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丁柔其人
不到一個時辰,葉總管回來了。獨自一人,臉色難看得不像話:“少爺,不好了,不好了!”
晏秋看看他身後,空無一人,甚感奇怪:“怎麽只有你一個人回來?大夫呢?沒請到?”
葉總管哆嗦着嘴唇:“少爺,咱們城裏的大夫……全出遠門了。”
“什麽?”晏秋猛地站起來,“出遠門了?一個都不在城裏?”
葉總管驚慌地看着他:“三位大夫,全不在醫館。我到家裏去問,結果家裏都沒了人,一問鄰居,卻是三四日前就探親去了。”
“嘿嘿,好大的手筆!”晏秋連連冷笑,再也不懷疑此事從頭到尾都是別人在背地裏謀算他。只是不知,這人是誰?
他思索半天,毫無頭緒。光裸着上身在房裏轉來走去,啪啪的腳步聲,咝咝拖着地板,攪得人心中又煩又亂。葉總管急得上火,捂着腦袋原地跺腳,半晌,竟給他想了起來,一拍腦袋,欣喜地道:“少爺,咱們城裏還有一個大夫,應當沒有出遠門!”
晏秋腳步一停,轉過頭來:“還有一個大夫?”
葉總管點頭:“是位女大夫,名叫丁柔,平日裏只同城裏的富貴夫人小姐們來往,所以我剛剛沒想起來。她應當沒有出城,若少爺不介意,我去請了她來?”
丁柔?晏秋挑挑眉,覺得這個名字甚是有趣,釘子也有柔軟之說?于是問道:“這丁大夫口碑如何?人品可信得過?”
葉總管張了張嘴,神情有一瞬間的糾結:“口碑十分不錯。人品也信得過。重要的是,她的醫術十分了得,不可瞧着她年紀輕,又是位女子,便小瞧于她。”
晏秋聽罷,沉吟一瞬,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吧。快去快回。”他身上痛楚難當,便顧不得甚麽男女大防。況且她能治最好,治不了,他也有辦法叫她閉嘴。
葉總管應了一聲,拔腿便朝外面跑:“她開的興安醫館就在咱這條街上,近的很。少爺稍等,我去去就回。”
留下晏秋一個人在房裏,沉眉苦思。
興安醫館是丁柔開的專為婦人診治的小醫館。開在裕興城東最繁華的一條街上,與晏秋所住之處不過一刻鐘的腳程。
要說這興安醫館,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皆因丁柔一個外來戶,僅僅帶着一個年幼的小丫鬟,便在短短一年內在城中紮穩腳跟,就連平時無惡不作的小混混們都不敢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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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柔并不是武功高強的俠女,也不是嘴巴潑辣的兇悍大
媽,她是一個大齡未嫁女青年,二十有二的年紀,容貌秀麗。雖然冷若冰霜,卻因為正直誠實的品格得到城中許多夫人小姐的好感。
這一會兒,丁柔正在給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把脈。婦人臉色蠟黃,有氣無力地道:“哎喲,丁大夫,你把藥開重點兒,我老婆子扛得住。這腸辟啊,可折騰死我了,再多一天腸子都要拉出去了。”
站在櫃臺後邊的子歸正準備筆墨,聞言笑起來:“張嬸說話真逗。那腸子還能拉出來啊?”
“那可不,你是不知道,我自己都想把肚子剖開,将腸子拽出來洗一洗,太受罪了!”婦人唉聲嘆氣地道。
丁柔眉眼間也有了笑意:“張嬸放心,我省得。”說罷,起身走到櫃臺後面,從子歸手裏接過紙筆,将藥方認真寫上,又遞給她。
子歸拿着藥方,一面抓藥,一面算着藥錢。這時,張嬸上上下下打量着丁柔,說道:“哎,我說丁大夫啊,你今年多大了?一個姑娘家,成天帶着個小丫頭,不覺得苦?”
丁柔擡頭瞧了她一眼,眉眼間的笑意漸漸散去:“張嬸這話怎麽說?”
她站在靠近門口的前面,背着光,張嬸沒瞧見她的表情,兀自道:“張嬸是說啊,你年紀也不小了,就沒想過找個伴兒?”
