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第3章 初次交手
帶上子歸,葉總管并不情願。可是一想,丁柔說的對,晏府無女眷,她只身一人進出,于情于理都不太好。于是便帶上她,三人一同走進晏府。
跨進晏府的大門,未行多久,葉總管在前面停下腳步:“子歸姑娘到廳裏歇一歇如何?我家少爺從北疆回來,帶了些那邊時興的茶末,子歸姑娘不妨嘗一嘗?”
“葉總管此話何意?”丁柔擡眼看他。
葉總管有些不好意思:“非是葉某小人之心,實在是我家少爺此時不便多見外人。還請丁大夫與子歸姑娘見諒。”
丁柔不及說話,子歸已經嚷起來:“我們小姐肯來就不錯了,你們還推三阻四,如此怠慢!不行,我要跟我家小姐進去,不然你們欺負了她,我卻不知道怎麽辦?”
葉總管窘得一張老臉通紅,連連擺手:“子歸姑娘此言差矣,葉某與我家少爺皆是有頭有臉的人,我晏府也是響當當的正經人家,又怎會輕慢了丁大夫?”
子歸待還要吵,丁柔已經按住她:“如此也好。子歸,你便聽葉總管的吩咐,到廳裏坐一坐罷。我與晏少爺診完,便來叫你。”
子歸只好同意,狠狠瞪了一眼葉總管:“叫我知道你們欺負我家小姐,哼!” 舉着拳頭,龇着一口尖利的小白牙。
葉總管忙喚來走動的婢女,好生囑咐将子歸帶走。自己則在前方領路,引着丁柔往晏秋的書房走去。
“少爺?”書房門口,葉總管敲響房門。
不一會兒,裏面響起踏踏的腳步聲。未幾,一個身材高瘦的青年男子從裏面打開房門,一襲黑錦加身,如墨的烏發披散在肩背上,襯着露在外面的脖頸,撐出一股貴雅來:“請進。”
晏秋瞄了兩人一眼,重點在丁柔身上。可是丁柔低垂着眼,一時倒叫他看不清神情,只一張臉白得沒有血色,看起來十分孱弱。
葉總管帶着丁柔走在後面,一直走到裏面的卧室:“丁大夫,這就是我家少爺。我家少爺現下有些不好,丁大夫你看?”
一進屋,便聞到屋裏有股并不濃郁的,但是十分特別的香氣。丁柔擡起頭來,看着晏秋:“哪裏不好?”
晏秋便瞧見完整的她,秀秀氣氣的五官,高闊的額頭,下巴尖尖,本是一副美人胚子,卻因為一雙冷如冰霜的眼睛,整個人顯得冷漠而僵硬。晏秋想起葉總管瞧見他背上的傷的情形,忍不住想,叫這樣如花似玉的姑娘替他瞧傷,他算不算辣手摧花?
“傷在背上。是刀傷,傷口有些吓人。”晏秋作勢要脫下衣服,見她并無反對之意,便解開外袍,露出精赤的上身。背過去,将傷口袒露在她眼前。
随着他的外衣褪下,頓時一股濃郁非常的奇異香氣散發出來,聞之頭腦昏沉。丁柔掐着手心,定睛朝他背上看去。
只見晏秋背上,由上至下斜斜橫亘着一條半尺來長的傷口,皮肉翻卷,黑紅夾雜。在兩邊翻卷的皮肉上,沾滿無數線頭狀的小白點。這些小白點似有生命一般,不時拱動、抽縮。每動一下,便有點點腥白色的似血似膿的泡沫冒出,似有無數條蟲子在蠶食他的血肉。
饒是丁柔見慣了各種各樣的病軀,也不由得微微擰起眉頭。
她鎮定如斯,倒叫屋裏的兩個大男人又詫異又佩服。晏秋笑道:“葉叔,丁大夫可比你的膽子大多了。”
葉總管赧然地嘿嘿笑了兩聲。其實他之前看到的,比這還要駭人些,那時晏秋往背上灑了許多藥粉,尚未消去,他看到的便是無數腥白的小泡吐出又破碎,而那金創藥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着,像被吃掉了般。
丁柔極為平靜地瞧完他的傷口,眼神依舊冰冷清明,沒有半點強裝的鎮定:“三百兩。”
“嗯?”晏秋一時沒反應過來,“丁大夫說三百裏,是指……?”
“三百裏銀子,我治好你的傷。”丁柔耐心解釋道。
“這,三、三百兩?!”葉總管聽罷,極不能接受:“丁大夫,這,你莫不是開玩笑罷?我家少爺的傷,需要三百兩銀子?”一株百年老參也賣不到一百兩吧?
