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多年居心
葉總管給晏秋擦拭傷口,晏秋因着之前痛到極點,此時反而不覺得什麽。他望着腳下那一盆混着蟲屍的褐色血酒,久久不作聲。
忽然,他感到有一縷微灼的目光游移在身上,擡頭一看,卻什麽也沒有。然而等他低下頭,那怪異的感覺便又出現了。就像獵人盯緊獵物般,這種感覺讓他極不舒服。猛一扭頭,撞上丁柔若無其事轉開的眼睛。他心頭一動,問道:“丁大夫怎認得這‘香食蠱’?”
“我是北方人。家父還在的時候,有幸見過被‘香食蠱’殘害的人。死者全身化膿,面目全非,遺容甚慘。家父看不過,便研制出一味藥丸,後來傳給了我。”丁柔緩緩道,也算是間接向他們解釋,收他七百兩銀子一點都不多。她的藥,有價無市。
她淨了手,從藥箱上層的格子裏拿出一只雞卵大小的圓盒,遞給葉總管:“每日塗上兩次,薄薄一層便可。”
葉總管猶豫着不敢接:“這藥……?”
“算在剛才的藥費裏頭。”丁柔幹脆地道,“我收診費只收一次,日後若有任何問題只管來找我。”
葉總管這才歡喜接了:“好,多謝!”
而晏秋被一場劇痛折磨了許久,也有些乏。琢磨着時間也不早了,便對丁柔道:“時間不早了,勞丁大夫跑一趟,十分過意不去。葉總管,你代我送一送丁大夫。”
丁柔沖他點點頭,亦不多說,背起藥箱離去。
葉總管送丁柔回來,見晏秋趴在被褥上,雙眼閉着,整個後背光裸在空氣中,驚心的紅痕橫在背上,很是心痛。
“少爺?少爺可是睡着了?”
晏秋一動不動地趴着,眼皮子都不帶顫一下。
葉總管便以為他睡着了,抱來一床輕薄透氣的薄被要給他蓋上。然而看着他塗了藥膏卻沒有縛紗布的後背,又有些猶豫,怕減了藥效。
“這丁大夫,走之前也不說清楚,好沒良心。我家少爺都傷成這樣了,她倒好意思趁機撈錢,好沒有醫德!”
此時,葉總管以為已經睡着的晏秋卻開口道:“葉叔,這位丁大夫何時來到咱們裕興?她父親是誰?醫術如此精湛,之前怎沒聽說過?”
葉總管見他醒着,便道:“丁姑娘是頭幾年來裕興的,并不久。而她來的時候身邊并沒有其他人,我也不知道她父親是誰,師從何人。只是醫術十分精湛,大家都誇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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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秋便又沉默下來。他去了趟北方,便中了這怪異的蠱。而她恰好來自北方,又見過這蠱。是不
是,太巧合了些?
他生性多疑,腦中既然冒出這個念頭,便不肯放過。細細咂摸了一通,便将猜測同葉總管講了。葉總管聞罷,連連擺手:“不可能,不可能,此時絕不可能跟丁大夫有關。”
晏秋聽他如此篤定,奇道:“為何?”
“這……”葉總管猶豫起來,他答應過丁柔,不把她做的事情說出去。可是如果他不說出個所以然,恐怕少爺要誤會她。想了想,試探地問了一句:“少爺一點也記不得這丁大夫了?”
晏秋搖頭:“不記得。葉叔這樣問,難道是我們之前曾打過交道?”
打沒打過交道葉總管不知道,不過見過面是肯定的。裕興城這麽小,誰跟誰沒碰過面?便道:“既然少爺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我便同少爺講一講罷。丁大夫的醫術是十分精妙的,城裏的夫人小姐們都對她贊不絕口。尋常人家對她的印象也極好,都說她體貼窮人,在她那兒抓藥特別便宜,而且抓不起藥的她還白送人家,常常不收藥錢。”
“這跟她有沒有嫌疑害過我,有何關系?”晏秋唔了一聲,終于睜開眼,心道,她對窮苦人家治病都不收診金,怎問我要那麽多?難道是覺得我有錢?
葉總管暗暗咬了咬牙,又問:“少爺瞧着丁大夫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可覺眼熟?”
丁柔穿的什麽衣服?晏秋回想片刻,赭色的暗花紋,暗沉而老氣的紋理,倒是有些像他家前年秋天賣不出去的一批布。想了想,點頭道:“是有些眼熟。”
之所以過去那麽久還記得,是因為那批布染色不好,賣得極差,一直壓到大家都以為不可能賣出去了,卻又忽然被人全數買了去。葉總管見他有些恍神,說道:“沒錯,就是前年秋天咱家賣不動的那批布。後來不是被人全數買去了嗎?正是這丁大夫。買去自己留下一些,其餘廣送于人。不然她小小一個醫女,何至于有如此好的口碑?”
