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勢頭忽轉

裕興城裏漫天的謠言不知不覺間變了。

“沒想到丁大夫居然如此不知廉恥!”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看她長得正正經經,怎行事不幹不淨?”

有人唏噓,有人感嘆:“如此狠辣,也不知誰敢娶她?”

“哼,你是替別人白操心了。人家有如此手段,何愁嫁人?”

便有人附和:“是啊,她做出這樣的事很顯然是盯緊了晏少爺。此女如此狠毒,想必晏少爺難逃她的魔掌了。”

倒是少有人堵在晏府門口叫嚷着要人了,然而仍是有人在此間來來回回,目光瞄着晏府的大門,似乎要穿透大門望進院子裏面,窺視內中玄機。

向織舞與向吟歌聽着下人學來的話,心思各異。向織舞忖度着,不知那躲在暗中的人是誰?下手如此毒辣,壞了表哥的名聲不說,連無辜的女子都受牽累。他可知這世道對女子之苛刻?如此行事,豈不是将人逼至絕境?想到這裏背上的汗就下來了,依着此人高超精妙的手段,萬一丁姑娘有個好歹,表哥豈不是難摘幹淨?不禁為晏秋擔心起來。

向吟歌聽到這裏,卻眉梢輕輕一挑,眼中劃過一絲自得的笑意。扭頭瞧見向織舞心事重重,勸她不要多想:“姐姐,如今流言已經對表哥無甚妨礙,你還擔憂什麽?”

“怎麽沒有妨礙?如今丁姑娘下落不明,不知此事還要演變到什麽境況?”這流言一日一變,真讓人放心不下。

向吟歌不以為意:“姐姐你想想表哥呀,他如今不必受千夫指被衆人唾罵,也沒有人堵在他家門口問他要人,進出都自由,你難道不為他高興?”

向織舞見她不懂,不由目光複雜地看她一眼,嘆了口氣。

向吟歌轉轉眼珠子,卻想引轉話題:“姐姐,你想不想知道昨日我跟表哥說了什麽?”

向織舞臉一紅,不由就有些嗫嚅起來,垂首看着自己并不修長但是蔥白細嫩的指尖,濃密的睫毛微微發顫:“你們談什麽了?”

“我跟表哥說,叫他日後不要娶一個夜叉。”向吟歌眯眼嘻嘻笑着。

向織舞的臉更紅了:“就,就只有這些?”

“還有別的哦,我還告訴表哥,有一個端莊溫婉的女孩子十分看重他,敬愛他哦。”

“啊?!”

“嘻嘻,我把你的心思透露給他啦,姐姐你不生氣吧?”

向織舞不生氣,只是心裏有點慌,還有點迷茫。這事不是她親口說出

來,有些遺憾,同時也有些舒了口氣的感覺。面對喜歡的人,總是難免有些束手束腳,什麽都做不好似的。她有想過長大後跟他親上加親,可是沒想到,這一天就來了。

她自見到晏秋的第一眼就不可遏止地喜歡上他,這些年來一直壓在心底,不曾講出來。不料竟被鬼精靈似的向吟歌看出來,還要替她做主。聽吟歌說爹爹是同意的,那麽……

“他怎麽說?”向織舞有些緊張,雖然她心知結果不好向吟歌根本不會告訴她,既然肯跟她講那就是好消息,仍是忍不住絞了帕子,死死纏住手指頭。

“嘻嘻,表哥說啊,他的心思跟你一樣。”

向吟歌心頭一跳,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從心中升了起來。跟她……一樣嗎?她激動得喘氣都有些重了,跟她一樣,豈不是說他也喜歡了她很久?愛重她,珍惜她?

向吟歌看着姐姐開心的模樣,也很開心,只覺自己做的那些事都值得了。髒了她的手怕什麽?姐姐幸福便好。

“恭喜姐姐,賀喜姐姐!”向吟歌讨巧地合手拜了拜,讨喜糖吃的模樣。

向織舞又羞又惱,少女的嬌媚便一點一點,從剔透玉潤的頰上透出來,延伸到細膩的頸子上,燒成一片紅霞。

此時,丁柔與子歸正坐院子裏吃着午飯。面對面坐着,誰都不曾說話。

丁柔是因為性格冷淡,子歸則是一改往日的沒規沒距,自從進了金府之後便突然食不言寝不語起來,認真端坐,斯文秀氣,像自小受到良好教養的大家閨秀。

兩人靜靜地吃着飯,忽然,一滴鮮豔的殷紅落到丁柔碗裏,暈染在淨白的米飯粒上,紅得很刺眼。丁柔一怔,緊接着第二滴、第三滴血滴也落下來,砸在吃到一半的米飯上,噼裏啪啦,很快染紅了一小片。

“子歸,遞給我一只手帕。”丁柔忙站起來,離開餐桌,手捏着鼻子,仰起頭止血。

子歸瞧出不對,忙掏出手帕遞給她:“小姐,你怎麽流起鼻血來了?”