三百兩不是白叫的,她既然開這個口,自有她的用意在。
不是有句話說麽,此地無銀三百兩。丁柔垂下眼,不做聲。
晏秋強忍着背上的痛楚,笑道:“丁大夫如此獅子大開口,可否跟在下解釋一下緣由?”
丁柔擡頭看着他,出乎意料,竟然緩緩伸出一只手,慢慢張開五個指頭:“五百兩。”
晏秋不由吃驚,從沒見過這樣要價的!他瞪着眼,不知道如何開口。葉總管卻沉不住氣,幾乎跳起來:“丁大夫,你怎可如此漫天要價?”
“七百兩!”丁柔提高了聲音。
一下子,滿室俱靜。
葉總管滿臉通紅地看向晏秋,既憤怒又不安,夾帶着絲絲愧疚與無措。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而晏秋的目光在丁柔身上打量兩個來回,則忽地笑了:“好,七百兩就七百兩。葉叔,你去取七百兩的銀票來,我與丁大夫在此候着。”
葉總管看看丁柔,見她無動于衷,只得點了點頭。退出門後,又瞄了丁柔一眼,見她鎮定地站在那裏,面相坦然,心裏說不出憤怒,好像被人背叛了一般。心中忖道,丁柔明明對少爺……此時怎會趁人之危,算計少爺的錢財?
葉總管不在,
孤男寡女一室,不太像話。晏秋拿起床頭的袍子,往身上一披:“丁大夫請坐。”
丁柔便不客氣,盈盈走到擱置着藥箱的圓桌旁邊,輕巧坐下了。她七百兩銀子即将到手,心情愉悅,動作便格外輕快。晏秋看出來了,并不點破:“丁大夫身為女子,見識卻比普通男子來得寬廣。在□上如此可怖的傷口,竟沒吓到丁大夫半分。”
“過譽。”丁柔見他坐在床上,并不欺近,稍稍放松一些,“幼年時随父親走過許多地方,家父有意将衣缽傳與我,診治病人時從不許我避讓,是以見多了便不怪了。”
晏秋點點頭,目露欽佩:“原來是家教的關系。”
丁柔點點頭,并不害羞,亦不得意。
晏秋又問:“丁大夫平日裏也接男子急診嗎?”
“偶爾會有。多是到我醫館裏,看些普通的傷寒雜症。”如此這般,還是頭一次。
晏秋聽出來了,誠懇謝道:“丁大夫肯抛下男女大防,為在下診治,在下感激不盡。日後若因此招來閑言碎語,對丁大夫造成麻煩,在下絕不會坐視不理!”
丁柔點點頭:“我記下了。”
她說話不若平常女子,話裏話外坦坦蕩蕩,倒讓晏秋有些欣賞起來:“丁大夫言語灑脫,是個性情中人。想必夫君也是如玉君子,能容常人所不能容,真正難得!”
丁柔無趣地以肘撐腮:“沒嫁人呢,自由得很。不過嫁了人他不如玉也得如玉,誰叫我就是吃這口飯的呢?”
晏秋莞爾,輕輕笑起來。
這時,外間的房門被人輕輕叩響,緊接着開門聲響起,葉總管走了進來。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卷薄薄的紙,遞給丁柔:“丁大夫,這是診金。”
丁柔接過,手指撚開,眼睛大略一掃,便塞進袖口:“你去喚我的丫頭來,我有事情吩咐她。”
葉總管有些猶豫:“丁大夫,你有什麽要求,喚葉某便是。”
丁柔正經地道:“治晏少爺這傷,需一味特別的藥。我沒帶在身上,要喚我的丫頭去取。”
葉總管聽罷勃然大怒:“丁大夫要拿藥,怎不一早說?”
“我一早并不知道晏少爺受的是這傷。”丁柔解釋道。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葉總管氣得厲害,胖胖的臉上肉都在晃,像水波一樣:“我去取診金的時候,你怎不說?如果你那時便告訴我,不是省下許多時間?”
丁柔頓時冷笑起來:“你們生意人的規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不拿到錢,怎知你們是不是诓我?”
“你——”葉總管頓時噎住,接不上話來。心中疑惑更深,她此時看起來是如此貪婪又冷血,為
何之前做出那樣的事情?不像,半點都不像,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丁柔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坐在凳子上,并着雙膝,一點一點捋平上面的褶。
她是故意的。晏秋瞧了出來,微微眯起眼:“丁大夫的話沒錯,依我們商賈的規矩,是這個理。只是,丁大夫是大夫,醫者仁心,怎也按我們商賈的規矩?”
