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他他,這是要見死不救嗎!
被那樣一雙淩厲的眼眸盯住,實難有人能鎮定自若,更甚宋知渺這是偷藏在暗處被逮了個正着。
宋知渺心頭一緊,幾乎是在一瞬間便漲紅了臉頰,即使僅露出半張臉,那顯眼的緋紅卻是被那人盡收眼底。
宋知渺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此前擔心隔着老遠的距離叫人聽見了她背後議論的小話,這會竟覺得自己壓根就沒說出聲的想法被人逮了個正着。
臉上紅熱難退,她只覺得自己尴尬得快要冒煙了。
她她她,方才絕對不是在想讓這個人把她扛在肩上,她真的沒有!
她怎能想這般不正經之事,她分明是正經姑娘的!
驚慌的同時,宋老爺不知身後的狀況,默了一瞬又開口道:
“小侯爺,你也瞧見老夫今日不巧有要事要處理,招待不周只怕會怠慢了你,還是請小侯爺先行回去吧,我便先代妙妙謝過小侯爺幫她找回丢失的東西了。”
宋知渺心緒被牽扯了去,仍是紅着一張臉,卻對父親的說辭甚是滿意。
知女莫若父,早在宋知渺嚷嚷着要出京遠行時,宋老爺便大抵猜到了女兒的想法,雖是不知其中緣由,但女兒既是對陳堰無意,他也自不會強求。
陳堰沒想到宋老爺态度這般堅決,但想來宋知渺匆忙離京本就奇怪,這寵女如命的老頭自是和宋知渺站在一方的。
宋知渺的避而不見讓他心底翻湧着煩躁的怒意,可到底是沒叫這股心緒蔓延至外令自己失了态,他勢在必得,也不必争這一朝一夕。
調整了一瞬呼吸,陳堰好脾氣地勾了勾唇角,躬身作揖道:
“既然如此,今日我便不過多打擾了,改日待宋姑娘在時,我再親自登門将東西歸還于她吧,告辭,宋大人。”
不好!
宋知渺回過神來,一見陳堰動了身子就要轉身走,而他若是直直走出前廳定是會發現她就躲在屏風背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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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會跑出去已是來不及了,宋知渺心急如焚,壓根不知自己能躲向何處。
慌亂之時,飄忽的眼神猝不及防地又一次對上了那個男人的目光,他竟還在看她!
可男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将她暴露出去,那模樣雖是冷硬得讓人生怯,卻又過分好看得叫人忍不住将他未知的脾性美化了去。
情急之下,宋知渺撇着嘴彎着眼,哀求般地朝那人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幫幫她,拜托拜托了。
小幅度撮動的雙手合在一起,泛着水光波點的眼眸像是迷途的小鹿一般,楚楚可憐,瑟縮無助。
宋知渺每每向父母祈求什麽之時便慣會露出這副模樣,屢試不爽,從未被人忽視過。
可那男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在觸及她這般眼神後,眸底波瀾不驚,而後,漫不經心地移開了視線。
移開了!
他他他,這是要見死不救嗎!
宋知渺心驚不已,可又無可奈何,耳邊傳來父親客氣的沉聲:“小侯爺慢走,老夫送你。”
陳堰擡手止了去,聲音聽不出喜怒:“宋大人既有要事在身,便不勞煩宋大人了,宋大人留步。”
說罷,陳堰轉身邁開步子,略過一直站在屋中的高挺男子時,腳下步子微頓了一瞬。
他分明比那男人要矮上半個頭,卻仍要做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态,淡漠的神色掃過男人,确定沒見過此人,便也只當他是地方上的不知名的小人物,這才又收回了視線。
江妄垂眸瞥了陳堰一眼,似是不喜陳堰看他的這般眼神,眸光一沉,在陳堰邁步路過屏風時,先一步跨步站到了屏風前。
江妄這動作像是在給陳堰讓路,可就着他這一臉沉冷淡漠的面容,又活像是想拉開和陳堰之間的距離,好似他是什麽毒蟲蛇蟻一般避之不及。
陳堰臉色一變,溫和的面容險些有了裂縫,卻又生生止住,咬了咬牙大步向前。
男人高挺的身姿像是一堵密不透風的高牆,在宋知渺面前籠罩出了一片沉色的陰影。
他寬厚的肩背筆直挺立,正巧擋住了屏風一側的光景,将宋知渺嬌小的身形完全擋在了身後,除非越過他,否則不會有人知曉他身後還躲着個驚慌的小姑娘。
耳畔傳來陳堰的腳步聲,宋知渺呼吸一窒,看不清外頭的情況,下意識縮緊了身子。
屏住了呼吸卻帶來了其餘感官的增強,男人和她隔着兩步的距離,她卻覺得周圍的溫度都好像熱燙了些,本就是悶熱的天氣,便在這被擋住了風口的空間內攀起了一股令人難以忽視的高溫。
而她更是在男人離她近些後發現,這人竟生得這般高大,她好似還不過他肩頭高,方才被慌亂壓下心頭的那一抹猜想又一次不合時宜地浮上了腦海。
若被他扛上肩頭,那從未适應過的高度豈不要将人給吓破膽。
腳步聲漸遠後,宋知渺才怔然回過神來,重重地喘息了一瞬,呼吸間,似有男兒身上特有的沉木氣息傳入鼻腔中,混雜着些許洗衣所用的皂角清香,若有似無地勾纏入她呼出口的濁氣中。
心髒沒由來地重擊了一下胸腔,宋知渺還來不及後退,屏風外的父親卻赫然出聲:“老臣見過王爺,讓王爺見笑了,多有怠慢還請王爺見諒。”
宋知渺驚愣擡頭看向男人的後腦勺,從父親恭敬的态度便不難聽出此人位高一份,竟還是個王爺!
