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的手段
裕興城的春天,多是明媚。
風吹過一片迎春花叢,嫩黃的花瓣,細小的綠芽,帶着一種人們不懂的雀躍,羞澀而熱烈地綻放着。
向織舞與向吟歌走在自家花園裏,攙着手,聊着女孩兒家的小秘密:“吟歌,我們向父親告了假,下午出去瞧瞧晏表哥好不好?”
向吟歌撅起嘴:“父親能答應麽?每天安排我們這麽多功課。我們又不是男子,嫁人也早了些,不明白他做什麽如此着緊?”
向織舞捏捏她的手:“不要亂說,父親待我們是一片好意。”
向吟歌嘟嘟嘴,不說話了。半晌,又微微皺起眉:“姐姐,你說晏表哥是怎麽了?昨日怎麽那樣沖動?在城裏就敢騎馬,不知發生什麽事了?”
“我也奇怪呢。不如我們跟父親說說,下午出門去看看他?”
向吟歌想了想,卻道:“不必。表哥這次出門那麽久,既然回來了,定要來咱家坐上一坐。不急,咱們在家裏等着便是。”
向織舞只好點點頭。面上溫婉笑着,眼睛裏卻帶了些微暗色。
不出向吟歌所料,下午的時候,晏秋來了。
晏秋朝向天齊見過禮,見向織舞與向吟歌也在,便朝兩人點點頭:“兩位表妹好。”
向天齊腆着小西瓜般大的肚子,和藹地請他坐下:“賢侄啊,好久不見,近來在忙些什麽?”
“小侄前些日子去了趟北方,昨天剛剛回來。”晏秋坐在下首,望着站在向天齊後面的雙胞姐妹,笑着拿起兩只盒子,“沒帶什麽禮物,只是瞧着那邊的女孩子喜歡戴這種頭飾,便給兩位妹妹各帶了一份。”
“勞你記挂着。”向天齊架不住兩個女兒在後邊可勁兒戳他,只好點頭接過,“快謝謝你們表哥。兩個皮丫頭,多大的人了,一點禮數也不懂。”
向吟歌偷偷做了個鬼臉,當着晏秋的面就把盒子拆開。取出一看,是一只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水晶珠花。只是比平常見的更剔透些。可是她不相信晏秋會帶這樣普通的禮物,便拿到他跟前請教道:“表哥,這東西有什麽奧妙?”
晏秋笑笑,接過珠花,在向吟歌驚訝的眼神中,左折右擺,那水晶珠花便由一朵盛開的花朵變做一朵半開的花苞,遞給她道:“瞧,就是這樣。随你喜歡,想折成什麽樣子都可以。”
向吟歌真正訝異了,又驚又喜:“表哥你可真是個好人!”
“傻孩子,說的什麽話?”向天齊見女兒高興,也忍不住笑了。他本就生的福态,不笑時也似三分笑,笑起來更如菊花盛開,燦爛得緊:“給你帶個好玩意兒,就是好人?難道以前都不是好人啦?”
向織舞也笑起來,輕輕捶向天齊的肩
膀:“爹,哪有您這樣兒的,幫着外人欺負自己閨女。”
“哦?外人?”晏秋挑挑眉,“真是傷心,我一直把你們當親妹妹的,怎想在你們心裏,我只是個外人。”
他蹙着眉,做出極傷心的樣子。即便知道他是故意,向織舞還是忍不住心裏一疼,忙搖頭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會說話,亂說的,表哥別往心裏去。”
向吟歌瞄了一眼老爹,似漫不經心道:“外人怕什麽?再外的人也能變成內人呢。”
向天齊眼皮一跳,不由多看了眼他這個自來活潑的小女兒,手卻推推身後的大女兒,不悅地說道:“去去,領着你妹妹玩珠花去。爹還要和你們表哥談些事情,小孩子家別搗亂。”
這時候知道她們是小孩子了。向吟歌撇撇嘴,腳下卻順從地随向織舞向外走去。臨走出門之際,扭頭朝晏秋做了個鬼臉:“表哥,談完了找我們玩啊。”
晏秋溫和地笑笑,從流應下。
兩個活潑明麗的女孩子走開,屋裏頓時失了三分柔和,氣氛一下子冷硬起來。晏秋卸下臉上的假笑,冷冷地看着向天齊,久久不說話。
向天齊被他忽然冷下的臉吓了一跳:“賢侄這是……?”
