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識破詭計
破天荒的,直到日上三竿晏秋才起床。烏黑的頭發披在肩上,眼神并不如往常有神,迷迷蒙蒙,像隔着一層霧氣。他不急着穿戴洗漱,趿着鞋子走到窗前開了窗,木木呆呆地站了許久,終于對着明媚的天光吐出一口氣,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東子,把早飯端來。”他對着門外喊了一聲,自己動手穿好衣服,束起頭發,又走到外間,挽起袖子就着涼水洗了把臉,便端端正正坐到書桌前等下人把早飯端來。
東子是個胖乎乎的少年,笑起來憨厚純樸,可是眼珠子骨碌碌轉着,卻又帶出一股子機靈勁兒。他端來早飯,看着晏秋開吃也不避,反道:“少爺,葉總管說今日讓小的跟您學學東西。”
晏秋随口問道:“學什麽?”
東子答:“葉總管沒說,只說讓小的跟着您,看您做什麽便記在心裏。”
晏秋一頓,不由有些好笑,這不是變相監視嗎?擱在從前他肯定不依,還要發一通脾氣的,不過昨晚被葉總管教訓一通,又反思到半夜,這時也不氣,只道:“行,那你便跟着我吧。”
反正他要找丁柔,不怕他知道。
“……你這姑娘也真是倔,如今名聲都已經沒有了,還端着架子做什麽?越拖年紀越大,到時只能給人做老媽子,恐怕嫁都嫁不出去。”興安醫館門口,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倚在門框上,微胖的身子妖妖嬈嬈地扭着,一手托着幾顆葵花籽,一手捏在牙間噼啪嗑着,嗑完便随手一扔,落在腳下一尺開外的一方帕子上。她手頭極準,從沒有一片瓜子殼落在帕子外面,嗑了半天,也沒弄得滿地狼藉,帕子上一小片黑漆漆的瓜子皮聚成一堆,每片瓜子殼都完完整整。
“你就聽阿嬸一句話,早早嫁了,什麽事都沒有。既不用做人眼中釘,也不用受人閑氣。那李秀才多好的人?長得堂堂正正,又滿腹經綸,真正要相貌有相貌,要才華有才華。還有比這樣會念詩的男人更懂得體貼女人的嗎?你嫁給他,每日裏小兩口花前月下,吟詩作對,簡直就是神仙眷侶!這樣好的親事,阿嬸原舍不得說給別人,要不是丁大夫你心眼好,這些年來大家都受你的照拂,本來輪不到你。”
胖乎乎的大嬸喀喀嗑着瓜子,擋不住她噼裏啪啦嚼舌頭:“姑娘你就別倔了,這樣好的男人你上哪裏找?難道你還想着晏少爺不成?哎呀我說姑娘,你要找也找個門當戶對的呀,晏少爺一表人才,家裏又富裕,那不是咱們這等蒲草女子肖想得呀。你不逛街可能不知道,晏少爺心裏想着他表叔家的兩個姑娘,每日裏游玩逛街,對那向家兩姐妹是不能再好。人家要往東,他不會說西邊好。人家要吃馄饨,他不會吃餃子。人家要
買金步搖,他不會給人挑銀的。況且那向家的姐妹一個溫柔端莊,一個活潑俏麗,他喜歡哪個就娶哪個。你呀,就別癡心妄想了。”
自那日向織舞與向吟歌鬧過一場,這多嘴婦人便每天出現在醫館門口,十分聒噪。可是攆又不能攆,一攆她便滿大街地喧嚷,好似她們欺負了她似的。丁柔與子歸都很無奈,便任由她在這裏饒舌。
這婦人來了也不幹別的,只給她介紹哪家歪瓜裂棗的男人,說得天花亂墜,硬掰扯得跟丁柔很相配。比如那才貌雙全的李秀才,其實枯瘦如柴,只是從沒幹過重活而皮膚細膩了些。至于滿腹才華,确實愛抱着書看,但也僅此而已,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八個時辰在看書,一個時辰飲酒吃飯作樂,剩下三個時辰睡覺。除此外什麽都不做,活活逼瘋了兩個媳婦。不然也不會再想納一個。
再不就是扯晏秋出來,說他對向家姐妹有多麽多麽好,娶誰都是金玉良人,兩個都娶了便是娥皇女英,締造佳話。
兩人初聽很生氣,覺得此婦着實無恥,存得什麽心思?因而頭幾天心情着實受了影響,哪怕晏秋拼命逗她樂,都不肯笑上一笑。待後來漸漸明白,約莫是某些人将她視作了眼中釘,故意使出來的手段。
只是等她明白過來,晏秋已經不來了。便猜測是不是那邊又做了什麽?跟子歸一商量,索性早早關了醫館,專心想對策。
兩人一合計,頗有些吃不準,晏秋心裏到底把她置于何處?按說她為他做了這麽多,他該感動了才是。若他輕易便聽信別人什麽話,冷了她,那她也真失敗。
因而便想着,若他今日再不來,明日便尋個借口去找他。
胖婦人見屋裏兩人始終不肯正眼看她,心裏不是不別扭。似她這種賣嘴皮子為生的人,最喜歡的便是言語激昂,口水橫飛,将衆人收服在唾沫星子下。可是這兩人絲毫不給面子,剛開始還攆她一攆,後來索性當她是透明人。真叫人受不了。
可是收人銀子,還得繼續賣力才是。又吐出一口瓜子殼,腦筋轉了轉,換了一種勸法:“唉!丁大夫喲,你也真是個實心眼的。你這麽心心念念晏秋,你可知道他是個什麽人?”胖婦人使勁一拍大腿,竟是有效果,只見丁柔與子歸都朝她看過來,等着她繼續往下講。胖婦人腦筋一熱,口不擇言起來:“這個天煞孤星,五歲克死生母,十八克死生父,不過半年又克死了繼母,他的三個兄弟接二連三也都死得蹊跷。這樣一個人,你稀罕他做什麽?你仔細想想,他那一張白得堪比女人臉的面孔,像不像陰間索債的小鬼?你不怕被他克得不得終老?”
