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 (1)
“你真好看!”
這是柳禹白第三次聽到這句話。不同的場景,心情完全不同。
第二次,便是在那個炎熱的夏天,人來人往的校園裏,那個穿着白襯衫牛仔褲的稚嫩男孩子,将她攔住,滿臉羞意的說出這句話,“你真好看,我能……我們可以交往嗎?”
沒有詞語能夠形容柳禹白那時的心情,一直執着的事情突然發生,上天将她最渴望的東西遞到她面前,期盼着她能伸手接住。
柳禹白的嘴唇動了動,心思百轉千回,似乎有一把尖銳的小刀懸在她心口,輕輕搖曳,又痛又癢。最終,她輕笑着搖搖頭,說出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安慰話。
柳禹白想,她那時的表情一定猙獰極了,面前的小人兒低着頭沉默不語,不然定能窺探他所傾心的人有一副多麽醜陋的面容。
拒絕他的示愛,柳禹白消耗掉了所有的勇氣。天知道她多渴望擁面前的這個人入懷,天知道她多想瘋狂的占有他。只是她不能,她知道,一個正常的柳禹白,不該答應。
柳禹白無比清楚,清楚她該做出何種回答,清楚一個儒雅的、溫潤的、彬彬有禮的柳禹白,應該做出何種回應。
這意料之外的見面,讓柳禹白失了心神,但她瞬間找回了理智,開始盤算着如何算計程曉小。
是的,算計,柳禹白清楚,自己在算計程曉小。
她喜歡程曉小,她想占有程曉小,她在算計程曉小!柳禹白知道自己瘋了,她清醒的瘋着,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可是她停不下來了。
變态,陰霾,黑暗,殘忍。
柳禹白清楚的窺探到自己的內心世界,她知道,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知道自己與常人的不同,知道自己該做出何種事、要往何處去。
十幾年的陰暗過往,讓柳禹白的心變得麻木不仁,除了程曉小,她對這個世界再無一點留戀。
所以,她要得到他!
很多事情,柳禹白不願去回想,她不想承認自己究竟有多麽愚蠢,曾經百般追逐過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可是那些記憶不知何時被刻入了骨髓,時時刻刻的提醒着她,自己的肮髒和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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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記事起,柳禹白記憶裏就只有父親薛洋。那個時候他們還生活在花州市,狹窄的巷子,淩亂的房間,糜爛的氣味,和脾氣暴躁的父親,組成了她最初所有的記憶。
柳禹白不知道自己與其他孩童的不同,她只知道自己過得很快樂,父親雖然對她很嚴厲,甚至苛責,但有父親陪在身邊,她依舊無比幸福。
即使自己很淘氣,即使自己會挨打,父親依舊會帶她出去玩,會帶她一起合影。
雖然那些燈紅酒綠的地方她不喜歡,但那時的父親異常開心,她心裏自然是高興的。
後來,薛洋更是送她去上學,能夠和外面的世界接觸,能夠走出那個困苦的小窩,柳禹白很高興。學校又大又漂亮,這裏有超出她想象的精彩無比的東西。柳禹白很是歡喜,但她知道,父親為了送她上學花了好多錢,她又開心又難過。
薛洋叮囑她好好讀書,小小的柳禹白非常努力,她想滿足父親的願望,想讓父親的付出有所回報。
貴族學校突然出現了一個窮丫頭,柳禹白成為了大家嘲笑攻擊的對象。她難過又難堪,不能和大家玩到一起,她失落無比。只有想着加倍努力,不辜負父親的期望。
直到有一天,一個女同學問她媽媽是誰,她答不上來,大家便嘲笑她是野孩子,圍着她笑罵,不時的踢打她,罵她是沒人要的孩子。這些惡意的嘲弄,讓柳禹白瘋狂的沖了上去,與那些孩子撕個頭破血流。
回到家,顧不得身上的傷口,柳禹白便詢問薛洋,自己的母親是誰。她從來不知道的,小朋友不只有爸爸,還有媽媽。那她的媽媽去哪裏了?
