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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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冥尊就這樣四平八穩,不動聲色地坐在靠榻上,暈上室內的黃色燭火,好似染了光。
昨日還制造個飛白狐貍的幻象放在靠榻上,今日連狐貍的幻象都沒了,而胡林和明泉在進出間好似問都沒問過。顯見,這雷冥尊在暗中動了手腳。
胡裴眯眸,本想退的心思不知作何驅使,令他的腳步向前,坐在雷冥尊側旁。
雷冥尊訝異地側頭看向他,淡淡道:“不怕死嗎?”
“若要我死,你早就這麽做了。我如今魂力充盈,狐族的往生契約反縛我的靈魂,連帶這具肉/體凡胎都受到影響,也間接影響別人。”胡裴還記得當初占據飛白狐貍體的雷冥尊魂識說的話。白日在寮所裏影響戴望決定得應該就是面容上這一笑了。
“是。如果你再繼續下去,會影響很多人的命運。”雷冥尊覆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屈。曾經的朝歌也曾這麽靠近過,還大膽的把頭壓在自己的膝蓋上,那微昂起來的水眸潤澤了隐忍的情誼。
此刻,胡裴側身而坐,靜靜地凝望在雷冥尊的臉面上,冷靜地問道:“如若天下人都離不開我,你是否還會攝取我的魂魄?”
“為什麽?”雷冥尊不解道,“身為狐族,這具身體……”他揮手把白狐擱在膝頭,輕撫狐毛道,“乃是妖界妖王之子,妖王只有兩子,長子白九州一心修煉天妖戮道,無心于妖族事務,你若歸位就可以是下一屆妖王。如今天道圓融,妖族在萬妖林建立碧瑤宮,妖王也知道你未死,一直在尋找你繼位。你的資質也是最為合适擔任妖帝。”
何況你喜歡為官做事,妖族事務也挺麻煩,豈不正和你心意?
胡裴不語,傾身過去想撈起他膝頭的白狐。
不知為何,狐貍的身體被雷冥尊這般撫摸,好似那感覺從往生契約上傳遞進他的靈魂,起一層不可言喻、道不明的顫栗。
這不僅不讓胡裴欣喜,反而生出厭惡感。
待他想把狐貍的身體要回來,雷冥尊俯看胡裴如玉的側面,靈秀的耳廓,鼻尖聞到的氣息令他想起曾經朝歌撲入懷裏得那瞬間,恍惚道:“朝歌,為師……”
胡裴剛撈起白狐,聞言側眸瞧他,一瞬間望入雷冥尊似平靜又似泛起滔天波瀾的眼神,驚懼得他直接想要直起身。
雷冥尊一把抓住胡裴縮回去的手,感受到他身體上的溫度,又急忙縮回來。他撇開眸光,任由胡裴把狐貍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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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兩者溫暖的遠離,不由壓制心緒,握緊了放在膝頭的手。
胡裴抱起狐貍後直接起身,退開一步,看向燈火下俊美高大的冥尊身姿,心裏起絲“這冥尊似很可憐”的漣漪,随即被他壓下去,眯眸道:“若我不願意入狐族,冥尊大人又會如何?”
