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看來這座山真的有疑點。”

葉長策用手遮擋着刺眼的陽光, 虛着眼環視一圈。

适應了山中的黑暗，剛到外面幾人都睜不開雙眼。

“那個……長策，我們需要先回毓靈山一趟, 你也可以先回羌離山了。給全掌門說被吸食的凡人神識已經找到, 這些人馬上就可以醒過來。”林晞和小心地措辭道。

“林仙長, 我們不繼續尋找始作俑者了嗎？”

“嗯……”

“需要盡快将這些凡人的神識修複，不然可能就救不活了。”暮雲闊搶聲道，“還有這只妖法力高強, 她現在逃走了，需要更多人手一起尋找她的蹤跡。”

“嗯……對。”林晞和附和道。

“妖？真的是妖做的？”葉長策聽到後瞪大了雙眼, “什麽妖這麽厲害, 能直接将林仙長您束縛住？”

這人還真是會抓重點。

林晞和結巴道：“偷襲……嗯……偷襲。”

“确實。”葉長策摩挲着下巴，低頭喃喃道，“這個妖應該很厲害，我也是第一次見到能将神識煉制成人形。”

“那需不需要我們羌離派增添人手呢？”

“不用。”暮雲闊冷冷道。

林晞和接到：“暫時不用, 需要的時候我們會跟羌離派聯絡。”

“那我聽你的，林仙長。”葉長策道, “我就……”

就在此時，山中異動, 野獸長鳴，群鳥振翅。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立馬往山上跑去。

山巅之上, 突聞一聲驚駭。

“師兄, 你怎的在此？”

率先跑到的葉長策被眼前吓了一跳, 他睜大了雙眼, 指着面前的幾個身影。

“這……這不是……”他的話還未脫口而出, 就被暮雲闊死死地捂住了嘴。

他将葉長策拖到一邊, 二人藏于一棵合抱之木之後。

林晞和也一瘸一拐地跟上。

看到這一幕，她扶着額頭，緩緩阖上了雙眼。

眼前，是李儒惠手持長劍，架于身旁女子的肩上。

女子紅色裙裾飛揚，雙眼猩紅，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孟黎先。

“師兄，莫要再執迷不悟。”

孟黎先緩步靠近，他拖着靈劍，劍尖和山石不斷剮蹭，發出刺耳的聲音。

“我只問一句。”

孟黎先擡眼，看向紅袖，澀聲道，“那些凡人的神識是你做的嗎？”

紅袖不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孟黎先喉結微微顫動着，接着開口道：“只要你說……你說不是你做的，我便信你。”

聞言，紅袖輕輕地搖頭，雙目盈盈，就像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不是我做的。”

“真的？”孟黎先的聲音微顫，滿懷着期待。

紅袖眨了眨眼：“你不是說，只問一句嗎？”

孟黎先的雙手攥緊：“回答我。”

“真的。”紅袖又重複了一遍，“不是我做的。”

紅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這個人。他白衣如雪，映襯着身上鮮紅的血跡就更為明顯。

原來，他也不似表面那般堅不可摧。

他會疼，會流血，也會死……

她緩緩擡眼，對上他的目光，嘴角向上勾起：“因為，那些都是你做的。”

林晞和怔愣住。

這個……她從未想過。

林晞和以為即使紅袖不承認，即使他們之間隔着血海深仇，她還是愛他的。之前下不去手殺他，之後也不會忍心做傷害他的事。

而她錯了。

現在的紅袖沉溺于仇恨中，無法自拔。她的眼中已沒有強壓下去的愛意，只剩下大仇得報的快意。

“當啷”一聲。

孟黎先手中的靈劍落地。

原來，他愛的人，更知道如何傷他……

孟黎先好像有些支撐不住，他手捂住胸口，單膝跪了下去。

一旁的李儒惠也深感不對，下意識地想要上前去查看孟黎先的情況。

就在他分神的那一瞬間，紅袖擡起一掌，拍到了李儒惠的胸口。

他倒至一邊，靈劍也随之脫手。

林晞和心覺不妙，急忙起身，祭了一道符篆。

紅袖聞聲，揮手一擋，降妖符便自行燒了起來。

她看清來人，将法力聚于右手，沖着林晞和的方向推出一掌。

而林晞和也揮出一劍，抵住這道法力。

一道銀色的箭矢從林晞和的身側飛過，徑直沖向正要逃跑的紅袖。

紅袖悶哼一聲，捂着受傷的肩膀，沒有絲毫的猶豫，一閃身，消失不見。

林晞和看着紅色的殘影和地上的幾滴血。

憤恨不已，居然又被她逃走了。

她轉身走孟黎先的身邊，查看他的情況。

孟黎先面色慘白，五根手指緊緊地攥住胸口的衣襟。

他緊閉着雙眼，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流下。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制住體內靈氣的洶湧。

