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包子事件

安福樓是城裏數一數二的大酒樓,已經有些年頭,財大氣粗,請的戲班子也不同凡響。戲臺子上的花旦小生們個個妖嬈俊秀,又都有一把好嗓子,依依呀呀地唱起來十分熱鬧。

丁柔偏愛看他們甩水袖,那潔白的水袖每一次翻飛總能牽動她的心思,恨不得自己也變成那柔軟漂亮的物事,幹脆利落,熱烈灑脫。自由自在地按照自己的意願飛一回,能夠什麽也不用想,什麽也不必怕。

她看得出了神,久久回不來。

突然臺上響起一聲鑼響,生生将她震回神。她定睛一看,臺上的花旦正跪在正中央,哀哀哭得好不傷心。

這第一出戲唱的是孤弱女子千裏尋親,此時正唱到路遇強盜盤纏被劫,女子跪在地上哭強盜可惡,哭自己命苦,哭蒼天對她不公。聲音哀哀不絕,不知怎的就哭進丁柔心裏,勾出她想要極力忘記的過往。

她聽着聽着,眼前逐漸模糊起來。眼眶酸脹,卻眨也不肯眨,生怕眼淚掉下來。就這樣強忍着,胸口悶得生疼。

良久,她的右手撫上左手手腕,在手肘內側摸到一道凹凸不平。那是一道半尺長的傷疤,蜿蜒猙獰,是當年她落入強盜之手奮力掙紮無果所致。當年她與此時臺上的戲子一樣,都是千裏尋親路遇強盜,只不過這女子能屈能伸,寧損失錢財不罔丢性命。她卻不肯,她當時據理力争,寧死不肯讓盤纏落入強盜之手。直到争奪當中挨了這一刀,鮮血順着手臂呼呼往下淌,很快疼到麻木時才逐漸恐懼起來。

雖是無意間受傷,然而那傷口極深,鮮血呼呼流個不停,很快她半個肩膀都麻木了,左手幾乎廢掉。她恨自己的大意,才叫人傷她至此,因而那傷口被她處理得極粗糙,如今留下一片猙獰的疤,只為了記住這教訓,再不犯同樣的錯。也再不叫人欺她至此!

她五指并爪,狠狠掐着手臂,逼回眼底的淚意。再擡頭時,眼底一片清冷。

在她身後的晏秋心中卻是另一番心思。如今正是春光爛漫的時節,天氣回溫了許多,他今日出門時只穿了件薄薄的衫子,裏面是同樣輕薄的中衣,其餘再就沒有了。之前走在路上只覺渾身上下輕快爽利,十分舒暢,可是如今被擠在密密麻麻的人群裏,只覺熱得透不過氣來。

尤其鼻尖總有一股淡淡的女子特有的馨香缭繞,更刺激得他熱血沸騰,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往一處去了。他自然不會承認自己下流,怪只怪這天氣太熱了,人又太擠了。何況他正值氣血方剛的好年華,又忒潔身自好了些。他心裏這樣想着,挨丁柔更近了些,同時有意無意将其餘人隔開一些,免得他們也如他一般對丁柔生了……咳咳,那般心思。

只是這樣一來,晏

秋受得刺激卻更大了。丁柔生得比一般女子高挑些,發心正好頂到他鼻梁處,他略略垂眼,鼻尖再往前挪一寸就埋進她發髻裏了。

不知她用的什麽洗發膏?酒不醉人人自醉,美不迷人人自迷。晏秋已然毫無興致聽戲,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鼻尖那一縷幽香上了,全身心都在與之抗争。

不能再往前了,不能再往前了,他在心裏說,可是仍舊無法克制地重心前傾,有些難以抵抗地偷偷地嗅着她的味道。

丁柔卻是個戒備心極強的人,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若有若無地擦擦蹭蹭,一時沒反應過來,擡起腳狠狠踩下去!

随即,耳邊響起一聲低低的悶哼,極痛苦的樣子,聲線有些耳熟。丁柔扭頭一看,頓時有些窘迫:“你,你沒事吧?”

怎麽可能沒事?她那一腳用了多大力氣她難道不清楚?晏秋痛苦地皺起眉,由于心虛只好搖頭:“還好,死不了。”

到底是動了氣。也是,誰猝不及防被踩這麽一下子不得郁悶一會兒?丁柔撲哧一笑,卻揚眉道:“誰叫你靠我那麽近?我以為誰心懷不軌呢。”

晏秋被戳中心事更加心虛,嗷嗷直叫:“你還好意思說?真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若不是我護着你,你早不知道被擠成什麽樣了!”

丁柔雙眉齊揚:“是你說的定會護好我,不然我才不肯來!”

晏秋張口結舌,指着她說不出話來。半晌,方道:“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先前他說去樓上,又好吃的又有座位,涼涼快快還沒人擠,多舒服啊。是她非要在下面的!

丁柔叉腰:“你說什麽?”

橫眉豎目,像個夜叉。晏秋卻覺得她此時的模樣可愛得不得了,心一下子柔軟下來,摸摸鼻尖,讨好地道:“沒什麽沒什麽,我說這裏也挺好的,看得真切聽得清楚。啊,對了,小的腳背剛剛硌到您的腳了,不知道您的腳要不要緊?”