丁柔面上一點殘留的笑意也消了,聲音冷下來:“婚姻之事,自有父母做主,不勞張嬸費心。”
張嬸不以為意地道:“丁大夫來咱們裕興城,也有三年了吧?我是瞧着一直也沒有親戚來看你,你一個姑娘家,多辛苦啊。跟張嬸說,想找個啥樣的?”
丁柔擰緊了眉,極力壓抑着心頭勃然升起的怒氣。
張嬸卻半點不覺,只把她的沉默當做害羞,起身想去抓她的手:“害羞什麽,丁大夫你相貌生得好,又有一手好本事,相中你的小夥子可多了去了,有城南的,有城東的,也有城北的,托我給你說的就有好幾家……我跟你說,咱裕興的小夥子都好得很,不僅能幹,人又仗義,還疼媳婦兒。”
丁柔明白了,這是拿了人家銀子,給她做媒來了。只是,她丁柔的媒是那麽好做的麽?她略一側身,便叫張嬸抓了個空。張嬸猶不放棄,竟想湊近她的耳根:“丁大夫你別躲啊,我跟你說,城東的呂員外——”
丁柔再也聽不下去了,冷硬地推開她:“張嬸,我自己的事自己有打算,不勞旁人費心。”
張嬸人生得健壯不假,矮矮胖胖,胳膊比丁柔的腿粗。奈何此時正在病中,一下子便給丁柔推了個踉跄,還
要說什麽,子歸走過來,将三包藥往她懷裏一塞:“這是您的藥,一共五兩三錢銀子。”
“啥?咋那麽多銀子?”張嬸吓了一跳,她往常也不是沒生過這病,哪回這麽貴過?何況來丁柔這裏看病抓藥的,誰花錢超過一兩銀子?于是她托着懷裏的藥,左看右看也不敢往懷裏摟:“子歸姑娘,這,莫不是你算錯了吧?”
子歸大眼一瞪:“你懷疑我坑你錢?你出門打聽打聽,我跟我家小姐開了三年醫館,算了三年賬,可曾錯過一回?”
張嬸便沒話說了,臉上讪讪,仍是不敢接藥:“丁大夫,這藥,怎的恁貴了?還能不能便宜些?”
即便是能便宜些,丁柔也不想給她便宜。她扭過頭,不吱聲。子歸見狀,愈發理直氣壯,伸出手:“張嬸,付錢吧。”
張嬸無奈,猶豫地摸出銀子:“子歸姑娘,你看,我只帶了五錢銀子。”
“不行,差太多了!”子歸二話不說,從她手裏奪過藥。
張嬸這時反而舍不得了,忙奪回來:“先付五錢好不好?回頭我讓我家小子給送過來行不?”
子歸剛要說不,丁柔按住她,對張嬸道:“鄰裏鄰居,先賒欠着也無什麽。治病要緊,張嬸先把藥拿回去吧。”
張嬸感激地直鞠躬:“哎,謝謝丁大夫。丁大夫,這三服藥吃完,我指定能好吧?”
丁柔點點頭:“注意飲食,多加休息。”
張嬸便感激涕零地出了門,懷裏抱着藥,還有些肉痛。竟絲毫不懷疑是丁柔詐她。
待她的身影瞧不見了,子歸才仰着下巴,哼道:“嘴裏不幹不淨的,這回可叫她吃回虧!”
“所以你就擅自給她加了藥錢?”區區一個腸辟而已,又是普通百姓家,她給張嬸開的藥不超過三錢銀子。
“那當然!我不僅給她加了藥錢,還把她的藥的分量改了,叫她亂說話!”
丁柔略皺起眉:“你改了什麽?”
“沒什麽,吃不死人,頂多叫她多受兩天罪而已。”子歸渾不在意地道。
丁柔卻覺得不好,擰着眉頭不再說。
子歸見狀,忍不住叫道:“我說小姐,那樣嘴巴毒的人,你心疼她幹什麽?你該不會要重新抓藥給她送過去吧?”
丁柔點點頭:“她自說她的,爛嘴巴也是她,與我們何幹?我們不能做這樣的事。”
“好,好,是我多事。”子歸指着她,半晌沒提上氣來,“怎麽樣你都是好人,我就是個壞的。反正就這樣了,我是
決計不給她送的,你要心疼她,你自己去給她送。我約了人,先走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門。
剛剛走到門口,眼前一黑,險些撞到人。醫館的大門并不寬,僅能容兩人并肩,子歸走路向來愛走路中間,這一回沖得急,便差點撞上正要進門的葉總管。不過既然未撞上,想叫她道歉便沒門了。她身子一側,從葉總管身邊擦過,下巴昂得高高,三兩步走遠了。
葉總管不禁皺眉,卻沒說什麽,進了屋,向丁柔略略點頭:“丁大夫,忙着呢?”