丁柔用手帕捂住鼻子,聲音含糊不清:“去打盆涼水來。”

“哦。”子歸應了一聲,小跑出去。過了一會兒,端了盆剛從井裏打出來的涼水:“小姐,水來了。”

剛才還兇猛的鼻血這會卻已經止住了。丁柔撩起冰冷的水,一捧一捧潑在面上,清洗鼻子周圍殘餘的血跡。待洗淨之後,又将污了血的帕子浸在水裏,搓洗幹淨遞給她,歉然道:“污了你的帕子,真是抱歉,日後還你一條。”

子歸見她如此客氣,不知為什麽心裏有些氣,當下陰陽怪氣地道:“一條?真好意思送得出手,要送就送一百條!人家好好吃着飯都被你打斷了,你看看你的碗,叫人家還怎麽吃啊!”

丁柔笑笑:“真是不好意思。”

子歸隐約覺得不對,她何時對她如此客氣過?懷疑地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問道:“小姐,你好好的怎麽流起鼻血來了?你一向吃素,半點肉腥都不沾啊,怎麽會上火?”

丁柔便道:“我摳鼻屎來着,一不小心摳破了。”

一向正經的姑娘忽然變得如此惡心,子歸很是受不了,頓時忘了她剛才明明沒有扣鼻屎,只大叫道:“小姐,你被鬼附身了?做什麽變得如此惡心?”

丁柔挑眉。

亂說話的後果便是,被子歸大吼一通,外加被她自創的百抓千撓大法毫不客氣地飛撓一頓。

鬧過這一出,午飯便沒法再吃。寄人籬下,兩人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草草收拾了殘桌,留着肚子等待晚飯。

肚子沒填飽,都覺不得勁。拿了茶葉泡壺茶,端到院子裏打發時間。

院子裏春光柔媚,越過院門朝外看去,不遠處的花圃裏一株株花草長得清麗喜人。兩人沐浴着這春光,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來。

“小姐,你說外面的流言傳得怎樣了?”

“還能怎樣?不就那樣。”

“小姐,你就一點也不好奇?”

“有什麽好奇的?無非就是那些話罷了。”

“嘿,不見得哦。謠傳這種事,總是在不同的人嘴裏演化成各種各樣的版本。”子歸搖頭晃腦,一副很有經驗的模樣。

丁柔瞧她一眼,沒再說話。就算演變,又能演變到哪裏去?他不正經已是定局,大不了将她傳得不清白些。

何況這種謠傳壓根摸不着影,過不兩日便會不攻自破。等流言一過,她便搬回去做下一步打算。

時間不多了。丁柔略顯蒼白僵硬的手指捏着青花瓷杯,低頭看着杯子裏綠瑩瑩的茶葉,碧色清透的茶水,心中暗濤洶湧。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

她心中澎湃不已,面上卻平靜得如同無風水面,安靜祥和。

子歸卻有些坐不住,翻來覆去,目光直往外瞄。她本就是耐不住靜的性子,能憋在一個小院子裏三日已經是她的極限。她看着丁柔安靜得仿佛一株沒有思想的植物,風吹就搖擺,風停便自在,很是不喜歡:“小姐,你就一丁點兒也不好奇?你就

一丁點兒也不想知道外面什麽情況了?晏秋有沒有被煩死?”

主仆三年,丁柔自是明白她的心思,微笑着瞧着她:“若你真想出去,需同金掌櫃說一聲。若金掌櫃同意,你再出去瞧瞧。”

子歸卻道:“出去瞧?怎麽出去?蒙上面紗嗎?”她蔥白的指尖戳着漆黑腫脹的右臉,黑白相觸,凹下一塊:“我這個樣子怎麽出去?吓壞人你賠醫藥費啊?”