暮雲闊和葉長策也急忙趕到。

“師父，先用壓制住大師伯體內蹿動的靈氣。”暮雲闊道。

林晞和長籲了一口氣，現在還是先救人一命要緊。

她擡起一掌，給孟黎先輸送靈力，助他調息運氣。

李儒惠看到這一幕，也加入了他們。

在幾人的幫助下，孟黎先體內的靈氣逐漸平穩。

他緩緩睜開雙眼，眼神似平湖一般，再無波瀾。

“晞和，那些凡人的神識有帶着嗎？”孟黎先啞聲道。

“嗯。”

孟黎先扶着身側的岩石艱難起身，對她說道：“你到我去這幾人家裏，将他們的神識重新恢複罷。”

林晞和看到他心灰意冷的神情，就算有再大的怒氣也發不出來了。她微微嘆了一口氣，道：“你現在身體情況不好，先和二師兄回毓靈山吧。其他的我來做就行。”

孟黎先輕聲道：“我做的事情，必然要我來負責。”

“大師伯，這件事嚴格來說也不算是您做的。”暮雲闊道，“您是被控制的，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事情。”

孟黎先凄然開口：“這不重要，既是我做的，我就應該承擔後果。”

看到勸阻無用，二人也無法再說什麽。

“如此，那我們便和你一起去。”

林晞和一頓，又對一旁的李儒惠說道：“二師兄，不如你先行回山，将一切禀于師父罷。”

李儒惠緊握着劍柄，神情盡是無奈：“師兄……”

“将一切如實禀告。”孟黎先擡眼，看向李儒惠，“多謝。”

李儒惠看到這根本無法挽回的情形，長嘆了一口氣，先行禦劍離去。

暮雲闊引着路，一家一家的上門救治。

原本這幾個凡人的神識被吸食過多而且裏體時間過長，即使将神識重新打入體內也會繼續癡傻下去。

可這些人的神識正好被煉成了人形，就在這樣誤打誤撞的之下，反而是救了所有人一命。只要休息一段時間，就會恢複如初。

孟黎先拒絕了林晞和的幫助，堅持自己一人将所有人的神識修複。

直到精疲力竭。

葉長策在門口跟林晞和道別。

“林仙長，這件事我會保密的。”他堅定地說道，“我會跟師祖就說這一切是妖做的，不會提及孟仙長。”

林晞和不解地眨了眨眼，她倒是沒有想到葉長策願意幫他們遮掩。

這件事不管孟黎先是不是被妖操縱，都會大大折損毓靈派的威信。

堂堂首徒，下一任掌門，居然被女妖迷惑，而且還傷及凡人，這定不會被修真界所接受。

而羌離派作為第二大門派，完全可以憑其上位。

“嗯……”

“孟仙長已經在盡力彌補自己的錯誤了。”葉長策看着她，微笑道，“之前您也是幫助過我的，我記得。”

他說的是指第一次見面幫他療傷呢？還是解決了他的變态師父呢？

只是這兩個應該都不用報答。

若是第一個，那是小傷，即使沒有她，葉長策也不會有生命的危險。第二個，即使他師父是個變态，對他也是極好的，而且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未來仍舊是正道仙君。

“你現在的師父對你如何？”

聽到她問自己這個問題，葉長策嘴角揚起一個弧度：“挺好的，他喜歡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不過，對我很好。”

林晞和點點頭，有些慚愧道：“那就多謝你了，幫我們保密。”

葉長策笑笑，給她行了一個弟子禮之後，便禦劍回山。

看着空中消失的那個身影，林晞和長嘆了一口氣。

這也是她能做的最大程度，畢竟一方門派，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是毓靈派落寞了，那将暮雲闊推上仙首之位的任務可就難于登天了。