薛洋沒有顧及她身上的傷,狠狠地揍了她一頓。那是柳禹白被打的最慘的一次,她直接失去了意識,暈倒在地板上。
後來,她是被痛醒的,醒來後,父親正舉着凳子,往她身上摔,柳禹白傷上加傷,又暈了過去。
後來,她才知道,自己打了那些孩子,得罪了權貴,她被勒令退學了。薛洋氣不過自己一片辛苦白費,便拿她出氣。
小小的柳禹白不懂,她以為自己不該打人,才會惹爸爸生氣,她哭着道歉,薛洋卻不理會她,直接摔門走了。
薛洋這一走,天黑了也沒回來,柳禹白身上到處發疼,胃也餓的揪疼,她哭喊着叫爸爸,可是沒有人理會她。後來實在餓的狠了,她爬到了垃圾桶旁,扒拉出薛洋昨日扔的外賣,吃了幾口,又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便是在醫院,柳禹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薛洋拉着她的手,哭着向她道歉,柳禹白根本就沒有怨過爸爸,她只覺得自己不夠好,才會給爸爸惹事。
出院後,薛洋也沒有再送她去學校,反而是請來了家庭教師教導她。薛洋告訴她請家庭教師費用很貴,要她一定好好學習,将來出人頭地,讓他過上好日子。
柳禹白一聽能夠讓爸爸過上好日子,便更加努力了,家庭教師一直誇她聰穎,薛洋偶爾也會露出幾個笑容,柳禹白便以為自己做的不錯,為了得到爸爸的贊賞,更是不分晝夜的學習。
就這樣過了幾年,一直到柳禹白八歲,她的成績越來越好,薛洋卻是越來越不着家,柳禹白很想讓爸爸多陪陪自己,但她知道自己目前的任務就是學習。
那天晚上,爸爸帶着滿身的酒氣哭着回來,柳禹白立刻放下手裏的課本,迎上前去,卻是一頓預料之外的毒打。
薛洋拿着掃把抽打着她,邊打邊罵,罵她不争氣,罵她肮髒。
柳禹白只以為自己還不夠努力,才會讓爸爸這般失望。因為她的任性沒有學上,爸爸花高價錢為她請家庭教師,她卻依舊達不到父親的目标。柳禹白默默忍受着身體上的疼痛,更加堅定了決心。
可是,自那之後,挨打便成了家常便飯,薛洋一個不如意,便會打她一頓,不讓她吃飯。柳禹白越發沉默了,她開始盼望着父親像以前那樣經常不着家,那樣她便不會痛了,真的太痛了……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她的祈願,自那天後,薛洋五日都沒有回來了,柳禹白從最初的慶幸,逐漸開始心生恐懼,她忍不住猜想,爸爸是不是不要她了?
她錯了,她願意挨打,她願意挨餓,她不能沒有爸爸!
又一天後,薛洋終于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女人,柳禹白又驚又喜,她覺得自己的媽媽和爸爸一起回來了。
她撲上前去,抱着那個女人的腿,興奮的叫喊着“媽媽”。
肚子上挨了結結實實的一腳,女人直接将她踹到一邊,嘴裏叫罵着“狗雜種”。柳禹白不知道這個詞語是什麽意思,但當初那些小孩這樣叫過她,她知道這不是個好詞語。
顧不得胃部的疼痛,她控訴的看向薛洋,祈求父親給她個公道。薛洋冷着一張臉,看也不看她,領着那個女人進了卧室。
他們并沒有鎖門,柳禹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們所做的事情,□□的聲音,惡心的氣味,讓柳禹白幹嘔不止,夾雜着血絲的食物殘渣醒目異常。
是血,她吐血了!
柳禹白只知道自己身上會流血,她不知道自己還會吐血。她害怕極了,擔心自己會死掉,她不管不顧的沖進去,叫喊着讓爸爸救救她。
敗興的聲音惹惱了那個女人,她直接提着她衣服,拉開二樓的窗戶,将她扔了下去。
痛,痛極了!
