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孤注一擲
天色歸于一片沉寂,片片華燈亮起之時,金謙良帶着侍女過來了。侍女走到門口便停下,低眉順眼地站定,随時待命的模樣。金謙良則緩緩搖着折扇,大步走進屋裏。
丁柔起身迎接:“金掌櫃怎有空過來了?”
“丁姑娘在下府上做客,我這個做主人的怎麽也要瞧上一瞧。”金謙良仍是那一身招搖的打扮,金絲銀線,明珠翠玉,照得他整個人風流極了。但那一雙眼睛卻清澈澄明,顯得他光風霁月,內心坦蕩。
丁柔早過了對美男子癡迷的年紀,此時不過點點頭,客氣謝過:“我二人在這裏一切都好。金掌櫃照顧得十分周到,我們感激不盡。”
金謙良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找了個自在的位子坐下,毫不見外:“兩位可曾吃過晚飯?味道如何?我吃着那松子玉米不錯,甜潤軟糯,很是可口。”
此時不過初春之際,哪裏來的鮮玉米?丁柔目光一動,笑道:“原來我二人所食皆與金掌櫃同例,這叫我二人如何承受得起?”
“什麽話?丁姑娘是貴客,自當以上禮相待。我金府做客的規矩,但凡有什麽好的,一律不能忘了客人。”
丁柔聞言不禁多看他一眼。
金謙良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注意到丁柔目光中的探尋,燦爛一笑:“我今日來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問一問丁姑娘,在府裏悶了三日,可對外面之事感到好奇?”
丁柔神色一動:“哦?金掌櫃得到什麽消息?”
“廢話也不多講。”金謙良手中折扇一合,兩手搭在桌面上,認真地看着她道:“丁姑娘知道,我一向不耐煩那些虛情假意。是這樣,子歸姑娘昨日下午請示我說要出去轉一轉,我尋思着是不是丁姑娘要有所行動了?子歸姑娘不過一個人,打聽什麽難免不周全。若丁姑娘想知道什麽,不必客氣,盡管來問我。”
饒是丁柔慣将紅顏看做枯骨,此時也不禁對金謙良産生了難以克制地心動。他那一雙眼睛似是裝滿繁星,定定望着人的時候,有意無意的風流與多情,總讓人難以抗拒地沉醉下去。她眨眨眼,不讓自己被他吸引,沉吟一會兒,道:“确實是我的意思。我們不好一直住在金掌櫃這裏,便想看看流言平息了沒有。若有所平息,便早日搬回去。”
“只是卻沒想到……”她黯然地嘆了口氣。
“沒想到情形比你想象得詭異得多?”金謙良露出一口齊整的牙齒,笑得燦爛,“丁姑娘低估了這城裏老百姓的好事程度。裕興城自周大人上任以來,
一直風調雨順,常年沒有什麽大事,平時就連個偷雞摸狗的案子都少有。偶然見着這麽一樁有趣的事,怎麽可能輕易放過?”
就像多年不見肉腥的貓突然看見活魚,眼睛都是綠的。
金謙良雖搬來不久,對這裏的人文風情倒是熟悉得緊。丁柔此時卻沒心情想這些,她揉着眉心,對金謙良道:“多謝金掌櫃提醒,只是眼下我還沒想到解決之法。”
金謙良也不逼她,道:“既然如此,丁姑娘暫且考慮着。若想好以後,盡管來找我。”
言罷,起身走了。
子歸站在門邊,望着他的背影,直咂嘴:“這個金光閃閃的男人啊,真讓人有征服欲。”
丁柔瞥她一眼,她仍不覺,扶着門框,神色向往,喃喃道:“真想扒光了瞧一瞧,他衣服上究竟嵌了多少金絲銀線?”
“好啊,那你去吧。看看最後到底誰被誰扒光了。”
“哼,當然是我扒光他。以我……”說到這裏警覺起來,扭頭看見丁柔似笑非笑的神情,立馬改口:“人家說着玩的。人家膽子小,才不招惹這樣的人呢。不敢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丁柔瞧着她心虛擺手的樣子,挑挑眉:“真不敢?”
子歸又擺手:“不敢不敢,真不敢。”
“哦,僅僅是不敢而已。可見心裏還是想的。”丁柔輕叩着桌面,眼睛微眯:“不如等我做完手上的這件事,幫幫你如何?”
子歸見鬼了似的,跳開兩步,叫道:“小姐,你要怎樣才肯放過人家?都說了不敢了!”
丁柔冷笑一聲:“我就是要你長個記性!不論什麽時候,不管身邊有沒有人,都要謹言慎行,你以為這金謙良看起來好脾氣,就真的好惹?叫他聽見你剛才的話,你早死七八遍了!”
“我才沒那麽沒用。”子歸曉得丁柔是關心她,心中感動,嘴上猶忍不住辯解。
丁柔知道她聽進去了,便不再說。找了個清淨之處,想事情去了。
接下來的幾日,子歸仍舊一早吃過飯便出去打聽,回來後将聽到看到的事情轉告給丁柔。丁柔根據她傳回來的話分析目前的情勢。
轉眼三日即過。丁柔面上的焦躁一日比一日濃重。事情之棘手,已不是她能解決的。
她坐立不安,逐漸連飯也吃不下。她畢竟只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心思再沉穩,遇見這樣的陣仗也不免無措起來。
依她的打算,是過個四五日便搬回去,因為無根的流言生存不久。何況以晏秋
的性子根本不會出面澄清,衆人傳着傳着不免無趣,漸漸便會散去。
即便事情有變,晏秋也會請周大人出面,早早壓下。可是如今已經過了六七日,為何周大人那邊遲遲不見動靜?