她轉過身，準備進屋。

只見暮雲闊雙手抱臂倚着門框，陰恻恻地看向她。

“幹什麽站在這裏？不聲不響的，吓我一跳。”

暮雲闊皺着眉頭走向她：“師父，你不覺得葉長策很奇怪嗎？”

又來了……

林晞和翻了一個白眼，無奈道：“你哪次見到他不覺得奇怪？”

“真的很奇怪。”暮雲闊湊到她身邊，道，“他沒有必要隐瞞這件事。”

“人家就不能是出于好心嗎？”

“我就是不明白這種無緣由的好心。”暮雲闊道。

沒辦法，男二的人設就是這樣的正道仙君。

“世界上有無理由的惡，怎麽就不能有無理由的善呢？”

林晞和擡步走進屋內，李婆婆正握着孟黎先的手熱淚盈眶，将感謝的話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您……不應感謝我。”孟黎先艱澀道。

神色是難言的悲痛，仿佛“感謝”二字如利劍般刺入他的心髒。

林晞和急忙上前轉移了話題。

說他們過幾天還會下山，幫助她的兒子檢查恢複的情況之後，幾人才打道回山。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天空飄起了鵝毛白雪。

林晞和與暮雲闊二人跟在孟黎先的身後，一步一步地登着山階。

現在的孟黎先靈力式微，無法禦劍而行。

冬日的山上只有光禿禿是樹枝，也就路旁的幾棵梅樹獨自開放。

今日天寒，連日常灑掃的小弟子也偷了懶。

等到他們走至毓靈山主峰時已是日上三竿，都沒見一人。

初陽高照，給大地帶來暖意，落于紅梅之上的寒酥也逐漸消融。

孟黎先腳步一頓，他仰起頭，看着大殿之上的牌匾，沉默不語。

“師兄，師父應該在等你。”林晞和輕聲提醒道。

突然，孟黎先的身體開始微微地顫抖，殷紅的鮮血落于白雪之上。

“師兄——”

孟黎先雙腿一彎，整個人緩緩倒在地上。

雪覆紅梅，紅梅負雪。

僅這麽匆匆一瞥，卻再也不得相見。

——

火盆中的木炭噼啪作響。

林晞和坐于一旁托着腮發呆。她應該算得上最怕冷，最容易生病的仙人。她一身素衣，還未來得及換下。

今日，是孟黎先下葬的日子。

各家名門仙士紛紛來到毓靈山吊唁。

來者皆憤慨，孟仙長于降妖途中被害。那傷其性命的妖就是和整個修真界為敵。終有一日，他們定要取其性命，為孟仙長報仇。

而孟黎先真正的死因還是被他們幾人瞞下。

——修無情道者，因動情而死。

“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她的嘆息。

“進來。”

聽到允許後，藺泱泱推門走進了她的起居室。

“師父，我看您晚飯沒有吃幾口，就自己做了糕點，您嘗嘗。”

藺泱泱将盤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

林晞和拿起了一個還溫熱的栗子糕，笑道：“看起來還不錯。”

她确實沒什麽胃口，不過看在她擔心自己的份上，還是嘗了一口：“味道不錯，你也嘗嘗。”

“是嗎？”藺泱泱也拿起了一個道，“那我以後就按照今日這個量放糖。”

林晞和點點頭，她忽地想起還沒過問藺泱泱近況。

“我不在的這幾日課業如何？”

為了公平起見，藺泱泱的課業不由她專門教學，而是跟着剛上山的小弟子們一同學習。

藺泱泱咧開嘴笑道：“我覺得還不錯。”

“不能還不錯，要特別好才行。”

聽到林晞和的要求，藺泱泱将手中的栗子糕放下，鄭重地點了點頭。

林晞和不由自主地擡手，順了順她的烏發。現在這個年齡煩惱還僅局限于課業，可是過不了幾年難題就會接踵而來。

林晞和看着她忍不住開口道：“我們雖為女子但是也不可耽于情愛，自己要有立身的根本才是重要的。”

聽到她的一番話，藺泱泱一愣。雖然不懂其中的含義，她還是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林晞和被她懵懂的神情逗笑了，也不知道現在給她打防禦針有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