柳禹白直接暈了過去,第二天早上才被凍醒。擁擠的小巷子肮髒不堪,渾身沾滿了夾雜着鮮血的泥污,柳禹白踉踉跄跄的上了樓。
回到家,那個女人已經不在了,薛洋正躺在床上睡覺,柳禹白不敢叫醒他,她摸出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藥膏,用水把傷口沖洗幹淨,給自己上了藥。
或許是藥不對症,傷口感染,她立刻發起了高燒,大腦渾渾噩噩的,她聽到大門開開合合的聲音,父親和女人的對話聲時不時傳來,緊接着就是異樣的動靜。
柳禹白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她走到了門邊,看着又一個陌生的女人壓在她父親身上。他們折騰了好久,之後,女人甩給父親一把紅票子,穿上衣服,走到她面前還喊了一聲“野種”,吹着口哨便走了。
柳禹白體力不支,她跪倒在地上,雙眼迷茫。她不知道哪裏不對,她不知道為什麽生活是這樣的,為什麽薛洋要打她?為什麽薛洋突然對她那麽冷漠?
她見到過的,見到過那些和樂融融的家庭,見到過那些被寵愛的孩子,他們笑的很開心,他們穿的幹淨又漂亮,他們可以賴在父母懷裏撒嬌。
柳禹白知道自己錯了,但她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她惹了事,才讓薛洋這般對他。她想彌補,她想要薛洋親親她、抱抱她,可是她不敢,她真的好痛,好痛……
柳禹白把自己悶在屋子裏,再也不主動出去見薛洋了,不知道過了幾天,薛洋又走了。她好餓,薛洋在的時候,他雖然不會做飯,但會點外賣,劉禹白可以趁着他吃剩下的吃一點。
薛洋走了,沒有給她留錢,也沒有給她留飯,柳禹白翻遍了屋子所有的角落,都沒有找到能填飽肚子的東西的。她不得不出門,去尋找吃的。
出門前,她仔細的清洗了身子,先前薛洋帶她出去的時候,總是嫌她髒,柳禹白知道,在外面的時候,要幹幹淨淨的。
她洗淨了身子,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身上雖然還有些傷口,但看起來順眼多了。柳禹白看着鏡子,隐約覺得自己可能太髒,太難看,父親才不喜歡她。別人家的小孩子,都是又幹淨又漂亮的。
心裏一陣難過,柳禹白拿了鑰匙,開門出去。她順着巷子走着,不敢走的太遠,只在這附近徘徊,她餓急了,又冷極了,想要去找父親,卻又不敢出巷子。
外面的世界于她來說太過陌生,她抵觸面對那樣的世界。
在巷子裏徘徊了一段時間,柳禹白忽然嗅到了一陣飯香味,她擡眼便看到了一間亮着燈光的屋子,窗戶上倒映着人影,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面和諧而又美好。
柳禹白站了好久,久到突然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一個女人端着食盆走到院子,黑暗的角落突然竄出來一道影子,大狗興奮的吠叫聲響徹耳旁。柳禹白這才發現,自己周圍還有另一個生物。
女人放下食盆便走了,大狗興奮的舔舐着食物。柳禹白聽着肚子咕咕叫聲音,吞咽着口水,身體不聽使喚,直接沖過去搶了食物,快速的跑開了。
狗吠聲越來越近,柳禹白只知道瘋狂的跑着,小腿部突然傳來刺痛,她摔倒在地,被大狗壓制在身體下。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柳禹白直接掀翻身上的重量,踉跄的爬起來,拔腿就跑。
直到進了單元樓,跑上二樓,狗叫聲才漸漸遠去。柳禹白抱着食盆,哆哆嗦嗦的開了門。這次的虎口奪食,雖然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終于讓柳禹白飽餐了一頓。這些疼痛對她來說都不算什麽,生存的渴望遠遠戰勝了心裏的懼意。
自那以後,柳禹白便經常出去尋找食物,不只是各家拴在院子裏的狗,還有附近好心人投喂給流浪貓流浪狗的食物,甚至是乞丐的食物,她都會去搶。她個子小,有時會被人抓住,毒打一頓,柳禹白只是默默的忍受着,不吭不響。
漸漸的,她開始喜歡上這種生活了。有那麽多人打她,有那麽多人罵她,這不就代表着有很多人關注她嗎?他們知道她的存在,無論是厭惡或者是痛恨,他們記住了她!