是哪裏出了差錯?
她逐漸停下腳步,右手攤在眼前,漸漸握緊。她的時間有限,這幾日乃至關重要。若是錯過,接下來的計劃也将被打亂。不,不能再等下去了。她眼中閃過孤注一擲的神采。
金謙良握着筆,居高臨下地看着剛寫好的一張字,捏着筆的手逐漸用力。最終那筆被他捏得微微顫抖,一滴烏墨從筆尖滴下,嘀嗒,暈開一圈墨跡。
他這幾日心情不太平靜,寫了寸餘厚的字筆跡仍是狂狷草亂,得意張揚。這樣可不好,他想,怎能因一時之利就得意忘形?
這時,房門外有人來報:“少爺,丁姑娘求見。”
“哦?請她到客廳。”金謙良挑眉,對丁柔的到來十分期待。又看了眼桌案上鋪着的不合心意的字,回房換了身衣服,進到客廳。
客廳裏,丁柔已等了多時。端正地坐在那裏,目光略為低垂,腰背挺得筆直。只是氣息蕭瑟,宛如一樽冬日的冰雕,看得人發冷。金謙良似是毫不受影響,大步走進來,手中折扇緩緩搖着,笑眯眯地道:“丁姑娘找我?。”
丁柔點點頭,也不跟他客氣:“丁柔今日前來,實有一事相求。”
金謙良坐到上座,沖她做了個請講的手勢:“丁姑娘盡管說。”
丁柔便道:“我想問金掌櫃借幾個人。”
又是借人?金謙良揚眉,好奇心被吊起來:“不知丁姑娘這次借人,所為何事?”
丁柔道:“外面的流言想必金掌櫃都已知曉。我無力扭轉,只好推一下波,助一回瀾。”
“怎麽個推法?怎麽個助法?”金謙良的目光變得火熱,好奇心十足被挑起來。
丁柔心想既然求他辦事,總不好藏着掖着。于是理了下思路,将自己的想法告訴給他。
金謙良聽罷,卻吓了一跳:“丁姑娘,你為何要如此……孤注一擲?”
丁柔冷笑:“反正已經不清白。我總要拖他下水才劃算。”
金謙良對她魚死網破的立場震驚不已,以往只當她是個狠的,沒想到竟這麽狠!
“如今你只是名譽有礙,過些日子稍作姿态,也能挽回。可是這件事情一旦做出,你的閨譽……你可想好了?”
丁柔點頭:“想好了
。”
她的神情很平靜,既沒有惱恨也不存在激憤,倒叫金謙良沒法勸她。想了想,還是不明白:“你為何要這樣做?你這樣不是自尋死路?”
“謠言而已。”丁柔這樣回答他,“沒有證據,誰又能将我沉塘不成?”邊說着,邊朝他擠擠眼。
金謙良卻絲毫感受不到她的輕松,他心裏只覺毛骨悚然。女人真可怕!
晏秋待這幾日流言逐漸散了,便晃晃悠悠出門去。憋了幾日,實在郁悶壞了。
他走在街上,沒過多久,發現不管走到哪裏總有人看他。目光既有憐憫的,也有嫉妒的,還有幸災樂禍的。他不由奇怪,不是都傳他做了禽獸不如的事?怎麽還憐憫他?
于是他悄悄偎近前邊拐角坐着的幾個大嬸,聽她們說什麽。
“要不是晏大少爺吃完不認賬,丁大夫怎麽可能切了他的命根子?”
“此言差矣。若非丁大夫有意勾引,晏少爺怎麽會占了她的身子?”
“呸!丁大夫多好的人,礙了你們什麽,你們要如此污蔑她?”
顯然,這些人并不是一個陣營。有支持丁柔的,有相信晏秋的。相信晏秋的一方駁道:“不怕告訴你,做出切人子孫根的事,定不是好人家的姑娘所為!”
“閉上你的臭嘴!就是晏少爺強占了丁姑娘的身子,又不肯認賬,丁姑娘才去了他的勢!”支持丁柔的一方辯道。
也有只瞧熱鬧的一方,卻是兩邊和稀泥:“好了好了,都消消氣,要我說啊,晏少爺有沒有被去子孫根都不一定呢。我猜丁大夫并沒有切掉他的子孫根。”
“這是為什麽?”幾人顯然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不由都看向她。
這人便道:“你們想啊,男人那玩意兒多寶貴啊,切了可就再也長不出來了,那是能随便動的嗎?丁大夫已經失了身,不嫁晏少爺還能嫁誰?又豈會莽撞到狠手切了他?絕對不可能。要真是切了,她下半輩子不得守活寡?她哪舍得嘞!所以呀,叫我說就是丁大夫為了逼晏少爺娶她,故意散播的謠言!”
幾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那就是說,晏少爺現在還是好好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已更,明天照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