“原來表叔還當我是賢侄啊!”晏秋嘲諷道。
向天齊瞪起一雙小眼睛:“賢侄這是說的什麽話?你我姻親之緣,向來敬愛扶持,賢侄說這話,可是不把我向某當成親人了?”
他話裏也帶起怒氣。只是晏秋卻不怕,從左手邊端起茶杯,慢悠悠抿了一口。
要說他與向家的關系,明面上雖為姻親,內裏頭卻還不如路人親切。照實了講,那就是明潮暗湧,像仇人更多些。
因為向家并非他真正的血親,而是他父親的繼室的表親。那個女人,他自始至終沒喊過她一聲娘,倒與她向來瞧不上的表弟牽扯不斷。這卻是晏秋沒想到的。
“親人?我們兩家是怎樣結的親,表叔還記得吧?”
想當年晏家做布匹生意興隆之時,向天齊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窮光蛋。恰逢他表姐嫁來裕興,又是風頭無兩的晏家,便生攀交之意。不顧他表妹只是個妾室,死皮賴臉硬賴上。也算他有幾分本事,摸着門路後倒是做得有聲有色。
後來發生一些事情。父親故去,而他由于離家多年,許多事情無人指點,做起來艱澀難行,只得求助于向天齊。向天齊對他明面上多加扶助,暗地裏卻不知下了多少絆子,久而久之,便造成了今日半是和睦半是針鋒相對的局面。
然而這卻不是他懷疑向天齊暗中加害他的原因。兩家之間的仇怨到目前為止僅止于謀財而已,離害命遠遠不夠。真正讓他忌憚的,是去年城裏遷來一位背
景深厚的人物,姓金。名下鋪子金家布坊平地而起,來勢迅猛,使民商之間的競争更加激烈。
故而他懷疑金家是主謀,向天齊是從犯。
幼鳥已成年,是時候展展翅膀了。晏秋慢悠悠放下杯子,挑了一眼向天齊:“你知道她是怎麽死的嗎?”
“誰?”向天齊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那位,你的表姐,我的繼母。”
向天齊回想了片刻,疑惑道:“表姐不是病死的嗎?”在丈夫與三個兒子相繼去世之後,郁郁而終。
晏秋搖搖頭。又問:“你知道我那幾位兄弟是怎麽死的嗎?”
他一共有三個兄弟,都是繼母所出。向天齊在心裏數着,其中一位得罪了人,被當街打殘了,告上府衙卻無人相管,冤屈之下氣絕了。一位在花船上染了病,怎樣都治不好,後來不知發什麽瘋,自己把那玩意切了,大出血而死。一位是個經商的材料,十分會為人,卻在收攏了不少人心之際忽然吃了相克的食物,中毒身亡。
那時他還在心裏嘆息,表姐一生精明,生生氣死晏家的當家主母,自己坐上去,翻雲覆雨。只可惜一滴骨血也沒留下,所出三子均死得凄慘,令人噓唏。
他想到這裏,心裏一驚,肥乎乎的手抓着椅子扶手,幾乎跌下來。眼珠子凸出,許久說不出話。
晏秋合上茶蓋,喀的一聲,将杯子擱在桌子上:“我此去北方,回來的路上遇到宵小擋路。其中,沒有表叔的人吧?”
向天齊下意識地搖頭:“沒有沒有。賢侄說的什麽話,你我本家,表叔怎會害你?”
“我也覺得,表叔怎麽會害我呢,您說是不是?”晏秋一換冷臉,居然笑眯眯地溫和起來。
向天齊絲毫不敢掉以輕心:“賢侄可有受傷?可要表叔查一查是哪些人暗地使壞?”