有時候,柳禹白會産生一種變态的快樂。看吧,這個世界吃不飽的人、吃不上東西的動物有很多。看吧,并不是每家人都過得很幸福,并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得到父母的喜歡,他們也不開心,他們也經常哭泣。這個世界上,比她柳禹白慘的人多了去了。
薛洋很久不回來,柳禹白知道,她被抛棄了。學習沒有了意義,乖巧沒有了意義,她便不再在意這些了,白天在家睡覺,晚上出去覓食。見了別人的食物就搶,她成了附近的一個小瘟神,人人都害怕她,厭惡她。柳禹白從這些關注的目光中得到了扭曲的滿足感。
這樣的生活還沒有過多久,柳禹白也以為自己以後都會這樣了,直到那一天,那一天,她的心徹底死了。
這天,像往常一樣,柳禹白在附近流浪着,尋找着可能得到的食物,她突然遇見了好久不見的那個人。
薛洋一身貴夫的打扮,臉上洋溢着溫暖的笑意,他的手拉着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一股名父愛的感情洋溢在他的臉上。
柳禹白從未見過這樣的薛洋,即使她取得好成績,即使他從那些女人手裏拿到錢,也沒見他那麽高興過。
柳禹白下意識的跟了上去,薛洋領着小女孩進了一家高級的餐廳,柳禹白被擋在了門外。她一直等着,等到天黑,才看到薛洋和那個女孩出來,旁邊還跟着一個女人,薛洋送他們上了車,哼着歌,一個人往回走。
柳禹白跟了上去,她鬼使神差的掏出了刀。這刀是她保命用的,用來恐吓那些威脅她生命的大人和野狗。
一股被背叛的滋味充斥在她的腦海,她已經喪失了理智。
她可以接受薛洋對她的非打即罵,可以接受薛洋對她的不理不睬,甚至是厭惡她,抛棄她。因為他是她的父親,是她最親最愛的人。可是,可是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薛洋對別的孩子好。
如果薛洋只是這樣的,只是這個模樣,她不會生氣。可是,他竟然對別的孩子那般好,她絕對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就這樣吧,拉着他入地獄,一起入地獄,她的父親就會永遠是她的父親,他不會再對別人好了,他以後會永遠都陪在她身邊。她可以向他分享得到高分的喜悅,向他炫耀自己的進步。而他,則會溫柔的撫摸着她的頭,告訴她,她是他的驕傲。
柳禹白擡腳跟在薛洋身後,将入巷子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尖叫聲和撞擊聲,她眼睜睜的看着薛洋的身體從自己面前飛過,跌落在遠處的地面上,一大片鮮血從他身下氤氲散開,他面朝着這個方向,嘴巴張張合合。光線不足,柳禹白并不能看到他在說什麽。
汽車輪胎摩擦地面,柳禹白聽着發動機遠去的聲音,愣在原地,匕首也掉落在地上。
薛洋被車撞了,他快要死了吧?
柳禹白突然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垂首盯着地面上的匕首,她想,自己應該把它捅到自己的身體裏,這樣她就能解脫了。
不,不對,薛洋不一定會死,她應該先把匕首捅到他身體裏,然後□□,擦幹淨上面的鮮血,再捅到自己身體裏,這樣他們就能一起死了。
小貓嗚咽般的哭聲傳來,柳禹白動了動腦袋,拐角那邊有些動靜。她想,大概是貓吧,它估計像自己一樣餓,才會這般哭泣。自己口袋裏還有一塊面包,給它吧,她要死了,不需要這塊面包了。
擡腳走過去,柳禹白仔細辨認着黑暗中的陰影。不,他不是貓,他是個小孩子。他蹲坐在地上,無助的哭泣着,身上一團一團污痕。柳禹白想,他該是像自己一樣,一樣不得大人的喜愛。
柳禹白覺得自己找到了同類,她沒有回去,反而上前一步,面前的小人兒擡起頭,迷茫的看着她。柳禹白沒有啃聲,将自己手裏的面包遞了過去。
小男孩身體抵着牆根站起來,看看柳禹白手裏的面包,并沒有接過去,他挂着兩行淚水的小臉忽然綻開了一個笑容,“你真好看!”