丁柔撲哧一聲笑出來,神色卻更加得意,昂起下巴趾高氣昂地道:“當然要緊!不過本姑娘大人大量,就不跟你計較了。”

“多謝姑娘善解人意。”晏秋小幅度作了個揖。

丁柔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好說。本姑娘還沒吃晚飯呢,現下有些餓了,你到對面給我買幾只包子過來吧。”

“好嘞,馬上就來。”

為讨美人心,買幾只包子算什麽?晏秋高高興興地擠出人群,到對面的包子鋪裏買包子去了。

他前腳剛走,丁柔臉上的笑意便淡下來。頭微轉,四下一望,不多時一位身穿金燦燦華麗麗衣裳的高大公子哥搖動着一柄紙扇擠過來,走到她身邊,燦爛一笑:“多日不見,丁姑娘似過得不錯?”

丁柔點點頭:“見過金掌櫃。”

整個

裕興城恐怕除了金謙良再沒有第二個人穿得這麽富麗堂皇,好像把家中金庫穿在身上一樣。他燦爛地炫耀着一口白牙,往晏秋等包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搖搖扇子道:“看來丁姑娘魅力無限哪,晏掌櫃這就被輕輕松松收服了。”

輕松?丁柔可不覺得。她花了三年時間做鋪墊才有了今日這一切,不過沒有必要同金謙良說,因而只道:“金掌櫃大費周折寫了信給我,約我務必今日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當然不是。三日後,風雅樓将有一場宴會。屆時許多布商都會出席,我、晏秋以及幾位本地大商都在場。約你來只是想告訴你,到時會有人費盡心機叫你過去。”金謙良兩眼看着戲臺,不時鼓掌叫一聲好,然而笑得燦爛的唇角卻微微嚅動,“你最好過去,對你有利無害。”

丁柔心中一跳,一股壓不住的期待升了上來,不禁熱切地看着金謙良問道:“金掌櫃可否多透露一二?”

金謙良扭頭剛要說話,突然感覺到一股灼熱之極的目光投過來,順着直覺一看,不禁笑了。再看看丁柔,唇角微勾,伸出手指捏住丁柔的耳垂,湊近她道:“不能。”

丁柔被他詭異的動作吓到,正要抽身,突然眸光一瞥,正好看到晏秋投過來的憤怒的目光。她心頭一顫,不知為何有些難以言喻的酸澀,看着他沉沉的目光,不知不覺低下頭。

見她低下頭,晏秋更以為她被欺負了,大為憤怒,好哇,他剛走開才多大一會兒工夫,這狼就來了?當他是死的啊?盛怒之下,雙手攥拳,剛剛出爐的包子頓時被抓得稀巴爛。

他毫不察覺,在他身後的包子鋪老板倒心疼壞了:“喂,你這人怎麽這樣?龜毛地在我店裏挑挑揀揀大半天,扁的不要,露餡的不要,花嘴捏得不圓的不要,皮厚薄不均的不要,倒是給你挑出好的來了,怎麽轉身就糟蹋了?像你這樣的混帳下次再來給多少錢都不賣給你!”

晏秋一句也聽不見,此時此刻在他眼裏只有金謙良一個人,哦不,一個死人。他怒氣沖沖地大步走過去,甩掉包子,尚沾着菜葉的五爪扣上金謙良肩頭:“你對她做了什麽?”

金謙良大驚失色,像受了極大侮辱似的奮力推他:“你走開走開!下流!混蛋!離我遠點!”伸手在被晏秋抓過的肩上一撥,頓覺一手粘膩,兩眼一翻,險些暈過去:“你你——無恥!卑鄙!小人!”

“呸!你才下流!滾開!”

金謙良才不肯走,使出千斤墜的功夫,任憑晏秋怎麽撕扯他就是不肯動:“你還我衣裳!”

晏秋上下掃他一眼,倒是收了手:“你衣裳被我扒了?誰扒你衣裳你找誰要去。”

丁柔被逗樂了,撲哧一聲笑出來。見兩人

一齊瞪着她,忙轉過身作勢看戲臺。只是眼到了,心卻未到。耳朵仔細關注着身後,卻什麽也聽不見了。周圍吵吵鬧鬧的聲音不絕于耳,只都是為戲子叫好的聲音,再沒有兩個大男人小孩子似的争執。

她聽了一會兒發現什麽也聽不見,不由轉回來。

金謙良早被晏秋半揪半踢地弄出人群,只餘一地破碎的包子皮。側耳細聽,依稀能聽到金謙良悲憤地大叫:“晏秋你這個小人!生意做不過我就這樣惡心我,你還是不是男人?”

話音剛落便是一陣哀嚎,似乎晏秋又對他做了什麽野蠻的事。晏秋的聲音低沉而容易分辨,順着風聲傳過來:“我是不是男人不用你來嘗試。”

果然惡毒。丁柔打了個寒戰,不知為何突然很欣慰,這樣一個嘴巴惡毒的男人,曾經是她……

作者有話要說:啊!!!終于更了!!!正正經經的跟上速度了!!!

求誇獎~~~

今日已更,明日照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