晏秋驚怔。
葉總管心底嘆了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麽。
“不止如此。這幾年咱們鋪子裏每推出新的款式,她都要趕在前頭買去好些。每每去給城裏有些地位的夫人小姐們看診,有機會總要誇一誇咱家的布。她本就在那些人心中有些地位,如此費心盡力為咱們游說,自然讓那些夫人小姐們動了心。咱家的布如此暢銷,同她的鼎力相助脫不開關系。”
晏秋一下便愣住了,久久回不了神。先前他見她開口敲竹杠,還以為她是貪婪無度的女子。沒想到……
“葉叔,她
與咱家有什麽關系?是咱家的親戚?”被一個不認識的女子如此助過,他總覺得別扭得緊。
“咱家哪還有親戚?”葉總管黯然地搖搖頭,“丁姑娘性子十分冷淡,同誰也不十分熟絡。我是聽東寧,以及鋪子裏的客人說的。我自己也撞見過幾次。”他看看晏秋的神色,沉吟了片刻,道:“有時遇見那幾家的人,打招呼時,也會被笑上幾句。”
“哦?他們都說什麽?”
“說:‘不知道你們少爺給那丁大夫下了什麽迷魂湯,讓人家一個小娘子如此不顧臉面給你們宣傳?’‘晏大少手段非凡,不是我等能比!’‘可惜咱們家沒有一個如花似玉的晏大少’……”
說了幾句,見晏秋臉色不大好,便停住不說。
“這些話,他們當着丁姑娘的面也說嗎?”晏秋的眼睛深不見底。
“這……我就不知道了。”
晏秋擡起頭來,又問:“他們沒為難過她吧?”
“這個應該沒有。”葉總管想想答道,“丁姑娘不是普通的女子,倒也不是什麽人都能惹的。”
晏秋便沉默了。一雙沉黑的眼睛定定盯着圓桌邊丁柔坐過的地方,心裏有些異樣。
“葉叔,你說,她為何要這樣做?”
葉總管搖頭說不知。
之前他以為丁柔喜歡少爺,可是現在……他有些不确定了。
晏秋輕笑出聲,将他未說出口的話說出來:“她莫不是喜歡我吧?”
葉總管見他這樣說,瞪圓眼睛:“少爺是這麽想的?”
“不然該作何解釋?”晏秋斜斜瞥他一眼,她是瘋子還是傻子,白白對他好?又想到剛剛丁柔在的時候那冷若冰霜的樣子,以及即将拿到銀子時輕快的腳步,怎樣也無法将兩人聯系在一起。真不像,他想着,重新緩緩趴下。
“可是少爺,如果她真的喜歡你,為何還要騙你那麽多診金?”葉總管糾結于這一點,怎樣都想不通。
晏秋也想不通,只不過——
“只不過,如果我只是意思意思性的收他幾兩銀子,他反倒要懷疑。”要懷疑她目的不純,居心叵測。丁柔輕挑着眉,唇角的笑意說不出的風情。
她一個姑娘家,不顧男女大妨上門看診,又輕松治了那狠毒無比的北疆蟲蠱。若不詐他些銀子,就是她自己都要懷疑自己居心不良了。
“哼,多疑不宜必自斃!”子歸歡天喜地的捧着丁柔扔給她的銀票,“我們光買他家的布便花了不少
銀子哎,加上口舌費,辛苦費……小姐,下次坑他三千兩!”
“好。”丁柔的笑化在撲面而來的晚風裏。那一天,不會遠。
次日一早,晏秋依着平日的習慣,日升而起,穿衣冠帶,洗漱擦臉。穿衣之前,喚來葉總管為他上藥。
葉總管找來柔軟幹淨的棉布,蘸了丁柔給的藥膏,輕輕塗抹在那駭人的傷口上。
經過昨日一治,這傷口雖然紅腫滲血,卻沒有了亂七八糟的污物,葉總管總算放下心。只是上藥的時候,仍然有些心驚膽顫。這傷看着就吓人,不知少爺得多疼?便忍不住唠叨起來:“之前就跟你說,南方才是咱們的天下,你就是不聽,偏要往北邊跑。這一走兩個多月,一個人也不帶,要是你帶上兩個小子,哪裏至于——”
晏秋背對着他,渾不在意:“禍事要來,我就算躺在家裏也躲不過。”
葉總管便知道勸不動他。況且現在說什麽也晚了,只道:“少爺這些日子就別出門了,在家歇一歇。你這一回來,又瘦了不少。”
葉總管年紀大了,又是男人,上藥的時候手勁難免大些。晏秋疼得直掉汗,咬牙忍着:“沒事。丁姑娘給的藥不錯,清涼滋潤,我現在好多了。而且一段日子不在,總有些事情要做。”
“什麽事?交給老叔不行嗎?”
晏秋便笑起來:“葉叔,你忙你的。我今天上午不出去,下午到向家走一趟,好歹他挂着表叔的名分。到晚上,我再請周大人出來喝杯酒。”
葉總管急眼道:“向天齊那個老狐貍,你見他做什麽?請周大人倒是應該,你不在的時候周大人還曾差人問過,說你什麽時候回來同他聚一聚。不過少爺你身上有傷,可不許喝酒。”
晏秋一笑而過。
向天齊是一定要見,他懷疑這件事同他有關。只不過不方便同葉總管講。想了想,道:“昨日我回城時,恐怕碰傷了人。今日如有人到鋪子裏來,你替我道個歉,多給他們些醫藥費。”
葉總管點點頭,自收拾了東西去。
作者有話要說:說更新,就更新~~~
下一章明天晚上這個時間。Mua~~點進來的姑娘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