柳禹白驚恐的後退一步,手裏面包掉落在地。她不知道自己長得好不好看,她只知道自己長得很像薛洋。薛洋是很好看的,那些女人總是誇他臉蛋很漂亮。
眼前的小男孩,在誇自己長得好看。柳禹白不在意自己好不好看,她只知道,自己的心髒,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善意,瞬間變得脹脹的、熱熱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又出了什麽毛病。她只能沉默着,不發一語的盯着小男孩。
小男孩見她不說話,上前一步,靠她更近了,雙眸裏逐漸氤氲出水汽,他撇着嘴,又開始哭了起來,“你怎麽了?你不能說話嗎?”
柳禹白看起來實在是有些慘,因為常年營養不良,她的身體瘦削如骨,甚至還沒有男孩高。她渾身上下髒兮兮的,頭發糟亂枯黃,衣服上遍布污漬皺痕。
小男孩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往前進了一步,貼到了她的臉上,小聲的嘀咕着,“貼住傷口,就不疼了。”柳禹白後來才知道,那個東西叫做創可貼。
她不知道小男孩對自己做了什麽,只知道自己身體突然不能動彈了。小男孩沒有和她搭話,兀自從脖子上取出一個吊墜,套到了她的脖子上。
“小弟弟,這是我爸爸給我求的平安扣,可靈了,你帶上它,以後就能說話了。”
柳禹白沒有去關注平安扣,小男孩的身體再次靠近,一股幹淨的夾雜着奶香味的氣息撲面而來。柳禹白的心跳漸漸失控,她恍惚間明白,他和她,是不一樣的。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柳禹白握緊了拳頭,她擡起手,想要拉住小男孩,拉住他,拉他一起入地獄!
身體突然被撲倒,柳禹白呆滞的望着天空,身上柔軟溫熱的身體讓她錯不及防。小男孩開始嚎啕大哭,斷斷續續的訴說着什麽,柳禹白隐約見聽清楚了什麽“辣條”,“喜歡的女孩”……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傷心,他是不是想要辣條?雖然她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但是她可以去偷,去搶,把他想要的東西送到他面前。只要……只要,他還願意這樣抱着她。
記憶裏,從來沒有人抱過她。
身體相貼的炙熱溫度,讓柳禹白突然明白,這個世界上還有她更渴望的東西。她要活下去,活下去,便能這樣抱着他!
小男孩哭了好久,夜已經深了。遠處突然響起喊叫聲,身上的小男孩突然跳起來,跑了過去,叫喊着,“我在這!”
柳禹白慌亂的起身,就要追過去,卻看到小男孩撲到一個年輕男子懷裏,對着他叫“爸爸”。
柳禹白住了腳,她突然好難過,比被毒打還難過,比被背叛還難過,為什麽,他們不一樣?
柳禹白頹喪的回到薛洋身邊,他還睜着眼睛,張開嘴向她呼救。柳禹白撿起刀,麻木的坐在他面前,她在想,自己還要不要死了?如果死了,她就再也不能擁有那種溫度了。
不久之後,有人經過,發現了他們,叫來了救護車,将他們一起送到了醫院。柳禹白只是随着大人的動作,不言不語。薛洋睡了一天,便醒了。柳禹白坐在他的床頭,淡漠的看向他,薛洋張了張嘴,卻再也沒有罵出聲來。
生活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薛洋不再理會她,甚至主動躲着她,柳禹白對他的懼意突然沒有了,她開始恨,恨這個被稱作父親的男子,因為他,自己才和那樣的男孩子不一樣!
因為沒有醫藥費,薛洋只能回家修養,他不知道,自己永遠失去了主動走出這間屋子的資格。
每天對着薛洋,柳禹白念着的,只有那個男孩的笑顏。他的父親喚他“小寶”,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便可以找到他了吧。
整日在街上晃着,她終于又遇到了他,可是他已經不是那個髒兮兮的小孩子了。他和自己以前遇到的那種貴族小男孩,沒有什麽區別。
心中沒有難過,柳禹白反而有些隐秘的歡喜,仿佛他本就該是這個樣子,這個樣子的他,看起來更加溫暖。
沒日沒夜的跟蹤着,柳禹白已經了解了這個叫做“程曉小”的男孩子的基本信息。可是,她卻沒有勇氣上前,沒有勇氣去和他說說話。她清楚的看見了兩個人之間的差距。這樣的她,沒有資格接近他。
她突然明白,自己該怎麽做了。她應該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正常人,只有正常了,才能接近他,才能再次嘗試那種溫暖。
于是,她在那個女人來看望薛洋的時候,跟蹤了她,并找到了她。她的母親,柳瓊!