雷冥尊沒有直接看向胡裴,向來冷傲自持、不徇私情的自己,唯獨對這個弟子難以放手。
然而,朝歌把所有過往的事情都忘記了,風般撩起林間的綠葉,卻不流一絲漣漪,游蕩而去。
繁雜無比的雷冥尊也不知是什麽心意,煩亂得他看都沒看胡裴,直接揮手攝取了他的魂體,轉入狐貍的體內。
所以,師尊還是要有個師尊的樣兒,跟失憶的徒弟掰扯什麽都無用。
他揮手又把胡裴的身體搬上床,而後一攝白狐入手,繼續緩緩地撫摸着,目光裏流露出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缱绻,“朝歌,為師也亂了。可是,你若記起來後呢?會恨為師吧,一直以來自欺欺人以大義為先,先顧天下而後自顧,卻屢次陷你于危難,你因情而殇,為師卻棄你而去……”
雷冥尊說到此,卻不敢再言下去。
他察覺手裏的朝歌靈魂已經可以掌握白狐身軀,正在嘗試開啓五識感官。
胡裴睜開一直眯起的狐貍眼睛,昂頭就看見雷冥尊俯視而來的幽冷眸光,喃喃道:“原來以狐貍之軀看人是這般模樣。”
雷冥尊用靈力拘着他不讓離去,平靜地道:“你會習慣,再過不久,你就可以完全融入這具軀體,離開那身體了。”
胡裴脫不得身,伸出利爪就抓向他的手。
然而,雷冥尊是以靈塑體,根本是沒有實體的存在,直接被他的爪子滑過顯出傷痕,卻沒有見絲血。
胡裴見狀,惡向膽邊生,直接下尖嘴咬在他的手上。一口下去就是一塊肉,而肉化為靈力直入肚腹妖丹,吸收後成為他自己的能量……
傻眼的胡裴驚愣地昂看無動于衷的雷冥尊:“怎麽回事?”
雷冥尊運轉靈力修補手臂上的缺口,而後熄滅房裏的燭火,靜坐于黑暗裏慢慢地道,“當年道魔大戰,我從……九幽回轉人間,眼見世間慘狀,與仙劍宗的昊天劍主,天地宗的玄钰地仙等人,組成十六人的誅魔劍陣……合力将魔王戕無封印在天壁山,而我等幾人幾乎都身隕在當時。
我的靈識強勁,還能抗住法身不被完全崩毀……而這還是……後來,我再次入了九幽……法身也被毀去,但靈識未散,直接回到西海雷積山。
彼時誅魔劍陣成後,魔器月鐮和劍陣威壓的攻擊下,天地動蕩、人間慘絕。
天道啓天地人三才殺陣自封自養,九幽冥府也因此封閉門戶,不再接納世間靈魂。
天自困,地自救。遂而修真界有了斬天運之人的降生,而代替九幽冥府運轉就是佛宗淨塔。
你的往生狐族的契約就是由淨塔簽下。
當年道魔大戰身隕後,我回到雷積山,以靈識煉化雷積山為洞府空間,藏入天地間的雲雷裏以避開世間山川變動之亂。”
胡裴安靜地聽他說着,腦子裏想象雷冥尊說的畫面。
那一定是極為慘烈的一戰。而這人一定是留戀家,才不舍得去轉世吧。
“待得藏匿雷積山後,我也就失去了轉世往生的機會。
一直以靈的狀态修煉,直至千年後,就是十幾年前有個女修入了雷積山,把我和雷積山洞府、還有你這具流落在外的白狐身體一起帶到人世間。
随後輾轉,我們一起入了九幽。
機緣巧合下,我成了九幽的雷冥尊,而你這具白狐軀體也成了九幽要解決的問題。”
雷冥尊三言二語道盡前塵,內中艱辛也唯有曾經經歷過得人知曉。
極度的安靜下,胡裴感受靜谧裏傳遞來的哀傷,舉起大尾巴學着曾經的雷冥尊魂識般掃過這位大人物的手腕。
雷冥尊愣住,輕笑了聲。
他捧起白狐于胸膛前,靜靜地道:“好了,你該趁此時間好好修煉。待身體與靈魂完全融合,就可以令胡裴死去。你要知道,你的存在會擾亂世間秩序,天若降罰,不是你能承受。”
胡裴聞言,收回安撫他的絨毛尾巴,嘗試反抗他。
“不行,我要在人世間找到一個人,那人應該身穿戰甲,戰甲上有一角電紋……若尋不到他,我是怎麽都不會去狐貍體內。”
雷冥尊的手僵住,良久又把狐貍擱在膝頭,喃喃道:“為何放不下過去?”