晏秋一抱拳:“那便多謝表叔了。”
向天齊絲毫不敢松氣,只覺一口氣吊在胸間,上不來,下不去。他想着最近發生的事,捋了捋,說道:“你不在的這兩個月,城裏無甚麽大事發生。只是那金家布坊在城南又開了間鋪子,卻是與你的秋水閣對門。”
晏秋面色不變,依舊謙和笑着:“多謝表叔替我上心。表叔事情多,小侄就不打擾了,這便回去。哦,對了,有時間讓兩位表妹到我那多走動走動,畢竟都是親戚。”
“也好,你剛回來,多休息休息。”向天齊送走了他,站在院子裏,被風一吹,只覺背上冰涼,摸摸額頭,也是一把汗水。
這時,向織舞與向吟歌小跑着過來,東張西望一陣,失望地道:“咦,表哥走啦?我們還想謝謝他呢,他給我們帶的珠花真漂亮。”說着,輕輕撫弄頭上晶瑩剔透的頭飾
,無比遺憾。
“真是的,爹爹,你怎麽叫他走了?我們還沒找他玩呢。”向吟歌拽下一模一樣的頭飾,撅起嘴,“白打扮了。”
看着自己這一雙女兒一模一樣的小臉,向天齊虎起臉:“玩什麽?你們還當自己是小孩子啊?都十六歲的人了,去,做功課去。再像小時候一樣胡鬧,有的罰你們!”
頓時引起向吟歌的不滿:“跟大小有什麽關系,我們是親戚,多走動走動有什麽不好?”
她嘴裏說出同晏秋一樣的話來,向天齊聽得心裏一驚,手不覺一抖,幸好由袖子蓋着,沒露出異樣來。但是向織舞心細,仍是看出父親的不一樣,試探地問:“方才晏表哥走的時候,可有邀我們上他家玩?”
見兩個女兒張口閉口都是晏秋,向天齊不由心裏暗恨,卻不敢當面表現出來。袖子裏的拳頭捏緊了,面上仍舊如往常般憨厚的笑着:“既然這樣,那你們便偶爾走一趟。多帶些下人,仔細着禮數,不可到人家家裏搗亂。”
兩姐妹歡歡喜喜地應了,一邊一個,攙着他的胳膊直撒嬌。向天齊嘴中呵呵直笑,心裏卻道,我兩個如花似玉的寶貝女兒,自己疼都疼不過來,豈能叫你禍害了?哼哼。
笑了一會兒,故作不經意地問:“哎,昨兒你們誰跟我說,晏秋回城的時候沒下馬,沖撞着人來着?”
向織舞與向吟歌對視一眼,均搖頭:“不是我們,我們沒說啊。”
向天齊便懊惱地敲敲頭:“老了老了,記不得了。”
向吟歌嘴甜,膽子也大,竟然伸手掐上他的臉,嬌聲道:“瞧,這細皮嫩肉的,誰敢說您老?”
向天齊眼睛一瞪,就要兇她,奈何看着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又死活兇不起來。無奈只好呵呵發笑。狹小的眼睛閃着精光,又問:“他昨天真的在城中騎馬?你們看見了?”
“看見了看見了,我跟姐姐昨天也在街上呢,就瞧見他入城不下馬,還騎得飛快。擔心死我們了,也不知他急得什麽?”向吟歌答道,“不怕被人告了去?到時罰銀子事小,被打了板子就吃大虧了。”
看來他受傷了,而且傷勢不輕。向天齊眯縫起眼,輕柔地拍拍兩姐妹的肩膀:“晏秋在外奔波兩個多月,很是辛苦。回頭我叫人包了滋補的食材,你們倆給他送去。”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在百度百科看見一種非常可愛的魚,叫翻車魚,皮厚15cm,有稱“煮這種魚有種把鍋子都砸了的沖動”,“把它放在鍋子裏煮,鍋都丢臉”。
最有趣的是對它們繁殖的描述:“每當生殖季節來臨時,雄魚則在海底選擇一塊理想的場地,用胸鳍和尾巴挖開泥沙,築成一個凹形的“産床”,引誘雌魚進入“産床”産卵。雌魚産下卵之後,便揚長而去。此時,雄魚趕緊在卵上射精,從此就擔負起護卵、育兒的職責,直到幼魚長大。”
例圖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