生活有了轉機,柳禹白終于可以像個普通孩子一樣了。但是還不行,她有好多東西不知道,有好多現象不理解,她需要充實自己,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正常。
從小學到初中,随着年齡增長起來的,是心機和見識。柳禹白終于明白,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了,也終于知道,她所要找尋的溫暖,是一種可以稱之為“愛情”的東西。
柳禹白不理解愛情,她只知道,自己想要把他囚禁在身邊,她要每天看着他笑,想要得到那觸手可及的溫暖。可是每每将要面對他的時候,她卻邁不動腳步,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只以為自己還不像個正常人。
她要更努力,要比其他人都優秀,這樣的自己,才是“正常的”。
柳禹白更加努力了,因為出色的外表,她逐漸受到追捧,有很多人開始喜歡她了,可是她不在意,不在意這些東西,甚至覺得厭煩至極,她拒絕接觸這些虛假的感情。
但是,不行的,萬一他也這般喜歡她,萬一他也像那些小男孩一樣,自己絕對不可以拒絕的。
柳禹白臉上逐漸帶上了假笑,早熟讓她比同齡人心思更加透徹。她開始明白,該怎麽做,才能得到大人的喜歡,怎麽做,才能讓同學們都喜歡她。她發現了這種關系的便利之處,她開始僞裝自己。
每天,她總會抽出時間去看他,跟蹤他,了解他的生活和喜好,這一天便會無比滿足。直到他初中住校,柳禹白才停止了這種行為。
這個時候的她,已經清楚的明白了自己活下來的目标,她要娶他,要和他像正常的妻夫那般生活。只有這樣,他們之間才會親密無間,她也能得到自己無比渴望的溫暖。
她開始計劃他們未來的生活,計劃自己何時出現在他身邊最合适,計劃着她要如何才能得到他。
她第一次算計他,便是刻意的接近他的父親,并取得他的喜愛。無害的外表是她天然的優勢,柳禹白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能讓張念爾更加喜歡她。
她早已明白了自己的不正常,明白自己家庭的不正常。一個不正常的家庭,是她最大的劣勢,要扭轉這個局面,只有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的形象。
柳禹白想着,若是将來薛洋的事曝光,張念爾這裏,她已經占了先機。
周圍的同學都開始早戀,柳禹白很害怕,害怕程曉小會喜歡上別人,她跟蹤他的頻率更大了,卻正撞上他被人欺負,她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從小到大的經歷,讓柳禹白的身上有一種狠勁,這股狠勁,足夠她修理那個欺負程曉小的人了。
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知道有法律這種東西,她不想被關起來,那樣便永遠見不到他了。
程曉小一如既往的快快樂樂的,柳禹白每次看到他的笑臉,心裏都是暖暖的。她突然不那麽介意了,不介意程曉小會有喜歡的人了,反正他将來總是要嫁給她的。
她想好了,等到自己大學畢業,有了工作,買好房子,他們便可以相遇了。那個時候,一個優秀的柳禹白,一個完美的柳禹白,是有資格娶他的。
考上了西華大學之後,家裏的房子卻到期了,柳禹白帶着薛洋去了彰市,那裏有薛洋死去父親留下的一處房産。
薛洋無比怕她,卻又忍不住靠近她,柳禹白知道,他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對她産生了好感,甚至開始依賴她。
她覺得十分好笑,他們一家人都是變态。她母親是變态,她父親是變态,她也是變态!