說起來,她就是怪丁柔遲遲不肯給她醫臉。她一個年輕的小姑娘,若是長相普通也罷了,好歹入得了眼,別人即便不喜至少不會厭惡。可是她天生一副美人胚子,曾經那樣高高在上,被無數人捧在手心裏,如今卻落到人人見了都喊一聲怪物的境地,如何能不怨?

丁柔瞟她一眼,不氣不怒:“不去便罷了。”

“你——”子歸氣得直哼哼,卻又拿她沒辦法。在凳子上扭來扭去,終是憋不住想要飛出去的沖動,撂下一句話:“我這就去看看金掌櫃在不在。”說着提腿朝外跑去。

丁柔看着她跑遠了,收回目光,繼續抿着手裏已然變涼的茶。一點一點抿在唇上,品着茶水略為苦澀的滋味,偶爾看看頭頂那一片藍天。目光劃過院子角落裏冒出尖尖角的小草嫩芽,心中感嘆,有多久了?她再也沒有享受過如此安詳的時刻。

為了他,她這些年一直咬牙苦撐,無數次累到麻木,忘記活着的滋味。即便這一刻,她心中仍然裝着無法放下的心事,對生命的脈動與靜寂無緣品嘗。

興許要等到下輩子才能品嘗了罷!丁柔暗嘆一聲,忽然覺得這般執着其實沒什麽意義,一瞬間閃過放棄的念頭。

時間就在這個溫暖的午後停留了短短一瞬。天很快變暗,月亮逐漸從天邊露出臉龐,邀出點點模糊的星光。

自從得了金謙良的首肯,子歸興奮得不行,第二日一早便從匆匆出門,看熱鬧去了。丁柔對金謙良的寬容感到詫異,他們兩人誰也不欠誰,他何必對她這樣好?好吃好喝供着,又不限制她們的自由,又幫忙遮掩她們的行跡,實在叫人猜不透他心裏想些什麽。

既然想不通,丁柔便不再想。橫豎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若他有所求,只要她辦得到幫一把就是。何況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婦人,似他這樣有財有勢的貴公子會有什麽事求她?

子歸辰時初出門,到辰時中就回來了,所用不過半個時辰。丁柔很是詫異,難道出了什麽事?

子歸面帶沉重,目光閃爍不定,神

情驚慌卻強作鎮定:“小姐,我回來了。”語調壓抑,也不再是昨天的歡呼雀躍。

“出了什麽事?”丁柔問。

子歸看着她,眼睛裏有她的年紀和身份不該有的憐惜:“小姐,流言并沒有完全按照我們預計的方向發展。晏府門口雖然不再擁堵,但是街上的人卻不少,幾乎處處都有人在嚼舌根子。那話……極難聽。”

“是對我們不利?”丁柔只愣了一瞬,便問道。

子歸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僵硬地點點頭。

丁柔深吸一口氣,捏緊拳頭,故作鎮定:“嗯,我知道了。都在傳什麽?”

“都在傳……小姐不知廉恥,勾引晏秋。勾引不成,便傷害晏秋的身體,并到處散播晏秋不能人道的謠言。”

丁柔轟然白了臉,一時有些站不穩,搖搖欲墜。

竟是将自己賠了進去!她慌亂了一會,漸漸鎮定下來,只覺有哪裏不對,卻說不上來。人們怎會将事情想得這麽歪?不對,不該這樣才是,晏秋的對頭那麽多,為何沒有借機……

丁柔深吸幾口氣,見子歸眼神閃爍,眼裏的憐憫藏不住,心知原話必定不止于此。拳頭緊了松,松了又緊,終是強行平靜下來,問道:“那晏秋呢?大家都對他報以同情?”

子歸點點頭:“大家都說晏秋心善,在這種情況下還護着居心不良的你。一見勢頭不對,便将你接進晏府,不叫流言傷到你。”

丁柔眼裏火光一閃而過。她早該想到的,事情并不一定會照她的預計發展!

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這麽亂。

“無事。”過了許久,丁柔喑啞的聲音響起,“不管怎樣,他都被潑髒了,不是嗎?”

不可能所有的人都相信他,不相信她。流言永遠不可能只有一個版本。

“小姐——”子歸的心一緊,望着這樣平靜的丁柔,忽然難過得不行。只為了那樣一個人,受這麽多苦,值得嗎?

丁柔微微垂着眼,手掌按在光滑的石桌上,面色平靜。目光堅定,并不見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啦啦啦~

又是四千字大章,希望大家看得爽~

另五一到了,祝大家節日快樂,玩得開心~~

今天已更,明日照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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