖霜紅果,再及各式糕點,摞了一大包給胡林拿着,又帶他路過一家竹制樂器鋪時,心思作怪,一人挑選一支竹樂。
胡裴原想要長簫,卻被胡品年換了去,就改成了長笛。
兩人也沒想着給長簫、長笛加上墜飾,覺得這般清爽就挺好。
時間逛得差不多了,想必梨花臺的戲該落幕,該回去了。
這時候胡品年突然想要解手,胡裴就問店家借了地方,帶他去了店鋪後院。
待得胡裴在外面等了一會,也沒見胡品年出來,便親自進去幫他。
結果只見解手的小房裏,側邊窗戶大開,而胡品年不在裏面。
胡裴放下捂鼻的手,眸光發利,轉身出了茅廁就吩咐抱一堆東西的胡林先回母親那報平安:“你跟母親說,我自己會帶品年回去,讓母親先回去。”
“哎,少爺,可是,回頭我怎麽找你?”胡林不解道。
“我自己會租車,你先走吧。”待胡林離去,胡裴招手就喚來了附近的雲雀,一問之下,依着接二連三出現的雲雀離開這家店鋪的後院,從巷道裏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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