進了京華大學,她開始努力經營着自己的人設,一個将來能被程曉小喜歡的、能被他家人接受的人設。她想,自己總可以僞裝成正常人了。快了,再過幾年,她便能擁有自己渴望的生活。
但是,世事總是難以預料,她沒想到,程曉小會來到京華。
程曉小高三那年,她便沒有再跟蹤他了,西華和花州市之間來回并不方便。面臨高考的特殊時期,她知道,程曉小的家人會格外重視,她的男孩會被保護的很好。
暑假,她原本打算去花州市探些消息,卻意外的被柳瓊攔住了。羽翼尚未豐滿,她不能失去柳瓊這個棋子。她要扮好一個渴望得到母愛、卻又不能對過去不受重視的處境釋懷的女兒的形象,只有這個樣子,才會讓柳瓊覺得自己還掌握着這個私生女,才能不會讓她察覺到自己從未在意過她。
這些年來,柳禹白的目标一直很明确。面對程曉小的表白,柳禹白知道自己不該答應,所以她拒絕了。
她的男孩很傷心,但柳禹白了解他,他絕對不會是那種輕言放棄的人。于是,軍訓的時候她便刻意接近他,後來更是想方設法的把他帶入自管會。
人已經到了自己身邊了,柳禹白便想着,自己親自看着總是好的。
既然已經在一個學校了,柳禹白順勢調整了自己的計劃,她和程曉小,可以大學的時候談戀愛,畢業時再結婚。校園的戀愛總是多了一份純情,她在程曉小家人那邊,便又多了一份籌碼。
于是她開始尋找各種機會接近他,時不時的搞出些暧昧的小動作,讓他覺得,他們之間是有可能的。就這樣一直吊着他,他對她的感情,才會愈發激烈。
柳禹白算計的很好,她所念着的男孩,也心心念着她。她有了一個完美的人設,一份正常的生活。默默地享受着程曉小的追逐和靠近,她覺得自己離目标愈發接近了。
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這份甜蜜中就摻雜了令人絕望的刺痛。短暫的幸福之後,便是無盡的自責和痛苦的折磨。
一種名為恐懼的情緒重新回到了她的心頭,她開始害怕,害怕自己會暴露,害怕他會不開心。這一刻,她無比清醒的認識到了自己心理的變态。一個心理不正常的人,要如何給他幸福?她開始退縮了,她不想繼續這種虛僞的生活了。
可是,她的幸福要怎麽辦?她做了這麽多事,熬過了這麽多年,若是直接放棄,她又該如何繼續走下去,要如何度過未來漫漫餘生?
但是……她不想,不想再傷害他了……
柳禹白開始欺騙,不是欺騙別人,而是欺騙自己。她一面偷摸摸的給程曉小暗示,暗示她的極端心思,暗示她的表裏不一;一面又正大光明的撩撥他,想要讓他更愛她幾分。
那一次,柳禹白把程曉小領回了宿舍,并在枕頭下面放了平安扣,這是他的東西,上面還刻有他的名字,只要他稍稍細心一點,便會發現端倪。但是他卻沒有發現。
大二國慶假期,一行人去彰市旅游,柳禹白帶着程曉小看日出,她故意說了那一句太過沉重的“對不起”,柳禹白想要程曉小追問下去,程曉小卻對她虛假的解釋深信不疑。
生日會,她渴望着兩個人的關系更近一步,于是她便抱着程曉小摔倒在沙發上,她想讓所以人看到他們暧昧的姿态,讓所有人認為他們關系不凡。稀裏糊塗的,她竟和程曉小吻到了一起。
她知道,兩個人之間再也不能回到從前了,她沉默,她不作為,但是面對程曉小的眼淚時,她還是心軟了,擁他入懷,答應了假裝交往的要求。
她想,就任性這一次吧,就任性這一次,她完全可以當這是真的交往,如果将來她放了手,至少還有些念想吧。
這種關系已經瀕臨危險線了,柳禹白心急,她暗示的更加頻繁,程曉小或許根本沒把她往壞處想過,從來沒有發現她的異常。他眼裏的感情越來越濃厚,越來越不加掩飾,柳禹白害怕極了。
程曉小來彰市的時候,她藏了身份證,設法把他帶到家裏,讓他看看自己畸形的家庭;把他帶到自己的卧室,讓他看看自己不堪的過去,和那張……她一直擺在床頭的他初中時的照片。
柳禹白知道,他一定好奇極了,只要他翻開,只要他看見,他便會知道自己是一個多麽變态的人,她那些陰暗醜陋的過去便再也藏不住了。
但是程曉小沒有看,他興奮的跟在她身邊,臉上挂滿了幸福的微笑。柳禹白知道,自己再不做點什麽,她就會沉淪了,這不可以,她會傷害到他的。
夜晚的酒店裏,她對他作出了孟浪的舉動,并且對此閉口不談。她想着