見丁柔與子歸的眉頭逐漸糾結起來,以為把她們吓住了
,更再接再厲道:“我可告訴你,這晏少爺啊,他是個瘸子!你們沒見吧,他走得快了那左腳就有些跛。丁大夫你可是好手好腳的好姑娘,何必吊死在這一棵歪脖子樹上呢?長得俊又如何——”
“咳!”一聲低低的幹咳聲響起,重重打斷她的話。
胖婦人有些不樂:“別打岔!”她白了打斷她說話的那人一眼,扭過頭看着丁柔殷殷切切地又道:“長得俊不能當飯吃——”
“咳!”一聲更響的幹咳聲響起。
胖婦人正說得帶勁,眼看丁柔跟子歸就要被她說服了,卻連連被這人打斷,當下生了氣,扭轉上身指着他的鼻子開罵:“小兔崽子,活膩味了敢搶老娘話頭——晏,晏少爺?”
氣勢洶洶的惡罵變成底氣不足的虛弱喃喃,站在門外被她指着鼻子罵的可不就是晏秋?也不知他聽了多久?都聽到了什麽?胖婦人想到他的兩聲幹咳,冷汗一下子從腦門上滴了下來,這下子,怕她死一百次也不夠了。身子一軟,便順着門框滑坐下去。
晏秋冷冷看了她一眼,擡腿跨進門,走到丁柔所在的診案前,俯下視線,不做聲地看着她。幾日沒見,她倒沒什麽變化。只除了臉色不太好,有些恢複到之前蒼白的樣子。
被婦人這樣堵着門罵,她倒神色間毫無委屈。見他進來,也不激動。
倒是鎮定。晏秋有些想笑。似乎她總是這樣一副不動聲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樣子。
丁柔自他進來,便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走到近前,頭已經仰得很高。與他對視一會兒,神色一閃,微微笑了:“好久不見。你可好呀?”
聲音有些俏皮,有點軟。晏秋從來沒見她這樣說過話,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連眨幾下眼,見她略顯親密的笑意并沒有消失,才受寵若驚地答道:“我很好。你也好嗎?”
這時,胖婦人腦子轉了無數個彎,已經恢複些力氣。順着門框直起來,擡腳就想溜,還沒邁出步子,背後響起一聲脆脆的喊聲:“大嬸,您的瓜子殼和帕子呀,您不是要拿回家燒鍋的嗎?怎麽不要了?”
這聲脆脆的叫聲自然是子歸的,她向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站的位置又佳,自然不會容她跑掉。何況她還等着看好戲,又怎會放她溜走?
胖婦人尴尬地轉身,蹲在地上拾起帕子四個角,将瓜子殼裹緊了塞進懷裏。站起身,看着屋中衆人讪讪笑着。她本來就胖,胸前被瓜子殼這麽一塞……身材簡直不能看。
撲哧一聲,子歸拍着桌子笑起來。她聲音清脆,笑起來十分悅耳,聽得人不由得也胸中舒暢。晏秋剛得了丁柔的青睐,正心情激蕩,此時見了這侮辱他與他有好感的姑娘的老女人,沉聲一喝:“你是誰家媳婦?為何
對本少爺出言侮辱?”
胖婦人被他喝得腿肚子一哆嗦,張了張嘴,脫口道:“不是我,不是我呀!”
晏秋一皺眉:“什麽不是你?難道我聽錯了不成?剛才是不是你在對我出言辱罵?”
胖婦人辯解的話繞在舌尖,終是沒說出來。說出來怎樣?叫那兩位知道她罵了她們的心上人,還不得剝了她的皮?不如成全了她的敬業精神,什麽都不說。當下緊閉了嘴,無論晏秋如何呵斥,就是不肯講。
晏秋頓感顏面盡失,沉着臉道:“你以為我不敢把你送官府?”
他本就不是什麽好人,若非葉總管勸他寬容仁厚,他絕對會叫她後悔來到這世上。
胖婦人被他吓得打了個哆嗦,腦子急轉,卻轉不出什麽來。跺了跺腳,居然轉身就往外跑!
子歸一愣,丁柔一愣,晏秋卻是冷笑:“東子,抓住她!”
門外一直站着待命的東子聽令,探手抓住正朝外跑的胖婦人。奈何胖婦人沖得太急,被東子抓住胳膊,身子剎不住,轉了個圈倒在地上。
此時街上已經聚了不少人,興安醫館被人找茬他們都看在眼裏,此時見胖婦人吃癟,都興奮地圍過來準備看好戲。
而婦人在地上摔那一下,摔得頭昏眼花,再起來想跑已經跑不掉了。她張惶四望,急得臉都白了,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淌下來,在臉上沖出一道道溝壑。
丁柔随在晏秋身後出來,看着這鬧哄哄的場面,嘆了口氣:“放她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補昨天差的章節,昨天家裏斷網了,就沒更上,(*^__^*) ,說好日更阿輕就不會食言的~~
今天的更新還要待會,不過肯定會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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