“不知道。我只記得爬出九幽之痛,我想知道是誰讓我這麽痛……”胡裴在黑暗裏睜雙紅寶石的眸光,凝望向面容微光、神色卻不明的雷冥尊。
雷冥尊斂去目中的光華,張了張口,才問道:“找到他又如何?”
“便是問一個答案,為何背我而去?
了卻此事,我便是成為妖帝又如何?
難道那妖王父親還真能逼我娶個不喜歡的小姑娘不成?”胡裴咧狐貍嘴道。
雷冥尊卻說不出話。
原來這就是朝歌不願意履行往生契約的緣故,那麽解除往生池之毒就勢在必行……但是,記起全部記憶後,對于朝歌來說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對于自己來說,他記起來又到底會如何看待自己這個總是把他放在大義後面的師父?
雷冥尊感到了惶恐,還有千百年來不曾有的不安。
他揮手合上狐貍明亮的眼眸,令他睡過去,而後一腳踏出,懸立在星子半隐的明朗月光下。
壓下心裏的紛亂思緒,雷冥尊引導滿月之光侵入白狐的身軀,引導他體內的妖丹運轉。
九尾狐族的修煉法,若為天妖道,可以分天妖戮道和天妖善道,白九州乃是天妖戮道,朝歌可走天妖善道。
待得啓明星升起,雷冥尊撫摸懷裏的白狐,直接回轉胡裴的寝室,待把他的魂體取出放入胡裴的凡人軀體,而後帶上狐貍軀體,開啓了九幽之門。
他要親自去守着黃泉流漿,如此才能把曾經心裏的負疚湮滅,才能再次面對那個“固執己見、死了都不肯轉圜”的朝歌。
次日,胡裴醒來,不僅精神大震、容光煥發,連行動坐卧間都有一種輕靈感。
明泉端水來差點把盆給松了,木讷得聽胡裴的指揮放下盆,待聽他說“回神”才反應過來道,“少……爺……少……”話沒說完,他的臉就先紅了,一個大男子偏偏做出這“嬌羞”的模樣委實有礙瞻觀。
胡裴蹙眉,阖目記起昨夜被妖丹驅使運轉靈力的路徑,轉而在魂體上流轉,收斂了妖族魂體自帶的魅惑能力。
明泉好似被兜頭澆盆水般激靈過來,喃喃道:“少少……爺,剛剛……”
“沒事了,你去接下胡林吧。對了,最近黃仙不常在府裏,她去幹什麽了?”胡裴問道。
明泉一愣,看向走來的胡林,忙道:“這個事情,少爺還是問胡林吧。他比我更清楚黃仙。”
待得胡林入內,行過禮後一一擺下餐食,胡裴又問了聲。
胡林支吾不肯說,見胡裴皺了眉,才輕聲道:“少爺知道,自從骰子事件後,後來黃仙就跟着七小姐玩。
大夫人也沒說什麽,随她去。
近來,大夫人給黃仙提了親事的問題,黃仙說跟七小姐在學做生意,以後會養夫君管家。
最近她就沒怎麽回大夫人的院子。
大夫人跟三老爺的居衡夫人談過一次,讓拘着黃仙一些。
這幾日,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裏。”
胡裴颔首,點頭道:“你去七小姐那帶個話,幫我把她喊來,我有事找她。還有,用完飯後安排車子,我要帶品年去街上。”
“哎。少爺。”胡林應了。
待得府外套好車,胡裴拜見過母親,本來只帶弟弟品年出去,結果季暮雲也要跟兩個兒子出門,便一起了。
胡裴和胡品年一左一右跟在胡大夫人的身邊。
胡品年如個糯米團子白白胖胖,但是五官承襲胡大夫人的溫柔,頗為讨喜。
他看向掩不住喜色的母親,小小年紀,心裏卻門兒清:娘親就是想跟哥哥親近,才打着自己的名義邀請哥哥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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