丁柔擡頭瞧了他一眼:“晏少爺是不是不稀罕我給你診治了?如果是的話,我這便回去。”說着就要站起來。
真是女人中的典型,變臉比翻書還快。晏秋頭痛地留她,安撫她道:“丁大夫哪裏的話,我們是瞧丁大夫的規矩與旁人有些不同,感到詫異而已。”
她明明曉得城裏沒有其他大夫了。真是個奸猾的婦人。
丁柔不客氣地坐回去。
時間在等待中一點一滴流逝。
終于盼來子歸拿的藥,卻是一只拇指大小的藍色瓷瓶。丁柔藥在手,對葉總管道:“你現在去拿兩只水盆來,一只裝半盆水,一只空着。另外,還要兩壇烈酒。”
葉總管毫不含糊地去了。
待所需材料均置辦齊備,丁柔便打開瓷瓶,往手心倒了一粒晶瑩雪白的藥丸,端起桌上的茶盅放進去,倒滿烈酒,慢慢搖晃着。待藥丸完全融于烈酒,便對晏秋道:“你站在床頭,手抓住床架,腰背向後弓,不可向前伏着。”又對葉總管道:“葉總管,您将臉盆放在晏少爺傷處下方,離得近些。”
她則一手取了燈盞,在茶盅底座來回晃動。不多時,一股清香漸漸溢出。
藥丸的香味雖然清淡,但奇異的是卻絲毫不被屋中原有的濃香蓋住。更有甚者,它竟有壓過那濃香的勢頭。丁柔瞧着差不多了,便丢開燈盞,将酒盅伸到晏秋傷口下,盅面對準傷處,緩慢地反複移動着。
少頃,晏秋背上的傷口蠕動得劇烈起來,活像只被螞蟻包圍啃噬的大青蟲。豆大的汗珠從他頰側滴落,喉結上上下下滑動,顯然已是痛楚難忍。
葉總管看得不忍,不禁偏過頭去。
約莫過了一刻鐘,屋中的香味混合繁雜,清香味漸漸淡了下去。丁柔反手将茶盅裏的藥酒倒入葉總管手中的盆裏,退開兩步,坐在桌邊:“稍待片刻。”
與此同時,晏秋幾乎快被忽痛忽癢的感覺折磨瘋了。一會兒如同被無數長滿絨刺的毛蟲在皮下翻滾鑽動,一會兒如同被烈火焚燒,簡直像有千萬只蜜蜂在蟄。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朦朦胧胧中,丁柔初融雪水般寒洌的聲音響起:“注意,蠱蟲要出來了!”
晏秋原以為方才所受的痛楚已是極致,不料随着丁柔話音落下,
一波更深更猛的痛楚浩蕩襲來。他只覺渾身一震,整個人頓時陷入一種混沌的境地,似乎非常痛,生不如死,又似乎一點也不痛,毫無感覺。就像靈魂脫離了軀體,一半在痛,一半不知。
“讓我捉到你是誰——”半昏半醒間,晏秋抿着鹹澀的汗珠,緊緊咬牙。
“少爺?少爺?”葉總管只瞧見晏秋的手指摳着床柱,十指繃得死緊,像與那床柱有着深仇大恨,不是他的手指折斷,便是那床柱節節碎裂。
“端好你手中的盆子!”丁柔見狀,厲聲喝斥。
葉總管連忙回過神,仔細盯着手中的酒盆:“丁姑娘,還要多久?”
“就快了!”丁柔也從凳子上站起來,來到葉總管身邊,緊緊盯着晏秋的傷處。
屋中香味忽然一陣熾烈,濃郁得幾乎看得到色澤。只見晏秋背上,那道黃白、紅黑摻雜的膿帶忽然一陣劇烈湧動,冒出許多蜿蜒勾卷的細白線頭,瘋狂扭動着往外掙出。此情此景,饒是葉總管活了大半輩子,也不禁心神激蕩,雙臂發顫:“丁大夫,這是什麽東西?”
白色的線蟲紛紛從腐肉中鑽出,一團一團地跳入酒盆。它們身體約有拇指甲蓋長,粗細略同發絲,通體皓白如雪,一入酒水便變了顏色。原先的雪白變作血一般的赤紅,扭動片刻,又緩緩褪色,直褪成落葉一般枯褐。
“這些線蟲名叫‘香食蠱’,喜食新鮮血肉,藏在人肌膚間久了,便會散發出奇香。故而被稱作‘香食蠱’。”
香食蠱生長緩慢,然而繁殖迅速,如若被植入肌膚之下……依照晏秋的傷勢,應該已經入體四五日了。如若得不到及時救治,再過不到半月,他便會全身化膿,只剩一堆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