何方王爺,她怎從不知曉。
再想方才陳堰略過此人時那輕飄飄的眼神,顯然也是不當此人身份尊貴的。
宋知渺歪着頭想要略過這人的肩身看父親此刻的神情,這人卻忽的擡了手,似是在止父親接下來的話,開口的嗓音低沉醇厚,叫人不由心底一顫。
“出來。”
宋知渺身形微頓,似還未反應過來這話是說給誰聽的,下一瞬,眼前擋着的人牆朝一旁微側了身子,将她大半個腦袋都露了出來。
“爹……”一對上宋老爺驚愣的眼神,宋知渺忙不疊從屏風後現了身,雙手交疊在身前,攥緊了裙身有些局促地低喚了一聲。
宋老爺驚訝之餘,很快回過神來,忙上前拉過她:“妙妙你怎在這裏,這……”
話未說完,宋老爺便下意識側眸看了眼江妄,似是在用眼神詢問他的意思,可他僅是淡冷的眸子看向一旁,似是不甚在意,卻又讓人緊心提弦。
宋老爺喉頭一噎,話鋒一轉趕緊正色道:“妙妙,爹爹這會有要事要處理,你且先回屋去。”
“可是,爹……”宋知渺無措地瞪大眼,這人既是貴為王爺,她出現在此怎的也應當向人恭敬行禮才對,可父親還未介紹他的名號便要她離去,她這般豈不很是無禮。
宋老爺眉頭一皺,難得地對宋知渺重了些語氣:“聽話,妙妙。”
宋知渺身子一頓,被沉厲的嗓音喝得閉上了嘴,眸底有不明所以的委屈之色在湧動,卻也還是硬生生壓了下去,提着裙擺迅速出了堂廳。
花凝一直在外候着,瞧見陳堰沉着臉從裏頭出來時心驚不已,卻又奇怪宋知渺就在門前怎未叫他發現。
這才不過片刻,竟又見宋知渺垂着頭快步走了出來,這便忙迎了上去:“小姐,怎麽樣了,你方才在門前,那陳小侯爺……”
宋知渺搖了搖頭,聲音低低的:“沒事,他沒發現我,他這是走了吧?”
“嗯,陳小侯爺不讓我們送,自己便離開了,那方才街道上那位将領呢,他可是還在裏頭,您瞧清楚了嗎,他來幹什麽的呀?”
提及那人,宋知渺忽的擡起頭來,視線茫然地朝花凝看去,而後又緩緩移開目視前方,終是露出了有些苦惱的模樣,撇着嘴道:“我好像聽見了什麽不該聽的,怎麽辦呀花凝。”
花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憑着自己的理解回應道:“小姐這是撞見那位将領同老爺議事了嗎?”