丁柔一見來人,臉不自覺地拉長了:“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葉總管胖乎乎的臉上有些笑意:“丁大夫這裏是醫館,葉某前來,自然是為了看病。”
丁柔便下巴一點診案:“請坐。”
葉總管略一沉吟,道:“葉某有個不情之請,可否請丁大夫到府上一坐?”
丁柔聞言挑了挑眉:“晏府無女眷,葉總管此言,不合規矩吧?”
葉總管自然知道,尴尬地搓搓手:“葉某知道這個要求有些強人所難,可是葉某卻不得不說。只是此事說來話長——”
丁柔便一指內室:“葉總管裏面請。”
兩人剛進入內室,門口探出一顆黑黝黝的頭顱來。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朝裏探了探,見屋裏沒了人,便蹑手蹑腳地走進去。趴在內室門口,豎耳聽起來。
“葉總管有話便說吧。”
內室并不大,只放了一張床與兩只腳凳。原是為了不方便的病人準備,偶爾她與子歸也會在此休息。
葉總管心中焦急,并不坐下,只站着道:“是這樣,今日上午,我家少爺從外面趕回來,因路上勞累了些,身子有些不好。請丁大夫到府上一坐,為我家少爺瞧一瞧。”
“累着了?多加休息便是。”
“這……”葉總管對她的冷漠感到極不高興,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于是更加誠懇地請求道:“我家少爺發着熱,一直昏睡不醒,勞駕丁大夫到府上看一看可好?”
“發熱?不妨事,待會我拿幾丸藥,你回去喂給你家少爺。我家祖傳的藥方,見效極快。”
“丁大夫,這——”葉總管見她一味推脫,有些急了,“你便随葉某走一趟,又有何難?”
丁柔一挑眉,不答話了。說起來,她原沒打算叫他進來,畢竟這裏是女子醫館,接診男病人總是不便。可是葉總管又不同于旁人,他多次撞見她不願叫人瞧見的時候,每每見了他,總有些尴尬。
她想了想,道:“若你家少爺的病有些隐情,又何必到我興安醫館來?我只是個小小女醫,城裏許多知名的大夫,葉總管都看不上不成?”
葉總管嘆了口氣:“誰知道那樣巧,城裏的大夫全出了門,都不在城裏。”
“怎會如此?”丁柔驚訝地道,怪不得他一直纏磨她,原來是因為這樣。想了想,還是拒絕:“承蒙葉總管看得起,只是丁柔一介女流,人言可畏,卻是不敢。”
葉總管急了,城裏就她一個大夫,她要不去,他家少爺怎麽辦?焦急之下,脫口道:“丁大夫,之前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那時你尚肯出手相助,怎現下卻再三推脫?”
丁柔的臉冷了下來,目光帶了森寒的煞氣:“之前什麽事?你都看見什麽了?我告訴你,之前什麽都沒有!”之前那些,都是她自願。偷着摸着,便是沒打算叫人知道。就算被他瞧見,她也不會認的。
葉總管頓時結舌,啞然一會兒,不放棄地道:“丁姑娘,我是過來人,你的心意我看得明白。可是如今,我家少爺是真的有難,姑娘怎忍心旁觀?”
這話說的,好似她與他家少爺有什麽似的。丁柔的臉更臭了。好半晌,冷冷地道:“之前那些事,你都告訴你家少爺了?”
葉總管忙道:“丁姑娘的心意,葉某謹記,一有機會,定當告知我家少爺。”
丁柔垂眸片刻,緩緩搖頭:“不必。你記得,不許告訴他。我去便是。”
說着,不再看他,自出了內室。
一掀簾子,差點撞到一個人:“子歸?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子歸讪讪地笑。之前蹭到門口偷聽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帶着一肚子氣出門的子歸。她剛走出幾步,忽然想到剛才迎面撞上的人豈不是晏府的葉總管?眼珠轉了幾轉,立刻轉了回來。
葉總管緊跟在丁柔身後走出來,見這等情形,眉頭再度皺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