宋知渺又點了點頭,腹诽那人可不是什麽小小将領,就連在朝中地位不低的父親也得恭敬地喚他一聲王爺,她卻全然不知如今朝中哪有這樣一位年輕又位高的王爺。
但她僅是聽見了父親喚那人王爺,卻并未知曉他的名號,而父親也是頭一次這般不由分說就要将她驅走,定是不能叫她細聽之事。
所以,她聽了個開頭,會不會惹出什麽禍來。
“嗯,父親将我趕出來了。”宋知渺平日裏嬌蠻的小性子多,但到底是懂事溫順的小姑娘,朝堂之事她不懂,但也不想給父親添麻煩。
宋知渺擔憂地回頭看了眼堂廳,門前的小厮已應了裏頭的吩咐,将堂廳的門緊緊關上了。
花凝歪着頭,手指點了點下巴分析道:“那位将領既是來找老爺議事的,那便不是上門來尋小姐麻煩的呀,小姐多慮啦,方才那人根本就沒聽見咱們議論他。”
兩人各說各話,壓根就沒想同一出事。
但宋知渺擔憂也是無濟于事,若當真是何等要事,她就更不能去打擾了。
入夜。
宋知渺早早上了榻,今日為着避開陳堰,一早便出去折騰了一番,而後又叫前廳一事給驚慌了心神,躺了沒一會,便沉沉入了睡。
當眼前又一次出現陳堰的面容時,宋知渺輕而易舉便察覺出自己這是又做夢了。
自打認識陳堰後,每次與他見面後,她都會夢見他。
而這些奇怪的夢境中還有更令人匪夷所思之處。
她在夢中皆像是一個旁觀者,沒有參與,卻能清晰呈現在眼前,更甚她都能很快察覺到這并非現實而是夢境。
如此情況,是平日裏任何時候都未曾出現過的,所以次數多了,她便不得不覺得這些夢來得甚是奇怪。
緩了一瞬心神後,宋知渺發現這裏竟是牢房之中,而眼前的陳堰早已不複平日的光鮮亮麗,他衣着褴褛發絲淩亂,下颚布着潦草的胡茬,眼眶深凹暈出一圈烏青印記,雙手雙腳帶着鎖鏈,俨然是一副階下囚的模樣。
陳堰入獄?
宋知渺不知為何這次的夢會有這樣的景象,以陳堰的身份地位,需得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才會落得這般下場。
如此陰郁沉寂的畫面僅持續了片刻,眼前一轉,光景又突然變化到了另一處。
偌大的行刑場莊重森嚴,兩側站得筆直的士兵手握尖槍面色沉重,令人不自覺便生出幾分膽顫和恐懼來。
宋知渺并未去到過行刑場,可此刻卻能清晰無比地将行刑場的每一處地勢都在夢境中映照出來。
而行刑場之中,斷頭臺之上。
身着灰衣囚服的男子披頭散發,被跪着壓倒在地,他的身側并沒有行刑官,無聲的氛圍好似在渲染他即将被處死的沉寂。
像是靜止的畫面,卻看得人心驚肉跳。
直到行刑場前傳來一道腳步聲,斷頭臺上的男子驚慌擡頭,陳堰那張曾經霁月風光的面容如今卻狼狽落魄地赫然出現在宋知渺眼中。
陳堰,被執死刑了!
下一瞬,宋知渺看見一路大步流星走來的,竟是今日瞧見過的那位不知名號的王爺。
他面容冷峻,眸光沉郁,眉宇間攏着一團揮不開的濃霧,邁進的步伐穩健卻帶着急促,幾乎是在片刻間,便已然走到了斷頭臺之上。
宋知渺看得心髒怦怦直跳,好似這已然不是她的夢境,而是曾經或是将來真實發生之事。
可這實在太詭異了。
“江、江妄……江妄!”陳堰滿臉驚恐,但很快又被男人帶來的極強壓迫感激得情緒激動嘶喊起來,“為什麽!為什麽是你,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如此置我于死地!”
江妄?
宋知渺在夢中聽到陳堰呼喚這個名字卻覺得十足陌生,但這聲呼喚又清晰得不像是胡亂生出的化名。
此時陳堰渾濁的瞳眸中滿是癫狂,隐隐顫抖的身子卻是将他的恐懼完全洩出。
名喚江妄的男人居高臨下地看着已敗至階下囚的陳堰,應當是勝利者的姿态,可他眼中卻沒有半分欣喜,唯有那深藏于眼底的不甘和悔恨,更有憤怒之色像一把尖刃将要穿破他的眼。
他擡手之際,一旁的本該行刑的行刑官便遞上了鬼頭刀。
刀柄被江妄緊握手中,他沉冷的目光緊鎖在陳堰臉上,面色陰沉可怖,像極了地獄裏索命的惡鬼。
卻叫人如同陳堰一樣,不知是什麽仇什麽怨才能讓向來冷靜自持的他,生出這樣的陰鸷。
揮刀之際,那好似穿透了夢境的厲聲驟然刺入耳中:
“奪妻之仇,不共戴天,若有來世,我定不會再叫你沾染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